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女子美目一闪,颇为讶异地问道:“东家莫非也信那街面上的流言蜚语?”
唐福国道:“宁可信其有啊,如果这批藏酒真的存在,那我便统统购进我的醉仙居了。任哪家食肆得了这批崔家历代藏酒,对我们醉仙居都会大大的不利啊!”
妙龄女子犹豫道:“可是咱们醉仙居一向只卖薛家的一锅香,万一薛坊主知道东家您要购买崔家的藏酒,会不会……”
“这就不需要你操这份心了。”
唐福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只管干好我吩咐你的事儿便是了。赶紧去,耽误了本东家的正事儿,这当垆沽酒的活计你也不用干了。”
“喏~”妙龄女子再次欠了欠身子,转身投入街中人群之中。
看着女子消逝的身影,唐福国扯了扯嘴角边的一绺胡子,自言自语道:“我这亲家啊,酿了这么些年的一锅香,愣是比不上崔家的木兰烧。要是让别家食肆得了崔家这批藏酒,那我醉仙居的招牌还能立得住?”
……
……
牌楼大街的街尾,四海货栈。
货栈沿街而开,连带货仓,足有六个门面之大。四海货栈除了贩卖外地货物至清源外,也替清源本地的货物销往外地,如泉州、岭南等地。崔、薛、曹三家的自酿酒若要销往外地,基本都由四海货栈负责包销。
四海货栈东家姓田,名文昆,四十岁许,河南道登州人氏,来清源县经营四海货栈已有十年。
田文昆做得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所以消息也较为灵通。当街面坊间还在传扬崔家有藏酒之事时,他已经派出了四五名货栈的伙计去打听事情的真伪了。
过了晌午,伙计们便纷纷返回,向他汇报着打听到的消息。
“东家,已经打听到崔二郎自打被夺了家业返回清源后,便租住在了城南的周溪坊。”
“东家,小的看见崔府原来的管家茂伯和崔二郎的使唤小厮前日早早出了一趟城,回来的时候却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之上装载得满满当当,上面还盖着一层草垛子,依稀可见一些酒坛子。”
“东家,除了咱们,还有好些酒肆食肆的伙计在周溪坊一带晃悠,应该都是打听崔二郎手中这批藏酒的。”
“东家……”
田文昆耐着性子,静静听完伙计们的回报之后,神色渐渐松动了起来,说道:“空穴不来风,看来崔家有藏酒,还真有其事。这满县城散布传唱歌谣之事,应该就是出自崔二郎之手啊。平日里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平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崔二郎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伙计点头道:“东家所言极是,崔二郎这般做,无非就是想让全县城的酒肆食肆都知道他手中有这批藏酒,到时哄抢好坐地抬价呗。整个清源谁不知道崔二郎被三娘和账房管事篡了家业,急着用钱啊。”
“呵呵~”田文昆抿嘴笑了笑,道,“在清源这地方,他再怎么哄价能哄到哪儿去?这批藏酒到了我手中,一旦销往泉州岭南一带,肯定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啊。福耀——”
田文昆冲刚才那个年纪稍长伙计吩咐道:“你从柜台支上几吊钱,替我备上一份厚礼,一会儿随我前往周溪坊登门造访崔二郎!这批崔家历代藏酒,咱们绝对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明白!”
……
……
城南,周溪坊。
崔耕临时租住的杂院里,茂伯和初九按着崔耕的吩咐,用一根粗壮的木棍将院门抵得死死,任谁敲门拜访也绝不开门。
院中,隐约飘溢着淳厚浓郁的酒香。.
“就冲这酒香味儿,二郎这新酒绝对不凡啊!”
二娘、茂伯两人在院中来回踱步,不约而同地齐赞一声,不过很快两人走到一间房子外,扒着半掩的房门,看着屋里的一切。
这间房是崔耕临时腾出来作造酒用的。
此时酿酒的房间并未紧闭窗门,所以房内烟气缭绕,热气腾腾直扑院中,看得茂伯这个资深老酒虫五迷三道,连连猜疑自家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酿酒。
因为无论是清源的各家酒坊,还是唐朝时期的酿酒工艺绝大多数还是以发酵为主。
通常是取粮食(基本是大米)、清水、酒曲,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装入大瓮中密封,等待发酵完成。发酵时间往往从几天到几月不等。随后酿酒师们会根据经验在差不多的时间,撒上石灰结束发酵过程。发酵流程走完之后,这酒稍稍一过滤,便能饮用了。
发酵时间太短,酒色浑浊,乍一眼看上去,更是有些发绿。正如唐诗人白居易诗中所言:”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说得就是短期发酵出来的酒色。故唐朝市面上,酒色绿而浑浊,度数低而带甜,且粘稠的酒,基本都被归档进廉价酒,不上档次。
但发酵时间太久呢,这酒就变酸了,能跟老陈醋有得一拼。
所以选择什么质量的大米,用哪里的水,混合多少比例,用什么样的酒曲来发酵,发酵时间需要多久,这些都非常考究功夫的,基本上各家有各家的绝招。因此各家酒坊都酿酒,但酒的品质也各有不同。
清源县的三大酒坊中,又以崔氏酒坊的木兰烧为最。
尽管如此,但万变不离其宗,像崔耕这般造酒的,茂伯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猜疑归猜疑,不解归不解,茂伯还是耐着性子在院外观摩着,同时看着二娘,生怕她冒然闯进惊扰了屋内的崔耕和初九。
临时造酒屋内。
新砌得大灶上架着一口巨大的大锅,锅上套着一个数尺之高的大木桶。大锅和木桶的衔接严丝无缝。为防衔接不够,崔耕还让茂伯请来匠人,用材料重新加封了一次。
同时,他命匠人在这大木桶上半部分的开了几个小口,用精心打造的几根铜管伸出来,而这大木桶的正上方则放着一口浅底大锅,一旁还临时让木匠打造了人字梯。
崔耕就坐在人字梯上居高临下观察着变化,而初九则负责给大灶添柴禾烧火。
“慢着点慢着点,”崔耕看见初九一个劲儿地往里塞柴禾,提醒道,”小九儿,蒸酒要用慢火,一点点地将酒气蒸出来。你这火太大的话,反而不出酒啊。”
初九在屋里忙活了数天,至始至终都是一头雾水,因为自家公子的造酒法太违背常规了。他寻思,这世上哪有蒸酒的,这用火一蒸,酒不都化作水气跑光了嘛~
不过他心里的十万个为什么终于让他按捺不住了,放慢添柴火的同时,开口问道:“公子,为啥我们和别人家酿酒不一样啊。原先咱家酒坊我也去过,压根儿就没有这些家伙什,老师傅们也不是这般造酒的。”
崔耕见这小子终于忍不住提问了,不由笑了笑,促狭道:“我还以为好奇宝宝转性了呢,这不,还是没忍住啊。”
初九抹了抹脸上的柴火灰渍,央求道:“公子你就跟我说说呗,也好让我长长见识,是不?”
“好吧,省得你到外头吹牛没草稿。”
随即,崔耕用手分别指点着大灶上这些家伙什,一一介绍道:“灶上个大锅呢,叫做地锅,中间这个大木桶呢,叫做蒸桶,至于上面那个浅底平锅呢,叫做天锅!地锅里铺得是酒粮酒母,通过你慢火细蒸之后,酒气就会上升。因为天锅里放着冷水,酒气在天锅上就会凝成酒水,逐一掉在天锅下面的露台上,顺着那几根铜管流出来。这就算出酒啦……”
“这么神奇?”
好奇宝宝再次追问:”为甚酒气到了那啥天锅上就变成酒水,这又是什么道道呢?”
“这是因为…呃…”
说到这儿,崔耕卡壳了一下,瞪了好奇宝宝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科学原理,懂不?”
好奇宝宝初九萌哒哒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崔耕心道,不懂就对了,因为他也是在梦中学来的。如果初九表示懂,那岂不是跟他一样,荒唐大梦三个月了?
初九见崔耕突然不回答了,又急急问道:“公子,那出来的酒跟咱们酒坊以前酿的酒一样不?”
“当然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好奇宝宝还是没有放弃,继续追问。
就在这时,滴答~一声!
崔耕眼尖地发现,其中一根铜管上开始徐徐滴出酒水了。
紧接着,滴答~滴答~
其他几根铜管也不甘落后,同一时间开始滴出酒水。
这说明……
“出酒了,哈哈哈,真的出酒了!”
崔耕振臂大呼一声,摇摇晃晃,险些从人字梯上摔了下来。
“真…真的出酒了?”
声音落罢,咣当一声。
半掩着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茂伯神情激动,率先冲入造酒屋来。
紧随着,一记噗通落地声。
“哎哟我的娘!崔茂你这个老帮菜,天杀的,摔死老娘了!”
倚在茂伯身后一直偷窥造酒屋的二娘,一个趔趄,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
第5章 有女名月婵
“来,茂伯,这头口酒您先尝!”
崔耕郑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递到茂伯跟前。
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时间愣呆恍惚了。
因为崔氏酒坊从起初的开坊酿酒伊始,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批新酿出来的酒,第一口必须是崔氏家主来喝,故称头口酒。
茂伯心道,自已在崔家虽有数十载,但身份也仅仅只是个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尝这头口酒啊?
随即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这头口酒?论家里规矩,还得二郎来才是。”
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二娘扑棱扑棱冲地上爬起,三两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来我来,论辈分,现在崔家老娘最有资格喝这头口酒了。”
不过崔耕并未如她愿,轻轻侧身避过了她的伸手欲抢,再次将酒气香溢的木勺递到了茂伯跟前,说道:“茂伯,咱家都没了,还守着那些破规矩干嘛?”
“不行不行,”茂伯还是执拗地摇着头,道,“二郎这是说得甚话?有二郎在的地方,便是崔家!这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茂伯你听我说,我父母走得早,我大兄又是命薄夭寿,如今崔家酒坊被占,祖宅被夺,家境残落,亏得茂伯你还能这般忠心待我!”
崔耕长吁一声,道:“遍数整个崔家,也就茂伯你待我如父,无私大爱。所以今天这头口酒,必须听我的,一定要由你来尝!”
“啊,这,这……”听着崔耕这些话,茂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一向纨绔不堪的二郎心里竟然这般看重自已啊,今后自已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头不卖给崔家,不留给二郎使唤差遣,还能留给谁?
这头口酒,喝了!
茂伯二话不说,伸手接过木勺凑到嘴边,将勺中新酒满饮而尽。
新酒入喉,滑入腹中,当真是滋味万千,茂伯脸颊渐见酡红,久久无话……
小厮初九有些心急了,瞪大着好奇的双眼,催问道:“老管家,二郎造的新酒,滋味咋样啊?”
茂伯还是双目微闭并未回答,不过神色却是颇为享受。
啪~
二娘生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茂伯的胳膊上,大声娇喝:“崔茂你个老杀才,你倒是说话啊,我家二郎这酒到底咋样?”
“……”崔耕再次领教了这位天天嚷嚷着改嫁的二娘的生猛!
“唔,酒香浓郁,醇和柔绵,回味悠长,绝非往日所饮之酒可以攀比。”
茂伯双瞳连连放出异彩,大呼:“好酒好酒,不愧神仙佳酿。唔…依老奴看呐,此酒只应天上有……”
茂伯虽是崔府管家,但一直在崔府中忙前忙后,也有着数十载的品酒道行。酒好酒坏,一抿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