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来岁的紫袍官员冷哼一声,道:“笑话,本相调和阴阳,总理朝政,何事不可过问?倒是你来俊臣……哼哼,王小娘子就在这里,要不,你先跟他对质对质那份圣旨的事儿?”
“我……”
李昭德带人擅闯通事院,当然是很不合规矩的。但来俊臣矫诏,也同样是一屁股屎啊。
来俊臣稍微一转念,就摆了摆手,道:“算了,今天的事儿本官就当没发生过。呃……反正崔耕也安然无恙,诸位就请回吧。”
“回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郭恪道:“崔长史在推事院还没过一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本侯有理由怀疑,你们丽竞门是有意公报私仇。所以,他必须移到大理寺关押。否则的话……”
“怎样?”
“本侯就不走了!”
言毕,往旁边一矮身,坐在了崔耕旁边的那堆干草上。
“哈哈,这可有意思了,本王也想在这过夜!”
“丽竞门,例竟门,本尚书倒是要看看,我在这待上一夜,还能不能出去?”
“能与崔青天同居推事院,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
“崔飞将,不如咱俩今晚就在这儿吟诗作赋如何?”
……
在场的众多官员们纷纷应和。
来俊臣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不可为了。道理很简单,今晚总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等明天宫门一开,郭恪等人也就能请旨了,崔耕还得到大理寺去。
他干笑着报了抱拳,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本官也就不好再一意孤行了。成,崔耕就交给诸位带走。”
“算你识相!”
李昭德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带着大多数官员离去。毕竟大家是为了“倒来”而来,而并不是和崔耕真有什么交情。
唯有少数官员和郭恪一起,“押着”崔耕,来到了大理寺。
刘幽求为大理正,崔耕到了这就算到了家了。大理寺给他安排了一个干净素雅的小院安顿,虽也算牢房,却比一般的客栈舒适得多。
……
……
洛阳皇城内,推事院,正堂。
来俊臣居中而坐,他的头号心腹万国俊侧坐相陪,四十名衙役分分列两厢。
十个大枷在堂下摆放整齐,正是名扬天下的丽竞门十刑: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臣、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带人犯!”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牢子王大雷被带了上来。
他一看这十样刑具,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道:“我招!来大人,您问什么我都招啊。这……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吧?”
“哼,知道厉害就好。本官问你,你到底是受了何人的请托,给崔耕喂了假毒药?”
“冤枉啊!”王大雷马上就叫起来撞天屈,道:“小人是从咱们丽竞门仓库中领的“升仙丹”,亲手喂给了崔耕,绝对做不了假的。”
“哦,你还知道喂给崔耕是升仙丹啊!”来俊臣冷笑一声,破了相的俊脸愈见狰狞,道:“吃了升仙丹,一刻钟内必死无疑,我来问你,为何崔耕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不知道?那本官就让你知道知道。”来俊臣“啪”地一拍惊堂木,道:“动刑,让他尝尝铁圈笼头的厉害!”
“喏!”
顿时,有衙役们上来,用一个粗铁丝编成的铁圈,套到王大雷的头上。
王大雷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高呼道:“来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骗你啊,我可以对天发誓!”
“本官要是信发誓的话,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来俊臣一使眼色,马上就有人开始往铁圈里钉木楔子。
铁圈本来就把头箍得死死的,再钉上木楔子之后,王大雷顿时头疼欲裂,惨叫连连。
来俊臣铁石心肠,只是问王大雷肯不肯说实话。
王大雷招无可招,随着木楔子不断加入,功夫不大,就脑浆迸裂而亡。
来俊臣面色阴沉无比,喃喃道:“想不到王大雷这厮还是个硬汉子,这等人物怎会被人收买?恐怕是某人派来的死土啊。”
“这个……”万国俊小眼睛乱转,迟疑道:“依卑职看,王大雷平时的所为,不象是装的。恐怕……恐怕他刚才的话就是实话啊。”
“嗯?你的意思是,咱们丽竞门里有内鬼?”
万国俊苦笑道:“咱们丽竞门里都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出个把内鬼,有啥奇怪的?只是,卑职以为,现在还是不查这件事为好。”
来俊臣马上就会意了,李昭德在外面虎视眈眈,丽竞门一查内鬼必定人心惶惶,这仗还没打就输了三分。
他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查内鬼的事以后再说,本官先对付崔耕。呃……对了,那个“证据”,你准备好了没有?”
“来少卿放心,包管万无一失。”
“那好!”来俊臣阴阴地一笑,道:“只要有这这个证据在,不使阴招,本官也能让崔耕家破人亡!”
第373章 请出徐无仗
大周万岁通天元年,八月二十。
今天的大理寺正堂中,可谓是人才济济,有大周第一酷吏来俊臣,有他的头号心腹万国俊,有河内王武懿宗,有伏远侯郭恪,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相貌清癯的老者。
这个老者可不简单,他官爵不高,时至今日,不过是大理寺少卿而已,秩从四品。不过,论起此人的清望来,当今天下恐怕只有狄仁杰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就是“听讼惟明,持法惟平”的徐有功,人送绰号“徐无杖”!
何谓徐无杖?就是此人审案,从来不动刑,非但如此,还能把案子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犯人心服口服。能做到这点,真可谓仁心、手腕乃至胆魄缺一不可。
当然了,这种人物太不合群,在官场倾轧中屡屡遭遇致命的危机。时至今日,他已经被判了三次死罪,一次流放,每每在最后关头得到武则天的赦免。
最后,武则天也对这个倔老头心服口服外带佩服,登基之日,直接封其为大理寺少卿,所奏案件无有不准。
要说在朝堂之上,有谁能在审案这方面与来俊臣分庭抗礼,非此老莫属!
来俊臣一见徐老头坐在这,顿时心中一紧,喝道:“徐有功,你来干什么?”
徐有功微微睁眼,不屑道:“来少卿,你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理寺!如今大理寺正卿暂缺,老夫为大理寺少卿,就是此地的地主。我到大理寺正堂来,难道还需要你的准许?”
“呃……”
来俊臣被他堵得一愣一愣的,心思电转道:“就算你有资格来大理寺正堂,但如今陛下有旨,要本官、河内王和伏远侯会审崔耕叛国一案,难道你徐有功不该回避一番?”
“当然不该。”
“为什么?”
“因为徐少卿是本侯请来的。”郭恪“啧”了一声,故作为难道:“本侯就是个厮杀汗,哪里懂什么朝廷律法?陛下让我审案,实在是赶鸭子上架啊。为免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只有请徐少卿教我。”
来俊臣听完了这个气啊,谁赶鸭子上架了?分明是你求着陛下,哭着喊着,要参与审理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再者,审案虽然不是不能带幕僚,但是,谁有那么大脸请徐有功做幕僚啊?凭你郭恪也配?!这分明你是和徐有功商量好了,要掣肘本官啊!
当然了,郭恪这番言论乃是李昭德、徐有功、崔元综等朝廷大佬推敲已久而来,来俊臣再气,也绝对挑不出理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武懿宗道:“河内王,你对此事怎么说?”
“啊?”武懿宗揉了揉那对三角眼,道:“本王刚才打了个瞌睡,来少卿你说啥?”
“你……算了,算本官什么也没说。”
来俊臣毕竟是大周第一酷吏,尽管出师不利,还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突然,他展颜一笑,道:“有徐无仗在此也好,就请他做个见证,看本官如何把此案做成铁案。”
随后,猛地一拍惊堂木,高声道:“升堂,带人犯定州长史崔耕!”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崔耕身穿浅绯袍,腰佩金带,丰神俊朗,施施然走上了大堂。
他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道:“下官参见河内王、伏远侯,徐少卿,来少卿!”
来俊臣这回可算是逮着理了,道:“哈哈!崔耕,你见了本官因何不跪?是不是想藐视公堂?来人,拉下去,打他二十板子!”
“慢!”来俊臣的签子还没扔下去,徐有功已经高声阻止。
大理寺的衙役们哪敢得罪这个正管啊,顿时呆立不动。
来俊臣直气得肝儿颤,怒道:“徐有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阻拦本官办案不成?”
“没什么意思?”徐老头老神在在地道:“来少卿,你见哪条大周律说了,五品见四品官,要行跪拜礼啊?所以啊,崔长史的藐视公堂之罪……呵呵,不存在!”
“你……”来俊臣再次语塞。
按照朝廷律法,别说来俊臣武懿宗了,哪怕是崔耕见武则天,也只需要在特别重大的场合,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当然,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时至今日,见了来俊臣敢不大礼参拜的五品官员,那还真没有。现在被徐有功指出来,来俊臣再次被堵了个缩鸡大窝脖。
他不怒反笑道:“好!好个徐无仗,对朝廷律法精熟至极,本官佩服!接下来,希望你还能督促本官……乃至伏远侯、河内王,依律断案。”
随即,不理徐有功,看向崔耕道:“崔长史,你到底是如何被美色所迷,在突厥成亲。又如何被默咄派回汉地,准备乱我大周江山,还不速速招来!”
“来俊臣,你傻啊!”崔耕撇了撇嘴,道:“我要是真在突厥招了驸马,还回大周干啥?那不是找死吗?再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定州长史,就这,我还乱大周见山?凭什么啊?陛下打造的铁桶江山,就那么脆弱?”
来俊臣也不和崔耕争辩,道:“哼,本官早就料到,你崔耕是不会轻易认罪的。来人,带人证!”
“喏!”
这次应声的却不是大理寺的衙役,而是在堂下等候多时的丽竞门人。
不消一会儿,有三个人被带到了大堂上。
崔耕认识其中两个,头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儒雅之气,正是引突厥入寇中原的大汉奸阎知微。第二位,则是被默咄放回中土送信的幸运儿,大周监察御史裴怀古。
崔耕不认识的那个人,是个突厥人,看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矮壮,眼中精光乱闪,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
来俊臣介绍道:“裴御史和阎知微,大家都认识,就不用本官多费唇舌了。至于这个突厥人嘛,他叫熊过,乃是突厥南厢杀赛休伦庄园里的奴隶。熊过因为受了赛修伦的鞭打,心怀怨恨,所以逃离突厥,投奔我大周。”
随后,又笑吟吟地道:“徐少卿,按我大周律例,三人证实,两人证虚。这三个证人,本官可是凑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