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嗯了一声,冲刚才在前边仙潭村打探情况的伙计招招手,让他跟徐虎汇报一下现在前边的具体情况。
那伙计一通介绍之后,徐虎龇牙笑了笑,颇为不屑地拍了拍腰里那把直刀,道:“村口那些护院就拿了些棍棒钢叉?这倒是稀松平常。一群草民,翻不起什么大浪。某家看也无需部署了,直接冲上前去,到村口堵个正着便是。这样,少东家,我和我的弟兄打头阵,你们到底是寻常百姓,不通棍棒。等我们镇住了场面,你们再上来,可好?”
崔耕听着不由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就冲徐虎和他这帮手下衙差的阵势,直接堵到村口将薛松年这些人围起来,估计就有个别人要吓尿了。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好,就按着徐捕头说得来安排吧!”这就直接把指挥权交给了徐虎这种专业人土。
徐虎手扶腰间直刀,转身向后边的众衙差大声吩咐道:“弟兄们,一会儿上去威吓为主,不要妄动刀弓,都是群草头百姓,禁不住吓唬!”
“得嘞!”一众衙差齐呼。
徐虎咣当一声直刀出鞘,挥在手中大呼一声:“弟兄们,随我冲!”
第一时间领着一众衙役直奔半里外的村口装货现场。
崔耕见着徐虎领人上去,便冲田文昆招呼道:“走,田东家,带上你货栈的壮实伙计,咱们一起跟上去!”
不消一会儿,崔耕和田文昆便带着各自的年轻伙计,尾随在徐虎等人的后边,冲向了村口。
……
……
仙潭村,村口。
此时的村口处人进人出,搬搬抬抬络绎不绝,数十驾骡车上装满了一坛坛早已囤积多时的“木兰春酒”,为防止路上引起过多人的关注,骡车上面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稻草。
从天一微亮装货到现在,差不多整装齐发了。
四海货栈的掌柜彭泰指挥着伙计从村里酒坊搬完最后一批库存后,从村里走出,正见着薛松年和梅姬正在那儿检查着骡车,继而走了过去,一脸春风得意之色地喊道:“两位,这趟买卖算是齐活儿了。就等着林三公子将这批货运回泉州城,嘿嘿,到时候,咱们就等着数银子吧,哈哈……”
薛松年轻轻拍了拍骡车的酒坛子,也是一脸惬意地笑道:“是啊,泉州府那边可是林三郎的地盘,有林家在那边,咱们这批货应该很快就会卖完了。到时候,酒坊这边还得继续才是,这样方能财源滚滚来嘛!”
“正是正是,得亏薛东家拉了林三公子入伙啊。”
彭泰讪媚地冲薛松年拱拱手,见着不远处苏大郎在那儿发呆,大声叫道:“苏大郎,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昨晚又在惜琴那小娘们那儿折腾了一宿吧?你小子啊,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彭泰口中的惜琴,是莆田县一家青楼的红牌姑娘,最近苏大郎天天就往那儿跑,身为狐朋狗友的彭泰自然是一清二楚。
苏大郎此时正巴巴地观察着崔耕和徐虎他们啥时候到,正是心虚的时候,突然被彭泰这么一吆喝,险些吓出病来,急忙掩饰道:“啊?哪有的事儿,我最近可不怎么去找惜琴。对了,林三郎咋还不出来?”
这时,梅姬也发现林三郎整整一个早上都没从村子里出来半步,有些狐疑道:“货都装完了,眼瞅着就要出发了,林三公子怎么还没出来?这趟运货回泉州府的差事,缺了他可玩不转呢!”
彭泰道:“方夫人莫急,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招呼林三公子了,他说现在是辰时,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巳时。他找人看过黄历,今天巳时,出门大吉!这不,人还在村里歇着呢!”
说到这儿,彭泰不由觉得好笑,瞧瞧打量了一眼身后村口位置,看看林三郎有没有出来,然后才掩嘴低声笑道:“要我说啊,这位林三郎倒也神神叨叨的,出个门押趟货居然还要看时辰,还要看黄历,我就纳闷了,这年纪轻轻的咋就信这套呢?”
“你知道个屁!”
薛松年瞪了他一眼,不屑道:“泉州林氏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家是造船世家,每每造出新船要下水,都要看黄历,还有开坛祭祀海神呢。人家这才是大家族,有底蕴,你晓得吗?”
彭泰平白挨了顿刺儿,只得连连陪笑。
随后薛松年道:“这一趟出货少不了林三郎帮衬,他说再等等就再等等吧。对了,方夫人,你家相公今天怎么没来?这可是咱们几家合作第一次出货,这种大日子他竟不到场?”
“身体有恙,只得妾身替他跑一趟了!”
梅姬微微蹙眉,本来今天这趟是方铭来的,可是今天凌晨要出门的时候,那厮竟然说肚子绞着痛,让自已替他跑这一趟。
薛松年哦了一声,不疑有它。
突然,薛松年右眼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就在他准备伸手轻揉右眼之时,猛地在村口四周响起一阵嘈杂喧闹的脚步声,恍惚的功夫,十几二十名衙差竟然将他们连着骡马车围拢了起来。
“莆田县衙捕班在此办案,在场人等不得擅自离开!”
“此处谁人主事,快快出来!”
“众捕快听命,守好出口,不得擅自放一人离去!”
“若有窜逃者,可拔刀开弓;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我乃莆田县捕头徐虎,奉命来此缉贼,谁是薛松年?谁是梅姬?谁是彭泰?都给本捕头统统滚出来!!!”
突生变局,阵仗威吓,果真如徐虎所说,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种阵势?
霎时间,整个村口现场的那些搬抬的伙计学徒和赶骡车的马夫,纷纷蹲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惹怒了这些官差丢了性命。
而薛松年等人更是脸色剧变,尤其是梅姬,吓得直往薛松年身后躲。
薛松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商贾,很快便让自已冷静下来,心里不断地寻思着,造假酒泄密了?谁走漏的消息报的官?来得怎么会是莆田县衙的人,而不是清源县衙的?清源县衙的人还好,无论是老夫的名头,还是梅姬跟宋温的关系,都能应付的过来。可怎么来得是莆田县衙的官差?嘶……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怎么办?
一时间,薛松年心思飞快转动,突然,他眼睛猛地一亮,暗中用脚踢了踢彭泰,低声催道:“快,快进村去找林三郎,有他这个泉州林氏的子弟在,谅这些衙差也不敢轻举妄动!”
彭泰闻言心里也是一紧,对啊,怎么把这位小爷给忘了?
随即趁着徐虎分神的刹那,扭头便跑进了村。
而这时,村口半里外的分岔路口处,也遥遥赶来另外一批衙差,约有十来人,领头一人粗着嗓子冲身后的手下喊道:“快,弟兄们都抓紧速度啊,等咱们进了村,破了这造假酒的贼窝,本捕头一定为大家伙请功。到时候县令老爷一高兴,每人赏下一斗白米来那可就美翻天了啊!”
第30章 好戏连番演
仙潭村,村口。
随着徐虎率众役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现场,崔耕和田文昆也带着各自手下壮丁围拢了上来。
不等崔耕上前冒泡,田文昆便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薛松年的圆领长袍领口,指证道:“徐捕头,这老货便是薛氏酒坊的薛松年,这帮人就他领的头!他身后这妇人便是梅姬,乃薛松年同伙!”
不怪田文昆如此义愤填膺地抢先去指证,实在是因为薛松年这帮人太坏了,而且已经大大地损害到他的利益了,要知道一旦这伙人的假酒开始扰乱市场,破坏木兰春酒的名声,那遭殃的可不仅仅就是崔耕一人,他田文昆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他跟崔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同一艘船上的小伙伴。谁敢动了他们的奶酪,他田文昆就敢跟谁拼命!
徐虎直刀在手,杀气腾腾地走上前来,冷不丁哐当一声,拔刀出鞘直接将刀背贴在薛松年的老脸上。
“啊!杀人啦!!!”梅姬吓得小脸苍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薛松年更是不堪,冰凉彻骨的钢刀就这么冷冰冰地贴在脸上,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这两人都是买卖人,而且向来养尊处优,何曾经历过这种阵势?
“怂货!”
徐虎斜了眼梅姬后,鄙夷地看着薛松年,缓缓抽回直刀,利索地入鞘,郎朗说道:“经查,薛松年、梅姬一伙在仙潭村开设造假酒坊,冒充木兰春酒扰乱泉州府酒市,尔等品行不端,行径卑劣,且严重损害崔氏酒坊的名声及买卖。今日,奉我家县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尔等回莆田县衙,听候大人审断发落!”
“冤枉啊,奴家真是冤枉啊!”梅姬一听要抓到莆田县衙去,立马哭丧开来。
而薛松年也是第一时间辩解道:“捕头大人,草民冤枉啊。我们在仙潭村开设酒坊不假,但我们没有造假酒啊。您瞧,这酒能喝的,喝不死人的!”
说罢,薛松年顺手从身边最近的骡车上抱下一小坛子酒来,迅速启开泥封,高高举起对嘴就是咕咚咕咚猛灌两口,随后砸吧了一下嘴,喊道:“捕头大人您瞧,我自已都敢喝,这哪里是假酒?虽然俺们这酿酒的本事比不上崔家,但这酒绝对是不算假酒啊!”
“呵呵,薛东家好利索的一张嘴啊,信口雌黄的本事真是张嘴即来!”
一直没有吱声的崔耕这时终于上场,缓缓走到薛松年跟前,嘴角微微扬起,冷笑道:“这是在跟徐捕头玩偷换概念的把戏吗?”
他生怕徐虎他们听不懂偷换概念的意思,旋即解释道:“你这酒的确喝不死人,但此番莆田县衙的官差过来拿你并非是因为这酒能不能喝死人。而是因为你们酿造低劣的烂酒来冒充我们崔氏酒坊的木兰春,是因为你们假借木兰春酒的名头来在外面招摇撞骗。徐捕头请看——”
崔耕爬上骡车,掀开那些掩盖在上面的稻草,抱起一个酒坛,介绍道:“这酒坛子的造型区别于市面上其他酒坊的坛子。因为这是我们独家设计请人烧制的。别说整个泉州府境内,便是整个大唐境内,也只有我们家有。这酒坛子分明就是薛松年等人请来烧瓷师傅刻意仿着我们家的。小九儿,去咱们骡车上卸下两个酒坛子了,让徐捕头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小九应了一声,飞快地从自家骡车上搬下两个酒坛子来,摆在徐虎面前。
徐虎仔细一对比,果真,这造型上的确是一模一样。
崔耕又将手中酒坛倒了过来,道:“再看他们这酒坛底部烧制的字样,竟然打着我们‘崔氏酒坊’四个字。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说到这儿,徐虎眯着眼睛凑前一看,再蹲下身子将小九拿来的酒坛翻过来一瞅,果然,又是一模一样。
谁知崔耕又将酒坛翻了过来,继续说道:“还有更无耻的,徐捕头,你再凑近些,看看这酒坛子上烧制好的刻字,就是‘木兰春酒’四个字儿。”
直接将酒名刻在坛子上,然后烧成瓷形,正是崔耕自已的设计。当时他的想法是将木兰春酒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其二呢,这种烧制成本略高,寻常酒坊也吃不消这么搞,这样的话可以让崔氏酒坊出品的酒在市场独树一帜,形成自已的风格。
可谁知薛松年这票人连这个都剽上了。
徐虎再次比对两家的酒坛子,奶奶的,就是一模一样一个妈生的双生子嘛,从里到外,就没见不一样的地方。
薛松年见状心凉了一半,不过眼前这种局面他只能继续死鸭子嘴硬到底了,不然真被带回莆田县,那地方他可没关系,连个说理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于是,他继续搪塞道:“呀,崔少东家,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只是见着你家的酒器新奇,这才仿着来。这烧瓷师傅又是外地来的,不懂咱们这行的规矩,这不,唉,误会了,兼职天大的误会啊!”
崔耕嗤笑一声,一副我了解的表情,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喂,我亲爱的大郎兄弟,别杵在那儿装木头人了啊,赶紧的,吱个声儿啊!”
说罢,笑意盈盈地看向了一旁不远处的苏礼苏大郎。
“两位,对不住了哈!”
这时,苏大郎这个‘叛徒’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冲薛松年、梅姬二人拱拱手,义正言辞地挺起腰杆子,郎朗说道:“实不相瞒,自打咱们一开始干这个买卖,我苏大郎就很鄙视你们!咱们正经买卖人,尤其是像我们苏家这种人家,咋能干这种事儿呢?于是,我只能忍辱负重地跟你们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苏大郎?
薛松年和梅姬一见崔耕居然后招,而且还是苏大郎这个对这门买卖知根知底的人,瞬间面如死灰。
梅姬自觉已经掩盖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苏大郎,你个杀千刀的!”
苏礼没有理会她,而是对着徐虎抱拳道:“徐捕头,还认识我不?苏家的苏大郎,我爹和你们县尉大人常走动嘞。”
徐虎唔了一声,道:“苏家大郎,某家自然识得。”
苏礼道:“那就好。徐捕头,我作证薛松年这帮人就是要将这批假酒冒充崔氏的木兰春酒,押运到泉州府去售卖。这买卖委实缺德坑人啊,若不是为了今天,我何至于卧薪尝胆到今天呢?你知道不,跟这些腌臢小人在一起,我是多呆一天都嫌恶心啊!”
崔耕这时也按照事先跟苏有田说好的口径,跳下骡车来,轻轻地在徐虎耳边说道:“这苏大郎一早便知情此事,他与这帮人暗中勾结造假酒乃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徐捕头莫要误抓了好人!”
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苏大郎这小子洗白白。
徐虎道:“嗯,苏家乃是我莆田县有名的商贾,苏老爷和我家县尉大人素有交情,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倒是有些委屈他了,为了今日之佐证,竟和这帮人虚与委蛇这么些天。”
徐虎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把苏大郎这个造假团伙之一给洗白白,单独拎了出来,还给他打了个卧底好人的标签。
到了这个时候,人证物证俱在,还被抓了现行,薛松年和梅姬再这么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狡辩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梅姬突然想起自已的靠山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仓惶叫道:“这位捕头官爷,清源县户曹吏宋温是奴家的义父,还请官爷能够看在我义父的面子上……”
“对对对,没错!”
不等梅姬讲完,薛松年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急急叫道:“老朽和宋温宋户曹交情莫逆,还望捕头大人能够……”
“都统统给老子闭嘴,呱噪个甚?”
徐虎直接将两人的希望砸个稀巴碎,冷笑道:“某家乃莆田县衙捕头,受命于贺县尉。宋温不过清源县衙户曹吏尔,在本捕头这儿没什么面子可讲。来呀,将这两名主犯拿下!”
“是!”瞬间,数名彪壮衙差跃上前来,直接将薛松年和梅姬摁了下来,不一会儿,两辆囚车便缓缓从后边人群中推了上来。
“慢着!”
就在这时,村中传来一记大喝,眨巴眼的功夫,彭泰领着一名身着蓝白相间长袍的年轻公子快步走了出来。
那长袍公子倒是年轻,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光景,腰间束着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上面挂了一块巴掌大的白润玉佩,玉佩虽大却雕琢精巧,一看之下便知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