“崔县令,小僧来探望你了,许久未见,过得可好?”
正在他浮想翩翩间,帘栊一挑,宋根海带着一名和尚走了进来。
和尚并非别人,正是崔耕在岭南道的老熟人——慧明小和尚。
崔耕微微一愣,当日慧明小和尚在广州得自已传授机宜,很机智地从侯思止那“化”了二十万贯钱之后,名声大涨,便隐隐有岭南道第一神僧的架势。
不过他很纳闷,这小和尚不在岭南道享福,受人膜拜当他的第一神僧,跑来扬州干什么?
两年不见,慧明小和尚愈发有一种宝相庄严的高僧范儿。
“阿弥陀佛,崔县令谬赞,折煞小僧了!”
听了崔耕的疑问,慧明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什么岭南第一僧?小僧愧不敢当啊!自从听了慧能大师讲法之后,小僧才知以前所学,实不足道。”
“慧能大师?”
崔耕心中一动,这法号倒是不陌生,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慧能大师可是正儿八经的佛教高僧,赫赫的禅宗六祖啊。慧明小和尚,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问道:“小和尚今日突来扬州城,所为何事啊?总不是会专程来看本官的吧?”
慧明正色道:“如今小僧已经拜慧能大师为师,受恩师之命,特来扬州宏法。还请崔县令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多多帮忙。”
小和尚居然拜了禅宗六祖为师?有眼光,会抱大腿,有前途啊!
崔耕暗暗赞许了一声,点头应道:“好说,好说。”
“崔县令真的答应小僧了?”
慧明小和尚不知道为何,竟大喜过望起来。
崔耕道:“本官与你的交情,答应你这点小事儿又有何难?弘法嘛,教化苍生,导人向善,本官理当支持,对不?你不用这般客气啦!”
不过慧明小和尚还是开心,激动连连道:“崔县令为了小僧,不惜得罪当朝国师,实在是义薄云天。小僧定在佛祖面前,为崔县令日夜祈福。”
咣当!
崔耕惊得手中的茶杯落地,脱口骇道:“喂,等等!你说清楚,什么意思?本官给你帮忙,怎么还得罪上了当朝国师?”
第254章 突来无妄灾
“这么说,崔县令是不了解个中底细了?”慧明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萌萌哒。
“本官上哪儿知道去?”崔耕气急无语。
“哦~~”慧明小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反正崔县令都答应了,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不说也罢!”
“我嚓,你赶紧给老子说,不然甭说答应你的事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轰出扬州城?”崔耕怒了。
慧明一脸的无辜,生怕崔耕反悔,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佛门之中,南北禅宗对立已久,如今北禅宗的领袖人物,乃当朝国师神秀和尚。而我的恩师惠能大师,正是南禅宗的领袖人物!您既然要帮我们南禅宗在扬州城弘法,势必就会得罪了北禅宗。那啥,崔县令,你不该是想反悔吧?小僧认识的崔县令,那是一位仁义无双,一诺千金,顶天立地的大……”
慧明小和尚忙不迭地给崔耕戴起高帽来。
北禅宗神秀?
南禅宗惠能?
崔耕懒理慧明小和尚的一顿马屁,而是想起了历史上的一桩佛门公案,即禅宗的南北之争!
想当年,有着禅宗五祖之称的弘忍禅师,座下有十名弟子,其中悟性最好最出色的两个弟子便是惠能和神秀。
也就是说,南禅宗的领袖惠能和尚,与北禅宗的大哥神秀和尚,他俩是师承一人的师兄弟。
后来禅宗五祖弘忍禅师秘传衣钵给了惠能,史称禅宗六祖或五祖惠能。
不过惠能没有神秀能折腾,也没有神秀懂得营销之道。身为五祖弘忍首座弟子的神秀和尚,他这一支弟子的队伍最庞大的,范围是最广的。他虽没有承得五祖衣钵,却自行弘法大江南北,尤其是在长安腹地影星极大,已然有了另立一宗之势。
神秀和尚的影响之大、名望之高到了什么程度?史载,神秀和尚入长安之日,武则天亲自以叩拜之礼相迎,并封其为国师。而此时的惠能和尚仅继承了衣钵,无论是名声还是影响,都远不及神秀和尚。
后来两人的座下弟子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是禅宗正统,故又以南禅宗、北禅宗作为区分。
禅宗的南北之争,依照历史轨迹,现阶段绝对是北禅宗神秀和尚这一支占着绝对上风
至于惠能?眼下在长江以南小有名气罢了,与神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
这些典故秘辛在脑海中浮光掠影,崔耕后悔自已刚才为毛答应慧明和尚,答应的那么干脆了?
真是嘴欠多事,飞来横祸啊,自已好端端地在县衙里坐着,怎么就招惹到当朝国师了?
虽然武则天崇佛礼佛,对神秀和尚以国师之礼待之,不会让神秀和尚干涉朝廷政务。但她老人家绝对是支持北禅宗,而自已这个时候唱反调支持惠能的南禅宗,并在扬州为他们弘法提供便利,这不是公然和女皇陛下唱反调,打女皇陛下的脸么?
“这个……”
崔耕沉吟了一下,有些想推脱了,“小和尚啊,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在扬州传法。本官呢,身为朝廷命官,对南北禅宗向来都无成见,定当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崔耕自已都臊得慌,绝对是官面话,显然就是想为刚才的那番允诺做推搪和反悔嘛。
好在慧明小和尚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单凭自已和崔耕那点交情,不足以让人家担这么大的干系,冒着仕途尽毁的风险来帮助南禅宗。
旋即,他点点头,说道:“也不是要崔县令明着支持我们南禅宗。只要您在必要的时候,暗中施以援手,小僧就感激不尽了。”
不待崔耕答言,他又继续道:“更何况,即便崔县令不帮我们南禅宗,北禅宗也与您是敌非友。您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劳什子‘聚隆丰’银号大肆收购聚丰隆的钱票,那些现钱可都是北禅宗出的。”
唔?
崔耕想起来了,当日跟邹驼子卢若兰一起来归仁酒楼的还有一个和尚,不是自称神会和尚吗?卢若兰曾是这神会和尚在扬州各禅宗寺庙中影响极大,原来是出自北禅宗啊。
不过他可不受小和尚激,摆了摆手,笑道:“过去之事,莫要再提了,如今邹家和聚丰隆银号已经化敌为友。”
“哦?是吗?”慧明小和尚萌萌哒地笑了笑,又道:“邹家是邹家,北禅宗是北禅宗。您该不会以为,北禅宗是唯邹家马首是瞻的吧?北禅宗经营钱庄甚多,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你们聚丰隆名头这么响,哪怕崔县令什么都不做,也与他们是敌非友呐。”
崔耕摸了摸鼻子,还真被小和尚说到痛处了,不迭苦笑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看来本官跟北禅宗这个梁子早就有了,而且实难化解了,是这意思吗?”
小和尚道:“可以化解啊,崔县令可以关闭聚丰隆,将大唐各地的聚丰隆分号统统关闭嘛。然后跟北禅宗服软认输,息事宁人,兴许他们会姑且揭过这道梁子嘛!”
崔耕:“……”
让他关闭聚丰隆这个聚宝盆,关闭各地银号分号,这怎么可能?
“好吧,小和尚,我们聊聊…来人,上茶,上好茶!”
……
……
这边,张潜关于扩建扬州城,修筑罗城的奏折去得快,朝廷的答复也快。
七日不到,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就下来,完全照准。
很简单的道理,这年头谁比谁傻啊?一见这份公文,各路高~官贵戚们,就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纷纷大开绿灯。
一个月后,全天下的富商大贾们,纷纷云集扬州城,准备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
江都县衙,内宅。
宋根海往门外指了指,笑嘻嘻道:“崔县令,你看看俺将谁领来了?”
说实话,崔耕对宋根海每次不经请示,就直接把熟人往自已面前领的习惯,很不感冒。
不过今天,一见到来人,他心中的那点小芥蒂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洁雅素净的双颊上略施粉黛,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一袭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随风微卷,更显风姿绰约。
“月婵,是你?你怎么来了?”崔耕喜出望外,大为惊艳。
曹月婵琼鼻微纵,娇嗔道:“怎么?不欢迎啊?”
“那哪能呢?”崔耕忙不迭地解释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临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没那个必要。”
曹月婵也不见外,自顾自地在崔耕面前坐了下来,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妾身一听说扬州要建新城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赶。等你派人迎接,真不知要耽误多少事儿呢。”
崔耕大惑不解,道:“扬州的聚丰隆银号,内有王有成打理,外有本官照拂,能耽误什么事儿?”
“不会误事?”曹月婵秀眉微挑,道:“妾身问你,聚丰隆这些日子总共放了多少贷出去,利息几何?贷给什么人了?那些人都是什么跟脚?把钱贷给了他们,除了利息之外,咱们聚丰隆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崔耕满脸茫然之色,道:“这我哪知道,你问王有成啊!”
“问他比问你也强不了多少。”曹月婵笃定地道:“王有成虽然是个人才,但只会按部就班的做事。遇到这种大场面,他就应付不过来了。”
“这就是你匆匆忙忙来扬州的原因?”
曹月婵微微一歪脑袋,俏皮道:“不然呢?二郎你以为咧?”
“呃,本官还以为……”
崔耕欲言又止。
原本他还有几分奢望,曹月婵突然到访,莫不是想给自已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过从后面曹月婵的表现看来,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先领着曹月婵,拜访了扬州城的各路头面人物,然后又和她一起出席了几场宴会。
再然后……就没崔耕什么事儿了。
曹月婵精明干练,只是需要崔耕引荐一下。至于以后的事儿,她自已就可以应付自如,完全不需要崔耕搀和。
可就在崔耕刚刚恢复了清闲后不久,张潜又把他叫到了扬州刺史衙门。
“二郎啊,你尝尝,这是湖州的顾渚紫笋茶,香得很哩。最难得的是,这是清明雨前茶,产量极小。多亏了老夫的面子大,才搞到一点,实在是不容易啊。”
自从崔耕认识张老头以来,就没见他对自已这么客气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刺史今天叫下官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一杯顾渚紫笋茶吧?”
“那是自然。”张潜轻抿了一口茶汤,缓缓道:“今日老夫找二郎来,主要是为了一桩公事。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二郎切勿推辞。”
公事直接下命令不就行了?值得张老狐狸这么客气?
崔耕心中那份不安更强烈了,咽了口唾沫道:“但不知是什么公事?”
张潜叹了口气,道:“就是兴建罗城的事。城墙的必经之地,有几处为民宅所占。他们一日不搬家,这罗城就一日不能动工。老夫想来想去,这差事也只有交给二郎你了。”
擦!
这是让老子搞强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