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幽求不以为然的道:“崔相今日之所以出面,还不是因为苏礼是你的亲戚?说得那么严重,真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李隆基接话道;“还有,邓光宾打苏礼,也不是什么无故伤人。他为殿中侍御史,身份尊贵,一般百姓理应避让。可那苏礼却仗恃自已的身份,横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藐视朝廷命官。邓光宾命左右打了他,不过是依律行事罢了。”
“苏礼横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
说实话,崔耕还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此事。虽然曹昊转述,苏礼是“无缘无故”地被打,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苏礼在故意掩饰自已的过错?
当然了,要说苏礼“无缘无故”地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崔耕也是不信的。
最多,最多,是双方都有错。
他今日找邓光宾的麻烦,无非是出于一点原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又没什么大事,你邓光宾把我崔耕的亲戚打个半死。那不是硬生生打我崔耕的脸吗?
所以,他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本相敢问邓御史,苏礼是因何拦了你的仪仗?”
邓光宾道:“刚才太子不是已经说了吗?他仗恃自已的身份,给本御史找不痛快。”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就算苏礼想仗势欺人,为什么非得欺负你?你们往日有仇怨?你邓御史的名声比较大?抑或是……你比较好欺负?再说了……苏礼疯了吗?一个人欺负你们一群人,还他娘的是在去青~楼的路上!”
邓光宾白眼一翻道“那我哪知道?总而言之,苏礼冲撞本御史的仪仗,本御史的左右把他打了!崔相若想公报私仇,尽管来!我姓邓的接着!”
“你……”
这摆明了是不讲理啊,崔耕真是无言以对。
他只得看向李旦道:“陛下圣心烛照,想必已经把是非曲直看明白了,还请将邓光宾依律治罪,以儆效尤。”
“这个么……”
李旦想了一下,道:“崔爱卿高看朕了,此事双方各执一词,朕也辨不分明。这样吧,着邓光宾赔苏礼汤药钱一百贯,再登门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不可!”崔耕反对道。
“臣不敢奉诏!”邓光宾也高声道。
李旦眉头微皱,道:“怎么?你们都不乐意?”
邓光宾道:“微臣无罪,因何要向那苏礼赔礼道歉?至于一百贯钱么……微臣两袖清风,却是凑不出来。再说了,这笔钱根本就不该我出!”
崔耕也道:“微臣以为,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并不难辨明白,找几个目击证人不就得了?”
邓光宾毫无示弱地道:“对,就是找几个目击证人!我就不信了,你崔相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嗯?
崔耕闻听此言,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自已有些想当然了。
不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虽然是清晨,此事是发生在大路上,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了。
但是,长安的老百姓们,政治敏感性太强了。他们虽然未必知道邓光宾是李隆基的人。
但是,他们可以确定,牵扯到自已和邓光宾之争的,绝对是一个惊天大漩涡,他们这小身板搀和进去了,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所以,最终的结果,肯定还是无人作证。
自已堂堂冀王、当朝宰相,和一个小小的殿中侍御史打个平手,丢人不丢人啊。
唉,当时不该舍不开面子,没去求太平公主的。要不然,随便一个御史言官跟邓光宾硬怼。我进可攻退可守,怎么也不会如此被动。
现在该怎么办?简直无解啊!
崔耕一着不慎说错了话,心思电转,也没什么破局之策。
李旦却点头道:“好,既然两位爱卿达成了一致,那就贴出告示,找寻目击之人吧。”
李隆基在一旁推波助澜道:“不如父皇御驾玄武门,当着天下人的面审理此案,以示大公无私之意。”
“也好。”
皇帝陛下金口一开,崔耕也只得和大家一起,随着李旦的仪仗登临玄武门。
自大唐建立以来,皇帝登玄武门的次数多了。或者宣布公告天下的诏令,或者与民同乐,或者发生兵变暂时避灾。
今日羽林军并未驱赶玄武门附近的百姓,那自然是皇帝要与民同乐了。
一时间,玄武门下百姓云集。
不少得到消息的官员不明所已,也前来观看。
稍后,有大嗓门的羽林军土宣旨,将今日李旦登临玄武门的因由说了一遍。
“啊?敢情不是陛下遇到什么喜事要与民同乐啊?”
“寻找紫云街上,殿中侍御史邓光宾和苏礼冲突的目击证人。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啊。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了,我敢说吗?神仙打架,咱们一帮小鬼搀和个啥?”
……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没有人站出来作证。
李旦笑吟吟地道:“崔爱卿,你以断案之能闻名天下,人称崔青天。朕今日一见,人有失手,马有漏题,你的断案之能也有不准的时候呢。”
“呃……”崔耕无言以对。
李旦道:“既然没有人出来作证,崔相也就莫再不依不饶的了。还按朕刚才的处置如何?至于邓御史那边……想来他会识大体的。”
按说李旦这么做,足够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但崔耕不甘心啊!
别看名面上这次是邓光宾吃了小亏,但那是在自已堂堂宰相当场弹劾的情况下。甚至这次不能说邓光宾虽败犹荣,得说是人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先打了自已的亲戚,再接着踩自已往上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了,话说回来,自已现在已经不占理了,又能有什么机会翻盘呢?
崔耕一阵为难。
李旦却再次催促道:“怎么样?崔相想好了没有?”
“我,我要作证!”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城下有人高声喝道。
谁?是谁在仗义执言?”
崔耕心中大喜,往城楼下看去,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朴素,身材矮小,相貌普通,自已完全不认识。
李旦命人将他带上玄武门。问道:“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紫云街上发生之事,你都看在眼里了?”
“启禀陛下,小人叫阎云,就住在紫云街旁边的云林坊中。当时正好赶上小的出门,将在场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哦?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邓光宾的仪仗到了紫云街,行人纷纷闪避,包括那个苏大郎苏礼。”
刘幽求斥道:“胡说!你一个贩夫走卒之人,怎么能和苏大郎相识?”
那人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道:“这位官爷,您莫着急啊。不错,在下是贩夫走卒之人,和苏大郎并不认识。但是,邓御史坐在高头大马上,高声道;“你就是苏家大郎苏礼”,当朝宰相崔耕的亲戚?”他这么一说,我能不认识苏礼吗?”
“然后呢?”
“然后苏大郎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可是没想到。那邓御史忽然大喝一声,道:“好你个苏大郎,竟敢依仗崔耕的权势,拦截本御史的仪仗,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打!出了人命,本御史兜着!”。
然后就冲出几个人来,把那苏大郎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纳尼?
还能这么简单粗~暴?
崔耕原本以为,苏大郎怎么也得有点小错呢,没想到完全是邓光宾没事儿找事儿。
到底是因为当日邓光宾在万年县衙丢了脸面,以至于今日见了苏礼一时冲动报复呢?
还是这个叫阎云的年轻人有意歪曲事实?
李隆基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荒谬!邓御史纵然要公报私仇,也要仔细筹划吧?岂会如此不智?阎云,你是不是和崔耕或者苏大郎有什么瓜葛,才故意偏袒于他?”
“要说瓜葛也是有的。”阎云大大方方地道:“想当初,小人族中的阎知微投降突厥,则天大圣皇后下旨,将阎家抄家灭族,连三尺小儿也不放过。当时,小人就在那些不懂事的小儿之内。最后,是崔相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我等才得以生还。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小人又怎么可能不报答?”
李隆基道:“所以,你就站在崔耕这边,故意攀诬邓御史?”
“非也!”阎云摇头道:“正是因为这恩德,某今日才敢仗义执言,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哼,巧言善辩,颠倒黑白!”
李隆基冷哼一声,又看向李旦道:“父皇,现在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这阎云因为受了崔耕的小恩小惠,就故意站出来为苏礼开脱,还请父皇明查!”
“不,不是的!”
阎云情急之下,干脆主动站起身来,转向百姓们道:“崔相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没个数吗?他在扫除四海帮,还百姓一个郎朗青天。修三门渠,使关内再无缺粮之忧。更别说屡屡顾全大义,委屈自已了。如今他只是要大家实话实说,站出来做做证,就有那么难么?你们……你们到底有良心没有?”
要说好恶,大家当然是喜欢崔耕,不喜欢李隆基的。
就算不谈崔耕给长安百姓做的那些好事儿,唐隆政变中,李隆基的手下烧杀淫掠,不知多少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阎云这番话讲完,当时就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了出来。
他高声道:“老夫活了八十多了,膝下无儿无女,我活够了!我今日就要为了崔相,为了天下公理做个证!”
李旦眉头微皱,道:“将那老者带上玄武门。”
“是。”
简短截说,这老者自称叫苗备,其证词与阎云刚才所言差相仿佛。更关键的是,他和崔耕以及苏大郎都毫无关系。
玄武门门前的广场,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在城楼上说话,下面的人很容易听清。
很快的,就有第三个人站了出来作证。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屠夫,他刚一开口,玄武门下就一片掌声如雷,叫好之声不绝。
万事开头难。
最后,竟出现了八个直接目击者,所述供词都大同小异。还有二十多个人虽然没看见全过程,但可以做个旁证。
总不会这么多人,都是故意冤枉邓光宾的吧?
想到生活中种种不如意事,想到苏礼如此身份都险些惨遭白打,更想到现在法不责众,人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邓光宾无故欺侮百姓,绝对不能轻饶!”
“此乃谋杀之罪,按律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