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崔耕拍了拍初九肩膀上扛着的钱袋子,一副不急不恼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那倒不用,崔家的一切都暂且寄存在你那儿吧,过些日子我自会取回。”
“扑哧~”梅姬不由好笑道,“这可能吗?崔二郎,你这是还没睡醒还是怎么着?”
“醒着呢,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清醒呢。”
崔耕竖起两根指头,笑道:“梅姬啊,我跟你打个赌,两个月内,我必取回崔氏产业!”
“哈哈哈哈……”
梅姬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崔耕,恣意大笑道:“崔二郎,我看你是疯了。好吧,本夫人便和你疯一回,你若两个月内能从我们手中取回产业,哈哈,我们夫妇任你处置!”
“好,一言为定!”
崔耕好像真的没心没肺一般,竟然认真地和谋夺他家产的这对狗男女打起赌来。
言罢,他轻轻招呼起初九,悠然自得地离去。
看着他信步远去的背影,梅姬居然有些怔怔,这个她一直都看不起的败家子,居然也有她看不透的一天。
马车里,响起方铭不满地声音:“夫人,你怎么好端端跟他打起赌来?万一……”
“没有万一!”
梅姬回过神来,肯定地说道:“崔二郎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一个挥霍祖业的败家子,能成什么气候?两个月从你我手中取回产业?不是他疯了,就是我们听错了!”
方铭闻言,略微点了点头,道:“也对,谅他一个丧家小儿,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不成?我们下车进巷吧,约了捉钱令史吴公义谈买卖,可不兴迟到。”
梅姬嗯了一声,收回远望崔耕背影的眼神,在方铭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
……
崔耕和初九在街边随便找了一个胡饼店,解决了午饭之后便去了一家牙侩。
牙侩,在古代专为买卖双方说和的中间人,到了宋朝又叫牙行。至于到了后世,又称中介。
在牙侩的介绍下,崔耕很快便在清源县城南的周溪坊租了一处住所。
在唐时,州府县城的城邑被划分为若干个区域,简称坊,通后世的里巷。在州县城中称为坊,城外郊区称为村。
周溪坊因坊中有一条小溪名为周溪而得名,居于周溪坊多为清源县城南的贫民百姓,鲜有富贵之家和书香门第。
因此崔耕在周溪坊租住的这处院子虽大足有六间空房的大杂院,但租金却是便宜,每月只需三吊大钱。
租住好了杂院,崔耕又请牙侩在周溪坊中临时雇佣了两个坊民帮忙清扫了一下院子后,这才让初九通知老管家茂伯,将二娘从郊外民户家接回。
这下,才算是重新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当小厮初九领着茂伯和二娘来到新家时,崔耕已经请牙侩帮忙买来了如棉被、柴米油盐等所需的生活用品。
二娘并未在院中打量,而是直奔崔耕的屋中,当着崔耕的面二话不说掩面大哭起来:“二郎啊,你可要为二娘作主啊,梅姬那个贱蹄子把我轰出了家门不说,还扣下了我平日穿戴的首饰衣裳,就连我这些年攒的私房细软统统都扣下了。呜呜,二郎啊,二娘现在可是一穷二白了!”
“呃……”
崔耕细细瞅了一眼,平日里穿金戴银最爱显摆的二娘,今天却是穿着粗布麻衣,就连一根像样的银簪都没有,简单地用一根树枝将头发盘起。这幅惨兮兮的模样,硬生生将三十出头颇有姿色的二妈给逼成了乡下的逃难农妇。
他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了,这个便宜二妈的性子他太了解了,视财如命争锋好斗。梅姬占了她的金银首饰扣下了她的私房细软,比要了她的命还要厉害。
他只得抓住要害安慰道:“二娘,你放心,最多不出两个月,我一定会把你的那些首饰细软原封不动地夺回来!”
“咦!咋夺?”
果然,二娘立马止住了哭啼,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崔耕。
这时,初九和茂伯也相继进了屋,纷纷问道:“公子,你可是有办法夺回产业了?”
崔耕示意几人先坐下,然后从桌子上拿起几张刚才伏案涂写的纸张递给茂伯,说道:“茂伯,你在清源县中人头熟,麻烦你按着这张纸上面写得物什,统统替我采购回来。”
“这蒸锅倒是跟咱们酒坊用的不一样?估计要找铁匠铺订造了。唔?还要买些高粱米?”
茂伯接过纸张粗粗翻看了一眼,颇为诧异地看着崔耕,道:“二郎,我看你这纸上所画所写的物什,估摸是用来酿新酒的器具。莫非你是想造酒来着?老奴可要提醒你,无论是咱们崔家,各家酒坊酿米酒都不用高粱,你莫非写错了?”
崔耕微微摇头,道:“没写错。我准备用另外一个法子来造新酒。到时候新酒出来,茂伯便知晓。”
茂伯哦了一声,心里更加奇疑,平日里二郎连酒坊都不肯多呆片刻,怎么会懂得其他酿酒法门?
这时,二娘郁闷地说道:“二郎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就是这个啊?就算酿出酒来又能怎样?就能击垮梅姬那只贱蹄子,夺回家业了?咱家的酿酒好师傅统统都在那对狗男女的酒坊里,你这新酒能行吗?”
崔耕抿嘴笑道:“二娘,我这新酒不同于往日清源各家酒坊出的米酒,一旦推出,呵呵,我相信一个月之后,清源县中再无酒肆会用他们酒坊的酒!到时候,他们没了酒坊的进项,还愁找不到办法夺回家业?”
二娘听后瞪大了眼珠子,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你哪里来的酒方?”
“祖宗托梦!”
“切,老娘二十岁就跟了你爹,也没听他说过你们家祖宗还有什么了不起的酿酒新方子。你就编吧!”
崔耕没有再理会二娘,转头冲初九吩咐道:“小九儿,回头给你一贯钱,你拿着这些钱去城里帮我雇佣一些泼皮混混和街边孩童,让在城中散布一首歌谣,而且是每天不间断,直到咱们新酒出来为止。”
初九虽面有怪色,不知道公子又想干嘛。不过他还是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歌谣?”
崔耕略微思索了一番,随后念道:“清源有崔氏,偶得神仙酿,木兰溪畔藏,泽被后世孙!”
木兰溪是贯穿清源县和莆田县的主要河流,是清源县人的母亲河。
歌谣是崔耕现场胡编的,大体意思是说,清源崔氏的祖先曾经在木兰溪畔得到了神仙酿的酒,为保后代子孙家道中落,将这批神仙酿藏了起来。一旦家道中落,子孙便可以起出那批神仙酿的酒来重启家业。
“啊?”
这么浅显直白的歌谣,谁都听得懂,初九将嘴巴张得大大,一时间不知道公子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了。
茂伯也是一阵迷糊,还是二娘没有按捺住好奇心,追问道:“二郎,崔家哪有什么藏酒?你这使得什么幺蛾子?”
“嗯…怎么说哩…”
崔耕正思量着该如何说,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三个月昏睡的荒唐大梦里。
倏地,梦中记得的一个词儿油然浮上心头,脱口回道:“姑且就称之为…售前炒作吧!”
第4章 城中人心动
数日后,午饭的光景,正是街边坊内的食肆酒肆最繁忙的时候。
清源县城东,迎春坊,徐记酒肆。
大唐物华民丰,故仅限酒曲而不禁酒。
酒曲是酿酒的原料,一向由当地官府督办。所以清源县中,酿酒的酒坊就少数几家。
就算崔家的崔氏酿酒坊,每年酿造的酒量都是有数的。
也正因为大唐限酒曲而不对民禁酒。所以,大唐州县城中的各个民坊中都有私人开设的酒肆,便于坊民沽酒饮用。
如果将酒坊比作酒厂的话,这些坊巷的酒肆更类似于酒厂的分销商。
自打贞观年间起,徐记酒肆便在迎春坊开业至今,传到徐仁德手中已经是第三代了。
徐仁德现年四十有八,接手家业酒肆已有十年,在迎春坊中一向买卖通运。不过自从半年前迎春坊中又冒出一家王家酒肆之后,徐记酒肆便被分流了一半的酒客。尤其是一个月前,王家酒肆又玩起了价格战,直接让徐记酒肆门可雀罗。除了一些平日的零星老主顾外,迎春坊中的坊民几乎都跑到王家酒肆沽酒了。
这让徐仁德着急上火,一夜间白了头发。
他也想过对策,找过向他一直供酒的崔氏酒坊,商量将酒价降些下来挽回一些客人,可是奈何他崔氏酒坊自从换了新主人之后,强势到没边,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
徐仁德倚靠在酒肆门口,看着曾经的主顾们纷纷跑到王家酒肆去沽酒,不由暗中悔恨:”徐记酒肆恐怕要葬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上了。唉,造孽啊!”
一声轻叹,饱含了徐掌柜无限的心酸和不舍。
“掌柜的,这也怨不得你,”伙计二德子看着掌柜满脸憔悴的模样,不落忍地宽慰道,“我听说崔二郎被崔家三夫人伙同账房管事篡了家业,那对奸夫淫妇可没崔家二郎好说话呢。”
三娘梅姬和账房管事用瞒天过海之计,光明正大地篡夺了崔耕的家业,这在清源县坊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八卦精神不分年代。
徐掌柜俨然早就听过了这个八卦,脸上没有半点的意外,心情不佳地瞪了一眼二德子,哼道:“就你话多,干你的活吧!”
二德子平白挨了顿训,哦了一声,悻然转身干活去,边走边嘟囔着:“外头都传崔家有藏酒,都是神仙酿,哼,崔二郎迟早会收拾这对丧天良的狗男女!”
“咦?你等会儿!”
徐仁德猛地回头,皱眉问道:“什么崔家有藏酒,都是神仙酿?啥意思?”
二德子甩了甩手中的抹布,说道:“掌柜的不知道?坊外头的大街小巷传疯了,都说崔家祖先当年偶遇酿酒的神仙,传了酿酒仙术,这才在咱们清源县酿酒起家的。后来历代的崔家家主都会酿造一批仙酿珍藏在木兰溪一带。为的就是家道中落后,子孙后代起出那批珍藏美酒用于东山再起。啧啧,要说这崔家历代家主也真是想得够远啊,这不,便宜了崔二郎!”
“狗屁!”
徐仁德听罢第一时间嗤之以鼻,不屑道:“崔家酿的什么酒,我徐仁德还能不知道?咱家卖得木兰烧就是崔家酿的,无非就是取木兰溪之水酿的普通米酒,狗屁的神仙酿。难不成神仙都喝这种渣酒?”
“不不不,掌柜的,”二德子连连摇头,说道,”我可是听说了,崔家的神仙酿不仅酿造繁琐,而且产量极低,所以崔家祖先就没打算酿造神仙酿来卖。而崔家的木兰烧只是改良了神仙酿的酿造之法。掌柜的,你是品酒行家,咱清源县的崔家木兰烧,曹家美人醉,薛家一锅香,谁家的酒最香最烈最淳?”
“自然是崔家木兰烧……”
徐仁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猛地他诧异地看了一眼二德子,有些回过味儿来,不禁怀疑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二德子,崔家真的有藏酒?”
二德子又甩了下抹布,点头说道:“真真儿的,外头都传疯了。不然崔二郎被夺了家业为何还敢回清源县,还不是有祖宗留下来的倚仗呗。”
徐仁德沉默片刻,心中不由嘀咕起来,如果能从崔二郎手中购置一批崔家的藏酒置于酒肆中来供卖,兴许真的能扳回一局,将这王家酒肆轰出迎春坊哩。
相由心生,只见徐仁德瞬间展开了愁眉,轻轻踹了一脚二德子的屁股,乐道:“那你小子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去问问崔二郎现居何处?顺便打听打听这崔家藏酒如何处置,价值几何!”
二德子这次挨了踹不过却是乐呵,将抹布一甩柜台,大喊一声得嘞,屁颠屁颠跑出了酒肆。
徐仁德望着远处酒旗飘扬的王家酒肆,想着购到崔家那批藏酒后的光景,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
……
城西,牌楼大街。
足有数丈之高的旗杆沿街而起,气势恢宏,硕大的酒旗迎风飘荡,酒旗上绣着三个斗大的名号——醉仙居。
牌楼大街醉仙居,清源县最大的一家食肆。人分三教九流,客分三六九等,清源县上至县衙胥吏,下至商贾乡绅素喜在醉仙居聚宴群饮。
醉仙居的东家唐福国跟清源三大酒坊中的薛家是姻亲,所以醉仙居只售薛家所酿的一锅香。
唐福国刚从二楼天字号雅间里出来,便快步下楼到了醉仙居门口,冲店前当垆卖酒的妙龄女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锦里多佳人,当垆自沽酒。
雇佣妙龄女子站于店前当垆卖酒,招揽街上往来豪客入肆饮酒用饭,是醉仙居的一大招牌,也只有财大气粗的清源第一食肆醉仙居才敢干。
妙龄女子款款走至唐福国跟前,微微一欠身,道:“东家唤奴过来有何吩咐?”
唐福国摆摆手,说道:“你今日不用当垆沽酒了,你去打听打听崔家二郎的住处,崔家历代珍藏的美酒到底囤在何处?呃,工钱照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