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公子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目光在崔耕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将目光投到了徐虎的身上,嘴角噙笑道:“这位徐捕头,可还认得本公子?”
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徐虎看着这位公子哥的衣着打扮,先是留了心神,再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回忆了起来:“咦,咋那面熟哩?哟,想起来了,上回府衙的沈大人下来我们县衙巡阅之时,您也随行的。对!想起来了,林公子,泉州林府的林三公子!”
他就是泉州林家的林三郎?
崔耕见着徐虎的神色,暗道,不会这么巧吧?这林三郎跟徐虎还认识?
果然,只见林三郎微微一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刚才我可是在里面听到了,你说清源户曹吏宋温在你这儿没什么面子可讲。那我呢?”
语气轻唤,话中却是盛气凌人。
徐虎干笑两下,道:“林三公子言重了,您的面子不就是沈大人的面子吗?”
紧接着,徐虎别过头去,压低着嗓门儿冲崔耕嘀咕道:“崔少东家,这趟差事儿可不好办了,这位林三郎的姐夫正是泉州府衙的录事参军沈大人!别说我这小小捕头啊,便是我们家县尉大人,也得卖他面子啊!”
靠!
崔耕暗骂一声,怎么还扯出一个录事参军的小舅子出来?他知道这录事参军可是府衙实打实大佐官,除了刺史大人之位,这录事参军仅在长史、司马之下,掌一府六曹文簿之外,还有举弹善恶之职。什么叫举弹善恶,就是检举和弹劾州府县衙官员的权力,属于地方监察体系。就是说,这录事参军一职既有掌判六曹体系的权力,等同州府级别的县尉,然后又有了纠举弹劾同僚官员的权力。这泉州府的录事参军一职要放到后世,绝对是一个副厅级书记没得跑,而且这个书记还综合了政法委书记和纪委书记的权职。
有时候,就因为他的举弹善恶之职,连在他之上的长史、司马,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至于刺史倒是无需给他面子,因为弹劾刺史这种级别的官员,还轮不到他,这个活儿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干得。
就算如此,这林三郎的姐夫在崔耕看来,也是大牛啊!
现在听着徐虎这么说,崔耕能感觉得出来,他想要打退堂鼓了。哪怕这事儿最后莆田县尉贺旭追究他,他也有理由讲的过去,人家是录事参军大人的小舅子,别说他小小捕头,纵是贺县尉也得照样给面子嘛。
奶奶的!
崔耕暗恼一声晦气,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摸清这林三郎居然还有个当录事参军的姐夫!现在徐虎要认怂,他自然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好在让清源县那帮子老东家老掌柜们认清了薛松年等人的真面目,以后他们要想再做买卖,可能就没那么顺畅了。至于其他的,狗日的,看来又要便宜薛松年、梅姬这帮子人了!
就在他准备跟徐虎说放弃之时,突然,又从后面涌来一群衙差,乱哄哄地冲进了村口现场。
领头之人,崔耕貌似好像认识……
这时,那领头捕快也是猛地一拔唐刀,高呼:“弟兄们,将薛松年这伙子造假酒的贼子统统抓起来!”
紧接着,又是几名捕快冲了上去,再次将薛松年和梅姬摁倒在地。
倒霉催的薛松年可怜巴巴的被摁倒在地上,扭头望着林三郎。
林三郎见状,皱着眉头暗骂一声,妈的,怎么又来一拨衙差?真拿本公子是泥塑的,没半分火气?
当即,他高喝一声:“府衙录事参军沈大人乃我姐夫,谁敢在本公子面前拿人?”
“老子敢!”
那领头捕快虚空挥舞了一下唐刀,喝道:“哼,本捕头一早就接到匿名信,说是有人冒充府衙大人的亲属在这儿制造假酒,呔,原来是你这厮挑的头!来呀,连这白面后生也一块拿了,统统抓回县衙领赏去!”
“你敢?”林三郎听罢,目眦欲裂。
“在俺们这清源地界儿上,就没有本捕头不敢干的事儿!招摇撞骗的小白脸,你且记住了,爷爷乃清源县衙第一捕头——宋根海!”
“来,弟兄们,这种场面怎么能没有酒?来,给本捕头开上一坛子好酒来!”
……
眼前此景,让所有人跌破了眼睛,连崔耕都暗里乐呼:“怎么是宋根海这个奇葩?咦,这下面的戏还真有意思了……”
第31章 此事有蹊跷
“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点,将这帮人统统都带回去,听候县令大人发落!”
宋根海接过手下捕快双手奉上的酒囊,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林三郎眼瞅着薛松年、梅姬、彭泰几人被清源县的衙差挨个挨个提溜起来,知道自已这回真是碰到硬茬子了,这姓宋的捕头不是疯子就是个二愣子,竟敢说自已是假借姐夫录事参军的名头行骗。
这不是笑话吗?
不过再见着两名捕快手执铁链和木枷一步一步朝自已逼近,动起真格来,林三郎当下就慌了,再也不像刚才那般盛气凌人了,冲徐虎嚷道:“徐捕头,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录事参军沈大人到底是不是我姐夫,你该是最清楚的。你跟这个清源县捕头说说,快些证明本公子的身份!”
徐虎此时也是一脑门的浆糊。怎么会好端端地杀出一个清源县衙的捕头呢?听对方刚才吆喝的两嗓子,好像是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这仙潭村造假酒,还有人冒充沈参军家的亲戚。这事儿还真不简单了。
想到此处,徐虎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崔耕,暗道,难道是崔二郎早就知道了林三郎的身份,然后怕某家会放水,故意在出发前写了这匿名举报信,引来宋根海这厮?不不不……这不可能!
徐虎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已的臆测,因为刚才林三郎自报身份时,崔耕诧异的表情做不了假,再者说薛松年、梅姬这些人在清源县衙都有跟脚,尤其是这梅姬刚才也说了,宋温是她义父,崔二郎应该还没这么傻吧?
那会是谁投得这封匿名信?
现在林三郎向自已求援,徐虎又不能视而不见,毕竟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林三郎的姐夫正是录事参军沈大人!
唉……还真是一趟烂差事。
徐虎暗叹一声,低声冲身边的崔耕道:“崔少东家,这林三郎的身份某家开罪不起啊。”
“咳咳~”徐虎上前一步,冲宋根海抱了一下拳,道,“在下莆田县捕班捕头徐虎,徐某能作证,这位林三公子正是州衙录事参军沈大人的妻弟!”
“莆田县衙的?你们速度倒是挺快嘛,居然比俺们先到一步!”
宋根海将手中酒囊往自个儿腰里一栓,咂巴两下嘴,不屑道:“瞧瞧你们这阵势,又是直刀又是角弓的,居然还动了囚车,你们莆田县衙倒是阔气啊。既然你说他是录事参军沈大人的妻弟,那你为啥还如此兴师动众地带队前来此处制假窝点拿人啊?”
此话一出,徐虎顿时瞪目结舌。
而他身后的崔耕却是暗中偷乐,好一个机智的宋根海,咋那么聪明呢?爱死你了!
作为受害者,他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票人。
徐虎赶忙解释道:“误会了,事先徐某并不知道林三公子的身份,这不,见了面才……”
“好啦好啦!”
宋根海挥手打断了徐虎的解释,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道:“不就是想分一杯功劳走嘛,不如这样——”
说着话,宋根海用手指点了一下薛松年、梅姬和彭泰三人,道:“这几人交给你,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不是?至于这冒充府衙官员亲属的白面后生,俺必须带回清源交给县令大人发落。”
宋根海也不傻,一边是造假酒的,一边是假冒府衙官老爷亲属行骗的,肯定是后者的功劳要大些。
“……”
徐虎一阵无语,急道:“这怎么行?今天我必须将林三公子带回去,万一将来沈参军怪罪下来,某家……”
“拉倒吧!”宋根海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就别在这儿演戏了,什么沈参军妻弟?不就想捡大功劳吗?我告诉你,不行!”
哐当~
徐虎将刀拔出,怒道:“不行也得行!”
“哟呵,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是吧?”宋根海也拔出自已的唐刀,对峙道,“我告诉你,某家这把唐刀也不是吃素的,当年可是喝过不少贼人血!”
一时间,两边捕快居然纷纷抽刀拔棍,两方对峙了起来,颇有几分剑弩拔张的气氛。
崔耕见状,知道该是自已上场的时候了。
随即,他也上前走至徐虎的旁边,低声耳语道:“徐捕头,有人替你顶缸,何乐而不为?”
徐虎面有疑色,扭头看着崔耕。
崔耕继续低声解释道:“按他说得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啊,把薛松年几人带回莆田县衙,将林三郎拱手让之,既可以向贺县尉交了差事,也可以将烫手山芋丢给别人,多好?再说了,你刚才那番话也向林三郎表明了你的态度,奈何人家清源县衙的人要拿他。将来就算那位沈大人怪罪下来,关你何事?又不是你拿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徐虎怎么可能还不通透?
对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这么做既可以交了差,林三公子那儿也做了人情。至于后事如何,又关我一介小小捕头何事?
当即,他缓了面色,慢慢收回直刀入鞘,冲自已的人摆摆手,示意罢歇止戈。
接着,他冲林三郎遥遥拱手,道:“林三公子,非徐某人不帮公子,而是这位宋捕头一口认定您是冒充的。某家这就回去禀报县尉大人,让他亲往泉州府衙将此事面呈沈大人。想必不日,沈大人便会与清源县令交涉!”
宋根海见状,心中更加不屑了,呸,还装模作样,你就是说破大天老子也不会被这到手的功劳让给你的!
徐虎说罢,便冲手下捕快猛地一挥手,喊道:“弟兄们,将这三名案犯押上囚车,带回清源县。”
一时间,梅姬几人哭天喊地,尤其是薛松年一边被拖上囚车,一边不忘林三郎哭喊道:“三郎啊,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可一定要救我啊!”
林三郎听完徐虎的话后,知道自已今天是免不得要遭上这份罪了,好在这姓徐的捕头说会将此事禀报贺县尉,那还好,有姐夫出面的话,也就遭一两天的冤枉罪而已。
至于薛松年的求救,林三郎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暗骂了一句,本公子巴不得你这厮去死!若不是你拉我入伙,我会如此失了颜面,还要遭这份罪?
宋根海眼瞅着徐虎带队将人押走,一行人马远远离去之后,这才松下了暗提的一口气:“娘的,这下好了,这功劳总算是归我宋某人的了!”
“弟兄们,来呀,将这厮押走!路上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宋根海看了眼气得一脸猪肝色的林三郎,又扫了眼现场,不忘交代道:“还有这几十驾骡车,还有这些参与制酒的学徒伙计统统押回清源去!”
说到这儿,宋根海突然双眼冒着精光,勾住一名心腹捕快的肩膀,吩咐道:“你小子不是在牲口市场上有路子吗?回去之后,把这批骡子处理掉,娘的,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
心腹捕快连连点头,轻轻送了一个马屁:“头儿你真牛,咱们晚到却拔了头筹!嘿嘿,跟着头儿办案就是爽利,还有银钱挣!”
宋根海拍了拍重新插回腰间的唐刀,傲娇道:“那是当然,想当年某家可是……”
知根知底儿的手下都知道,他们的捕头大人又开始忆往昔吹牛逼了!
终了,一场本来要不了了之的案子,却被宋根海横插一杠,竟变得大圆满起来了。
崔耕虽然知道宋根海这厮是宋温的侄子,但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人家,随即拱手笑道:“宋捕头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见,足见威风啊!恭喜了,又办下一桩大案!”
宋根海看了一眼崔耕,知道这人一直跟叔父不对付,不过现在心情不错,回应了一句:“你小子长见识了吧?呵呵,虽然你跟我叔父不对付,但今日捣毁这假酒坊,俺这捕头还当的不?”
崔耕自然是点头连说:“当得,当得!”
宋根海又道:“你看,俺们大老远跑一趟,替你们崔家捣掉了这假酒坊,你看是不是……”
说着,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
崔耕见状,心中唯有感叹,真是亲叔侄儿,死要钱!
不过他还是回道:“当然当然,劳宋捕头和弟兄们辛苦一趟,自然少不得酒水钱。等回去之后,我便会差人到宋捕头家中送上一份心意。”
说完不忘心里补一句,希望你小子将这烫手山芋回去之后,还有心思跟我索贿。
“哈哈哈,懂规矩!”
宋根海闻言大乐,继而志得意满地高呼一声:“弟兄们,押上骡车和一干犯人,咱们回清源,请功领赏去啰!”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一行人,尾随着数十辆的骡车,离开了仙潭村口,朝着清源县方向赶回。
一时间,整个仙潭村口,就剩下崔耕他们这拨人了。
既然此间事了,崔耕也吩咐小九儿茂伯他们赶紧张罗安排,早些回城。
趁着安排的空档儿,从头到尾目睹完事情经过的田文昆乐滋滋地走到崔耕身边,笑道:“少东家,你说这宋根海是不是傻的?捡了个烫手山芋还以为捧着个天大的功劳,田某真想看看宋温这老鳖孙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脸色。别当场气晕过去啊,哈哈哈哈……”
“那咱还真要感谢这虎愣虎愣的宋根海,若没他,今天真要便宜这帮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