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华美异常,珍贵至极。
张昌宗反问道:“不知崔司业以为,这张七宝床能否表明本官的孝心呢?”
崔耕微微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你……”
张昌宗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暗暗寻思,这崔耕崔二郎,是真能给本官添堵啊,尼玛太平公主带他来这桩婚礼上捣乱,还真是颇有识人之明呢。
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倒要看看,这次崔二郎如何颠倒黑白!
第528章 成均起波澜
张昌宗冷笑道:“哦?崔著作为何会如此认为,本官愿闻其详!”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张常侍是不是还想问,太平公主之子,能否也给母亲献上如此珍贵的宝床呢?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本官以为,为人子者,给母亲献上此床,非但不是孝,而且是大不孝,太平公主之子绝不会如此……禽~兽不如!”
“你……”
“我怎么了?”崔耕寸步不让,道:“不错,这七宝床上的所有物品,都珍贵异常,说此床价值连城都毫不为过。但是,话说回来了,床是干什么的?用来睡觉的啊。张常侍以为,睡在这张床上,会比在普通的床上,更容易让人安眠吗?”
“我……”张昌宗一阵语塞。
事实上,七宝床的装饰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就是好看罢了,没人会真拿此床来睡觉。在场都是明眼人,张昌宗如果睁眼说瞎话的话,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崔耕得理不饶人,继续道:“所以,本官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这张七宝床,不是你用来献给母亲助其睡眠的,而是用来向外人证明你甚有孝心的。侍母不诚,只为自已的名声着想,本官说你一句禽~兽不如,过分吗?”
“我……”
其实张昌宗对韦阿臧的孝心,绝不像崔耕说得那般严重。韦阿臧性喜奢侈,得了这个宝床,肯定非常高兴,这不就算尽了孝心了吗?
但是,崔耕句句扣到床的本身用途上,让张昌宗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反驳!
良久,他才想好了措辞,道:“本官这床再不合适,那也是对母亲的一片心意。现在家母享尽富贵,什么东西没有?可不就是这些奢侈之物,才略有些新意吗?崔司业此言,未免太过吹毛求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哦?是吗?”崔耕一阵冷笑,道:“本官说你对的母亲孝心不够,你还不信,这回终于露马脚了吧?告诉你,薛崇简小王爷,也准备了一张宝床,献给了太平公主,此床虽然远不及你这张七宝床珍贵,却甚是舒坦哩。”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张昌宗撇了撇嘴嘴,道:“哼,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张床,还不就是在你崔司业一说。本官总不能现在就带人搜查太平公主府吧?再者,到底舒坦不舒坦,太平公主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本官当然有法子让张常侍验证。”崔耕道:“太平公主见了那张宝床,甚是高兴,准备依样再做一张献给陛下。稍过几日,张常侍想必就能见到一张类似的宝床了。你不信太平公主的话,总得相信陛下的话吧?”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崔耕所说的事儿,纯属子虚乌有,但关键时刻,总不能掉了链子啊,点头道:“嗯,宝床之事确实属实。”
这回张昌宗可傻眼了,恨恨地道:“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
……
整场韦阿臧和李迥秀的婚礼,最后是太平公主出尽了风头,甚至她的儿子薛崇简,都因为既献新菜又献宝床,被人们交口称赞。
太平公主当然甚为满意,不过……若是宝床之事露了馅儿,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离了婚礼现场,来到僻静无人之地,太平公主轻轻一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二郎,你说的那个宝床,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当然,您什么时候见我崔二郎说过大话?”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哼,大话是没有,但是假话可不少。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比如今天,酒席宴间,你跟李裹儿动手动脚的,我就怀疑……这真的喜欢本公主吗?”
呃……怎么一阵醋味儿呢?
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咱们还是说床的事儿吧。我画个图样,您派人去皇宫内把这个“床”做好了,定能让陛下满意,把张昌宗堵得没话说。”
“为什么去皇宫做?”太平公主疑惑道:“难道不该做好了,再给圣人送去吗?”
“那当然不行,因为……微臣要做的这个,准确地应该不叫~床,而叫……“炕”。”
没错,崔耕准备拿来应付武则天的,不是普通的床,而是“火炕”。床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啊,后世的床和大唐年间的床,式样或有不同,但本质并无差异。
不过,若是崔耕拿出“火炕”来,却是可以出奇制胜。
尽管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火炕”几乎销声匿迹,但在大唐以后的一千多年里,“南床北炕”却是个普遍现象。南方炎热且潮湿,人住在竹、木床上,上下悬空,利于空气流动,既凉快又不易受潮,非常合适。北方寒冷,火炕是最方便便捷的取暖途径。
在这个时代的洛阳城,“火炕”就是比“床”,代表着更先进的生产力。
尤其是武则天今年都七十了,身体虚弱,离着火盆近了,太过炎热。离得远了,又骤感寒冷。甚至有时候,前面热后面冷,怎么都感觉不合适。
但有了火炕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就像一个土暖气,非但温度均匀,而且有理疗作用,对她的老胳膊老腿大有好处。
这种好处,不用常年累月才会显现,只睡了一晚,就倍感轻松,赞不绝口。甚至感觉舒服至极,想“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听说此物是薛崇简所献之后,武则天大喜,亲自召见了这个外孙,封他为郢国公,
就这样,薛崇简啥都没干,就得了一个大大的彩头。
但是,这“火炕”的好处一被认定,那就说明当天是二张兄弟一败涂地了,那心情能好得了吗?
皇宫,迎仙亭内。
张昌宗、张易之相向而坐,旁边还有他们的狗头军师吉顼,侧坐相陪。
张昌宗眉头微皱,酸溜溜地道:“哼,李令月那个贱~人,最近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呢。不仅儿子沾了崔耕的光,被老太太封了爵。还因为资助成监,被人称为“贤公主”。嘿嘿,一个人尽可夫的贤公主,那帮人也真叫得出口。”
吉顼小心翼翼地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太平公主原来的名声也就那样,但是后来,什么高戬啊。崔湜崔涤崔液啊,都去成均监教书了。不少人说,她以前放浪形骸都是装的,实际上是为国选材哩。”
“哼,为国选材选到床上去了?”张易之不以为然地,道:“她到底是什么德行,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们兄弟。”
张昌宗摆了摆手,道:“说那个都没用,现在李令月算是和崔耕绑一块去了,咱们还是想想,到底怎么除了他们吧。唉,咱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但这个依仗对他们俩人没啥用啊!”
“没用?”吉顼眼珠一转,道:“那也不尽然。其实,在下觉得吧,不是没用,而是怎么用!比如在陛下面前,告这对狗男女的刁状,那肯定是不行的。陛下乃是英主,眼里不揉沙子,定能识破。咱们得找个机会,让他们真的主动犯错儿,再借机让陛下对他们心生恶感。”
张昌宗眼前一亮,道:“听你这华里话外的意思,是心有定计了?行啊,快说,快说!”
吉顼点了点头,道:“太平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只能徐徐图之。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对付崔耕崔二郎。他现在不是主要忙成均监的事儿吗?只要让他把这个差事搞砸了,陛下还能继续护着他?”
张易之迟疑,道:“但这成均监是教学生啊。崔耕请的人都是有学问的,那些学生听说也甚是勤奋,怎么也比原来监里的那些纨绔子弟强得多,怎么可能搞砸?”
吉顼微微一笑,道:“搞砸没搞砸,还不就在陛下一句话吗?二位别忘了,成均监的监生们,总共分天地玄黄四级,学制五年,每年皆可考试升等。若是每年考试皆过,五年后直接授官。如果……崔耕的将近学生,一个都无法升等,而陛下又亲眼所见,让他无法狡辩。你们说,这对崔耕意味着什么?”
张昌宗和张易之一听这话,瞬间就秒懂了,作弊呗。只是平时的作弊,是让学生得高分。这次的作弊,却是将那些忠臣之后,全部坑的不要不要的!另外,还要想办法,让武则天亲临现场,甚至亲自主持考试。
张昌宗拍了拍吉顼的肩膀道:“主意倒是不错,但具体……该怎么办呢?”
第529章 螳螂与黄雀
吉顼道:“成均监原来分为六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律学、书学和律学自不必提,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其实主要教的都是儒学,只因招收学生身份不同,才分门别类。崔耕改革成均监,成立了一个新学,名为四为学。”
张昌宗冷哼道:“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崔二郎真是好大的口气!”
吉顼继续道:“崔耕说出这些大话之后,就决定“四为学”不仅仅要教授儒学,还要教授律学、算学、书法学乃至乐学。其他六学,都是主修一门,再兼修一门。那崔二郎可好,他竟然要求四为学的监生们除了主修儒学之外,其余四门都要涉猎,当时就有人担心,学生们精力不够,恐怕会贪多嚼不烂。”
张昌宗不耐烦地道:“饶了这么大圈子了,您怎么还没说那个鬼主意到底是什么?”
“在下的主意就是……让人们的担心,都成为现实!我新收了一个胡僧,叫圆融,擅制药物。咱们若是在那些监生的饮食里都下了药,让他们都昏昏欲睡,他们还怎么答题?”
张昌宗闻听此言,眼前一亮,道:“妙计啊!到时候,咱们就说学生们犯困,都是崔耕安排的课业太多所致。哼,教了一年成均监,却取得这么个成果,陛下对他的看法,能好得了吗?”
“正是这个道理!”、吉顼得意道:“陛下宠信崔耕,不过是因为他的能臣之名。把能臣的光环一去,他也就是个小小的五品官罢了,还不是任由二位拿捏?”
张易之还是有些迟疑,道:“但是,往那些监生的饮食里下毒,没那么容易吧?崔耕有崔青天之名,这一旦查明了真相,咱们恐怕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吉顼满不在乎地道:“只是让人昏昏欲睡的药物而已,过后了无痕迹,他能查出什么来?再说了,我只是在职权范围内,调动了几个守卫而已。即便他查出来点什么,也绝不会查到本相的头上,就更别提二位了。”
顿了顿,吉顼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要让本相的人有机会动手,得让禁军负责那些监生的饭食。这时间上……就请二位多多费心。”
张昌想了一下,道:“这却不难。我可以劝动陛下巡视成均监,顺便考察四为学的学业。”
“好,那就上午巡视成均监,下午考试四为学监生的学业。对了……”话说到这,吉顼忽地阴阴地一笑,道:“不用到考察“四为学”监生学业的时候,恐怕陛下只是考察成均监,就能先让崔耕出一个大丑了。”
张昌宗和张易之稍微一转念,就明白吉顼这话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武则天这些年,其实是把成均监的监生们当作仪仗队在用。
到了武则天巡查成均监的时候,七学监生肯定会列队相迎。别看另外六学的学生们都是纨绔子弟出身,不爱学习,但是,他们在升官发财的刺激下,对列队可是用心得很呢,必会让武则天满意。
但崔耕那些监生呢?他们是真奔着好好学习来的,根本就没经过队列练习,肯定就会相形见绌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武则天这么一比较,对崔耕的印象能好得了吗?
还有最关键的,另外六学的监生们都是成年人,高矮不会太过悬殊,队列容易排整齐。
但崔耕这边呢,小的八九岁,大的二三十,怎么也不可能排整齐啊!
所以,崔耕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
……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吉顼就起身告辞了。
张易之望着他远去的背景,道:“这个望柳骆驼的鬼主意真多,咱们兄弟得了他,还真是如虎添翼啊!”
“嘿,到底是如虎添翼还是养虎为患,那可真说不好呢。”张昌宗面色肃然,沉声道:“这个吉顼是不能留了,此事过后,必须把他处理掉。”
张易之讶然道:“为什么?”
“五郎,你仔细想想,他今天的自称是什么?”张昌宗冷笑道:“刚开始还在下呢……到了后面,竟然自称为本相了!咱们兄弟才是几品官?他打算拿这个“丞相”压谁呢?”
“这个……”张易之咽了口吐沫,劝道:“六郎,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觉得吧,这话兴许是吉顼的无心之失。”
张昌宗笃定的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无心之失。除了陛下,现在敢与咱们兄弟对视的不过是四个人:狄仁杰,崔耕,太平公主还有……就是他吉顼!那三个人都与咱们不对付,就不用说了,他吉顼凭什么那么大的胆子?依我看,这家伙就是条白眼狼,没人能降服得了他。咱们兄弟若是一时心软,早晚得被他反噬!”
张易之点了点头,道:“好吧,从小你就比我聪明,这次我还是听你的。”
……
……
这边张氏兄弟和吉顼狼狈为奸,密谋对付崔耕。那边相王府的一间密室里,同样展开了一场牵扯到崔二郎的对话。
李旦面沉似水居中而坐,在他面前,跪着一个不到三十余岁的青年人,正是五姓七望秘堂之主李休。
李旦缓缓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样做太冒险了,孤王不同意你这么做。”
“但是,那胡僧已经派出去了,刺客已然就位,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李休连磕了几个响头,继续道:“若是陛下在成均监内遇刺身亡,崔耕这个成均监司业却安然无恙。说刺客和庐陵王无关,谁信啊?太子弑母,怎配为天下主?到时候,您登高一呼,微臣带领秘堂好手积极策应,大事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