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万没想到,最终的结果,竟然与自已想的完全不同——人家这布袋中,竟然是一个白球!
到底是那小沙弥的手法太高超,还是卢若兰在搞鬼?
或者说……真如卢若兰所言,自已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立的这个赌局真的就是在拼人品?
甭管怎样,眼下的情况是这次赌局——以他崔大县令三局两败而告输!这是铁板钉钉,不争的事实。
轻敌了!
自大了!
崔耕都快悔烂肠子了。
难道真的要愿赌服输,不拆般若寺了?赌约嘛,输赢很正常,丢点面子是小啊,关键是张潜那边交不了差啊!
再者,扬州城墙绕路?这先不说影响了新建扬州城的美观,而且也是大大增加了建城的成本啊!这可不是几万贯成本可以打住的。
尤其是此例绝不可开!如果为了小小般若寺,扬州城墙白绕数十里,那剩下那些钉子户都争相效仿,还怎么搞定?
怎么办?
怎么办?
心思电转,情急智生!
崔耕陡然双眉一扬,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好,本官认输。不过,般若寺的各位高僧,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卢若兰揶揄道:“输都输了,还商量什么?”
“本因方丈也说了,修建罗城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本官猜来,般若寺之所以不愿意迁寺,应该是舍不得寺里的三眼灵泉吧?这关系到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本官自是能理解。但……如果本官能让这三眼灵泉,也跟着般若寺一起搬家呢?”
“这怎么可能?灵泉乃天生天养于地下,又没泉眼生脚,怎么可能随寺搬迁?崔县令莫不是在说胡话?”
这回,一旁淡定有加的本因老和尚,也激动了。
第259章 山泉为啥甜
此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围观赌局的吃瓜和尚们亦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卢若兰更是琼鼻微皱,哼声连连,“尽说大话,你怎么不说连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呢?”
“如果卢小娘子这么想本县替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本县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滴。”
崔耕面色轻浮,语气暧昧,气得卢若兰又是一恼,狠狠剜了他一眼,跺脚嗔道:“嘁,登徒子!”
“阿弥陀佛!真的能将本寺的三眼灵泉也一同迁往他处?”
本因方丈宣了一声佛号,不同于围观的吃瓜僧众,更不同于卢若兰的嗤之以鼻,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激动问道:“崔施主,此言当真?”
到底是般若寺年头资历最长的老方丈,看问题,想事情绝对比寺中瞧热闹的僧众们要高远,更不是年轻懵懂的卢若兰可比的。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根知底儿,不错,般若寺是靠着三眼灵泉才香火旺盛的。但却并非是先有了般若寺,才有了这三眼灵泉。
恰恰相反,般若寺建寺还不到六十年。而这三眼灵泉却是在建寺之前便存在的。正因为图这三眼灵泉,当年般若寺的建寺方丈才会选择在此建寺,才打通了扬州地方官府的关节,抢占了这处福地。
后来建起了般若寺之后,和尚们对外讲经弘法,说佛祖如何神通广大,怎么造出了这三眼灵泉,又怎么指引僧人来此建寺,正所谓“此泉与我佛门有缘”。
但这玩意儿就跟武则天说她是净光天女转世一样,有人相信,但不信的人更多。
尽管还是有人不信,但般若寺的香火在扬州境内的所有庙宇中,最为鼎盛,经久不衰。
但身为北禅宗老大神秀和尚的亲传弟子,本因和尚又怎会不懂神秀和尚最为擅长的营销之道呢?
他听完崔耕的“大话”后,暗暗寻思,若真的能将三眼灵泉跟着般若寺一起搬迁,那可就不得了了!
若真能成,那便是货真价实的神迹啊!
届时凭此一点,便足以打消那些不信不拜般若寺的佛门信众的疑虑了。
不说各方信徒了,恐怕到时候就连当今天子,大周的女皇陛下,都得下旨褒奖啊。
凭以上种种好处,般若寺就可以将扬州境内其他庙宇的香客信徒都抢过来,才会扬州境内的第一大寺,甚至是淮南道的第一名寺啊!
这么大的诱~惑,足以让本因方丈永记佛门史册的功绩,他又岂能抵挡得住?
……
佛门弟子讲究五戒十善,本该清净无为,面对此等诱~惑应该秉持不贪欲的戒律,但本因方丈面对般若寺的未来发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攥着崔耕的手腕越发紧了,又问:“老衲再问一次,崔县令此话当真?”
崔耕耸耸肩,淡淡说道:“要让灵泉随寺搬迁,的确并非什么难事。”
本因方丈追问:“敢问崔县令,怎么搬迁?”
崔耕指了指四周这么多人,冲本因和尚眨巴了下眼睛,笑问道:“老方丈,你觉得这儿是说如此秘而不宣之事的地方吗?”
老和尚也是人精,稍微一琢磨,就听懂了崔耕话中暗含之意。恐怕搬迁三眼灵泉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和什么鬼神之事扯不上边,崔县令应该是通过某种变通之法,让灵泉搬家。
但是,这不重要!
对般若寺而言,甭管怎么搬迁,只要能出一个像样的神迹故事就行。目的还是吸纳信徒香客嘛。
像他这种年纪越大,越是有道高僧,越是研究佛家经典,就会越明白鬼神之事乃是虚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来招揽信徒。
没有群众基础,怎么能引来真佛子,怎么能将本宗发扬光大?
所以,本因和尚听懂崔耕这话里有话之后,非但丝毫不觉失望,反而面色一喜,请手道:“呃……崔县令提醒的是。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兴许也口干舌燥了吧?崔县令不如随老衲去方丈室用茶,也好让老衲向崔县令请教关于般若寺搬家之事?”
崔耕心里一喜,这最后一家大钉子户的拆迁之事,兴许有门了。
正要应答,一旁的卢若兰忽地掩嘴打了个哈欠,娇声道:“妾身也累了,不知是否也有这个荣幸呢?”
本因和尚面露难色,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欢迎,反正卢小娘子也不是本寺的外人。”
……
……
顷刻,方丈室内,三人分宾主落座。
崔耕开门见山地道:“坊间传言,三眼灵泉,甘冽无比,祛病消灾。本因方丈,恐怕甘冽是真,所谓的祛病消灾,就纯属子虚乌有了吧?”
事到如今,本因和尚也不矫情,点头道:“正是。其实这三眼灵泉,与高山上的甘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人们传来传去,就越传越玄乎了。而且这三眼灵泉水流甚小,本寺的大部分用水,主要还是普通井水。”
“那就没问题了。”崔耕道:“本官有个法子,可以把普通的井水,变成甘冽的泉水。如此一来,贵寺迁往他处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对外宣称,三眼灵泉也随迁而来了?到时候,香客们纷纷来新寺中试尝泉水,果然与三眼灵泉之水一样甘甜。般若寺这番神迹一经传扬,势必力压扬州境内各家名寺啊!”
说到这儿,崔耕眯起双眼盯着本因和尚,说道:“所以对于贵寺而言,搬迁比不搬迁,要更有搞头哟!除非本因方丈清心寡欲,真的不想让般若寺成为扬州第一名寺古刹!”
想……当然是想了!
饶是本因和尚心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强让自已平常心,还是被崔耕勾勒出来的美好未来给馋得不要不要的,褶着皮的嘴角都乐得咧到耳根子上了。
不过乐归乐,美归美,他还是有顾虑…因为听起来,崔县令这法子听着是挺美的,但也不比将三眼灵泉搬走的难度小啊?
于是,他赶紧说道:“崔县令,你这法子可行不可行啊?不过老衲可跟你说,往井水中加糖可不行,那不是一个味儿,一喝就能喝出来。再者,这糖霜价儿也太贵了,本寺可加不起。”
“切,加什么糖?那不是糟践好东西了吗?”
崔耕摇了摇头,说道:“本县的法子是往井水中……加竹炭。”
“啥?竹炭?崔县令你……”饶是本因和尚半辈子修行,也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没病吧”咽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崔县令,这竹炭是黑的啊,放到水里边,还不把周围的水都搅和黑了?先不说,到时候那怎么喝这水?便说这黑漆漆的井,香客也不是瞎子,还能分辨不出这是污水,还是甘泉水?这法子简直荒唐!”
“不信?”崔耕眉毛一挑,道:“那没关系,竹炭和井水,你庙里都是现成的吧?不如咱们就在这禅房内,烹上一回茶?”
一直没有插话的卢若兰缓缓起身,微微一福,道:“妾身粗通茶艺,不如就由妾身为二位煎茶吧。”
本因老和尚连连点头,道:“也好,崔县令这法子荒唐归荒唐,虽是不可取。不过卢小娘子的茶艺却是一绝,今日能享三福,老衲倒也不算白折腾一遭了。”
显然,本因和尚不认可崔耕的法子。
崔耕没有再过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嘛。不过听他这么一说,还是疑问道:“什么三福?”
“自然是口服,眼福和鼻福。口福品其味儿,鼻福闻其香,至于眼福么,既可察茶色,又可观卢小娘子的精湛茶艺。”本因和尚道。
说话间,卢若兰已经招呼两个小和尚,将一个小火炉,和烹茶的道具拿了进来。
崔耕道:“咱们煎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只烧水就行了吧。”
“那怎么行?”本因连连摆手,急道:“难得卢小娘子肯施展茶艺,这么好的机会求都求不来,怎么还能往外推呢?”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好吧。”
接下来,卢若兰先慢慢地将茶饼在文火上烤炙,待茶叶散发出清香之后,放入一个木盒内,待其冷却。继而将这些茶叶碾碎,放入一个竹盒中备用。
随后,在崔耕的指示下,她先把几块竹炭,用水冲了一下,再投入一个小铜壶内,和井水一起烧开。
说来也怪,那竹炭虽黑,但到了水中之后,却丝毫不会污染周围的水质,双方泾渭分明。
初沸调盐;二沸投茶末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并加以环搅;三沸则止,开始分茶。
小美人神色专注,施展茶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虔诚之意;仪态万方,任何一个动作,都给人以一种恬淡怡然的美感。
整个过程花了一个多时辰。
崔耕官居六品,往来应酬,也不是没见过茶艺表演。要是往常,他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但是今天在如此美奂美仑的茶艺之下,他倒嫌时间过得有些快。
本因和尚说得没错,观看卢若兰的茶道绝艺,真是大享三福!
“崔县令,请用茶。”纤纤玉手递送下,一杯茶汤已经端呈至崔耕面前。
“嗯……好,多谢卢小娘子!”
此时本因和尚也已经一杯茶入口,脸色微变道:“老衲品来,这水虽然与本寺的灵泉水有些微不同,却也相差不远哩。卢小娘子,这果然是用普通井水煎的茶?”
“喏。”卢若兰一指旁边的大铜壶道:“反正妾身是从这里面取的水。大和尚不信,自已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本因和尚不信,舀了一瓢送到口边,接连几口冰凉的井水下肚,老脸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蓦地!
他突然起身,对着崔耕深施一礼,道:“阿弥陀佛,崔县令对我般若寺的大恩大德,老衲记下了,日后定有所报。至于般若寺搬家的事儿……本寺上下,尽听吩咐。崔县令让我们往哪搬,就往哪搬!”
“哈哈,多谢老方丈成全啊。”崔耕很是傲娇地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呃……崔县令,能否为妾身释疑。”卢若兰喝完自已煮得茶汤之后,亦是面色诧异地问道:“这井水为何经竹炭一煮,就变成了灵泉水呢?往常真是未曾想过,也未曾试过哩!”
本因和尚也是眼巴巴儿地望着崔耕,他也很是费解纳闷。
崔耕自然不是无师自通,他也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见识过,方才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