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阴沉着脸道:“诸爱卿勿复多言,朕意已决,带羽林军、万骑、飞骑驰援张将军,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啊!”群臣纷纷跪倒在地,苦苦劝谏。
道理也是现成的,如今大唐虽然四方不靖,但远没到亡国之际。比如薛讷虽然丢了营州,但幽州还是守得挺稳的嘛。
虽然张仁愿告急求援,但朝廷也启用了桂州都督王晙为太仆寺少卿、陇右群牧使,率府兵十万驰援嘛。
王晙是跟魏元忠掰过手腕的人,绝对不含糊,说不定,就能让唐军反败为胜呢。
还有句话大家没说出来——军事政变和打仗是两回事儿,你李隆基御驾亲征,大军是跟吐蕃军打仗啊,还是保护你啊?这不是纯属添乱吗?
群臣们舌辩滔滔,李隆基面色阴沉似水,眼神空洞地望向殿门,似乎神游物外。
直到他们说得得口干舌燥,李隆基才站起身来,道:“诸位爱卿说得这些,朕都懂。但朕所考量的,诸位爱卿却不了解。没错,我大唐现在还勉强称得住,但国库呢?”
现在的户部尚书是刘幽求,他面色尴尬道:“微臣努力筹措,再加上地方各府进献,还勉强支用。”
“哼,现在是勉强支用,但时间久了,就支持不住了吧?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更何况……”李隆基眉毛一挑,道:“若岭南王崔耕再趁火打劫,朝廷可还能凑出足够的平叛大军和军饷粮食吗?”
姚崇道:“崔耕一向爱惜羽毛,想必不会做出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那可不一定。”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道:“安南大都督曲览的奏折大家都看过了吧?黑水教之事,朕不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不管此教是真是假,只要崔耕有心,这事儿就能变成真的。若是黑水教作乱,占了安南都护府,崔耕受太上皇之命起兵平叛,可对他的名声有碍?朕到底管还是不管?”
“这……”
此事还真有可能,姚崇也是一阵语塞。
李隆基继续道:“还有,朕登基之后,四夷固然蠢蠢欲动,但各州府官吏就一片忠心了?不见得吧。若朕短时间内稳不住局势,恐怕他们就要起让太上皇复位的心思了。内忧外患之下,朕如何能坐稳这大唐天子之位?所以……”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朕只能集中全力,在短时间内打垮吐蕃!诸位爱卿以为然否?”
“……”紫宸殿内一阵寂然无声。
大家还真不好表态。的确,李隆基所言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就算李隆基御驾亲征,也未必能取胜啊。你李隆基再厉害,能有王孝杰和娄师德的组合更厉害?能比李靖还厉害?这一败了之后,大唐江山就更有倾颓之忧。
姚崇见不是事,看向了崔日用,道:“崔相,你怎么看?”
没错,因为当初预言准了薛讷的契丹之败,崔日用现在已经升为大唐宰相。
崔日用斩钉截铁地道:“微臣还是那句话,令薛讷戴罪立功,平定契丹之乱。”
李隆基皱眉道:“这个建议崔爱卿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薛讷连契丹人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赢吐蕃人?朕信不过他,这个建议崔相勿要再提。”
“是。”
崔日用只得悻悻然的退下。
其实这个建议,是崔耕让崔日用提的。
薛讷可不简单,他就是后世传说中那位“软饭鼻祖”薛丁山的原形。
当然了,真实的薛讷没薛丁山那么桃花运十足,更没娶樊梨花、窦仙童什么的,人家打胜仗是靠自已的真实本领。
在历史记载中,经历了契丹之败后,李隆基虽将其削职为民,但仍允许他以白身统带大军。
最后薛讷大破吐蕃,名望不在乃父薛仁贵之下。
但是,历史上的李隆基,通过唐隆、先天两场政变,夺了天下,登基之后事事顺遂,就算薛讷有了小小的契丹之败,也尽可以包容。可现在的李隆基,焦头烂额,兵力捉襟见肘,却不会给薛讷再次证明自已的机会了。
李隆基道:“国事艰难,朕看诸位爱卿也没什么良策了,不如就按朕的意思……”
“陛下!”姚崇忽地打断道:“您的话启发了微臣,我以为,御驾亲征之策可行。不过,这亲征之人却不是您,而是……太上皇!”
“什么?太上皇?”群臣以及李隆基尽皆目瞪口呆。
第1217章 剑南出奇兵
张说见机得快,道:“你明里说得是太上皇,实际上却指的是崔耕吧?”
“正是如此。崔耕也算我大唐名将之一,若有他出马,吐蕃的四十万大军又有何惧?”
“不是……”张说道:“崔耕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姚相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能听咱们的命令,前往兰州,助朝廷大军一臂之力吗?”
李隆基也皱眉道:“如果能让崔耕和吐蕃对磕,那当然是最好。但他就算真的忠肝义胆,一心为大局着想,也肯定会担心后路的安全,不会同意啊。”
刘幽求道:“再者,崔耕的大军远在岭南道,军情如火,这也不敢趟啊!”
姚崇却微微一笑,道:“诸位以及陛下都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怎么大家都想岭南道的兵马,就不想想崔耕在其他地方的兵马呢?”
“其他地方?”李隆基忽地眼前一亮,道:“朕明白了!你是说……剑南道?”
“正是如此。从剑南道出兵,甚至可以直接攻打吐蕃。就算出剑门关,经大唐州府,也没有多远的路途。如今剑南道是上官婉儿控制,算是崔耕的一块飞地。如果陛下下旨,向太上皇命请求,剑南道出兵十万,进攻吐蕃。崔耕会如何反应呢?”
李隆基在政治斗争上相当精明,马上就轻拍着御案道:“妙啊!姚相真乃朕之张良张子房之也。”
张说也马上意识到了姚崇此计的毒辣之处,意味深长地道:“姚相能不能比得过张子房微臣不知道,不过比之陈平却绰绰有余了。”
张良和陈平都是汉初的名臣,粗看起来差不了多少。但是,张良出的计策都是阳谋,堂堂正正,名望甚高。
但陈平的计策却是阴谋居多,颇为世人所诟病。所以,张说这句话,实际上是讽刺姚崇乃是爱使阴谋的卑鄙小人。
事实上,姚崇此计,是介于阴谋和阳谋之间。
朝廷和崔耕达成的协议,是崔耕据岭南道,所有军政大事,朝廷概不得干涉。
但是,剑南道如何处置,双方都没提。
对于崔耕来讲,这吃下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那怎么可能?反正自已已经把剑南道安抚使的职司辞了,岭南道名义上和自已全然无关,李隆基也挑不出自已的理来。
对于李隆基来讲,把此地也交给崔耕太过憋屈。与此同时,只要派一支兵马堵住剑门关,剑南道的人力财力就全部无法支援崔耕的岭南道。所以,维持现状也不是不可接受。
现在,这一步闲棋发挥作用了。
李隆基同时下旨给上官婉儿和李旦,要求剑南道出兵。
民间舆论可不管崔耕是否名义上还是剑南道安抚使,他们只知道,国家危难之际,剑南道是否听从朝廷的命令抗敌。
若上官婉儿拒绝呢?那当然就是崔耕从中作梗。你崔耕如此不明大义,有何面目称“崔青天”?
若上官婉儿答应呢?蜀中没什么名将,你崔耕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蜀地这十万子弟兵送死?再说了,万一李隆基有意坑这些剑南兵怎么办?你崔耕于心何忍?所以,只能是崔耕亲自领军。
崔耕只要不想自已名声上有污点,就必须自带干粮为李隆基效力。甚至于,还得冒着被李隆基背后算计的危险。
至于李隆基?逼老爹让位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真是虱子多了补药,债多了不愁。
不得不说,姚崇这个法子,太卑鄙无耻了,简直是把君子可欺之以方用到了极致。
朝堂上计议已定,李隆基的旨意马上就到了岭南道和剑南道。
崔耕略微一思量,就决定出兵。
除了爱惜名声之外,关键是,李隆基没听崔日用的话,像历史记载中那样,把薛讷调去安东都护府戴罪立功。
没有这位名将坐镇,大唐和吐蕃的这次国运之战,到底谁胜谁负,那还真不好说。
这事儿其实就是崔耕的锅,他责无旁贷。
不过,话又说回来,崔耕修书一封,让上官婉儿从剑南道出兵容易,他自已赶往前线可就难了。
崔耕毫不怀疑,若是李隆基发现有机可乘,会命人袭杀自已。人带的少了,安全问题解决不了。人带的多了,军情如火,赶路的速度成了问题。再说了,这穿州过府的,李隆基也不放心自已带太多人啊。
最后,崔耕决定,这次去前线,还是乔装改扮而行。李隆基就算再想杀自已,也得面子上过得去,总不至于画影图形捉拿自已吧?
老规矩,他命封常清和周兴坐镇岭南道,自已带着杨玄琰、宋根海、剧土开、黄有为以及吴知出发。上次崔耕去林邑时,吴知生病了不能成行,这次终于赶上了。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崔耕扮作客商,尽量疾行,十日之后,终于到了华州境内。
算算路程,最多三日就能到达前线,崔耕的心情一阵放松。
到达华州城时,已经天将近午,崔耕干脆找了一个上好的酒楼,准备好好的吃一顿。
可他们刚在三楼的雅间内安顿好,就听到一个愤懑的声音传来:“哼,崔耕这个乱臣贼子!某真恨不得生食其肉,寝取其皮!”
第1218章 华州忠义社
“贱僚!”
杨玄琰骂了一声,豁然起身,就准备找隔壁雅间那一行人的麻烦。
崔耕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坐下!”
“义父,他……”
“天下人说天下事,你能堵住所有人的嘴?赶紧给我坐下。”
“可是……”
“嗯?”
“好吧。”
见崔耕面色不善,杨玄琰不敢再犟,悻悻然地坐了下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旁边雅间内,不断有阵阵污蔑崔耕的声音传出。
“某跟郭兄弟一样,对那崔耕恨之入骨啊!要不是他的岭南道,牵制了朝廷数十万兵马,我大唐如今焉能被四夷所欺?”
“此子外示忠义,内藏奸诈。就凭他乃那妖后女婿这一条,就不是什么好鸟。”
“还有他胁迫太上皇入岭南道,简直无君无父,丧心病狂,罪不容诛!”
“这次剑南道出兵剑门关,不知勒索了朝廷多少钱粮,简直是发国难财。”
“听说他还对安南都护府大为垂涎,真是我大唐的灾星,祸星!”
……
这帮人的声音不小,又扯着这个话题不放,别说杨玄琰这个小孩了,就是见惯了风浪的宋根海等人都气的面色铁青。
崔耕也是一阵郁闷。
他心中暗想,华州距离长安不远,李隆基为了抹黑自已,散布一些对不利于自已的谣言,非常正常。
有些百姓受了他的迷惑,也不算意外。
但是,自已以前的名望不是盖的啊,干出来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啊。这帮子人是怎么了,就算再对自已不满,也不至于像是自已刨了他们祖坟一样,对自已恨之入骨吧?若是天下百姓都是这样想,自已驰援剑南道,又有何意义?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