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这下连伴读的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大本堂中又充满了久违的欢快气氛。
“呜呜,老六,你不是人!”老七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脸上怎么了,却已经知道自己中了谁的招。跺脚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朱桢撇撇嘴,用草纸擦干净那铜管一端的墨,对老八道:“你可看到了,是他先惹我的。”
“嗯,七哥又菜又爱玩。”老八已经彻底变节,就连口中都是老六教的梗。“六哥,这个叫什么?”
“这个叫望远镜。”朱桢便将铜管递给他道:“还是个半成品,送给你玩了。别对着太阳看,会瞎了的。”
“哎,谢谢六哥,六哥最好了!”老八登时如获至宝,感觉自己母妃都不如六哥亲了。
“唉,学风尽丧啊……”台上的讲官直摇头,又觉得这老六也太嚣张了。自从历练回来,就彻底不把学堂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他们没有刘伯温、李希颜两位老先生的辣手,不敢打亲王板子。
又没法把老七老八撵出去。因为那样课堂上,就没有一个皇子了。还上课,上个屁啊?
只能捏着鼻子,视若无睹了……
……
那厢间,早朝散朝,文武百官却不着急出宫,而是来到奉天门内开始吃早饭。
别看朱老板出了名的抠,恨不得把官员当长工使唤。可他也有厚道的一面,觉着地主都给长工管饭,自己总不能连刘德都不如吧?
于是便规定,每逢早朝,光禄寺要为百官准备早餐,下朝后便在奉天门内赐膳。
奉天门说是门,其实是一排面阔九间、进深四间的巨大宫殿。春夏秋日暖时,光禄寺便在殿外设席。近日秋寒,朱老板便恩准在殿内开席了。
虽然因为人数太多,条件有限,只能上些馎饦、糁汤、馄饨之类的汤水,配上胡饼、馍、锅盔之类面食,尽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早点。
但官员们‘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月明立傍御沟桥,半启拱门未放朝’,坚持到这会儿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能马上热热乎乎喝口汤,吃点面食,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于是纷纷作诗作赋,称赞朱老板这是前所未有的善政啊……
所以说好人做一辈子好事,未必有人记得。
坏人偶尔做一件好事,就让大家一惊一乍。
当然,也可能是大家怕朱老板哪天觉得花钱太多,再把这点儿为数不多的福利给砍喽。
在大明朝当官,容易吗?简直是可怜!
可为啥还这么多想当的呢?
第二一四章 温柔且强大
奉天门东西两侧还各设一门,东为昭德门,西为宣治门,是勋贵高官们用早膳的地方。
通常,太子也会在这两处,与股肱大臣一起用膳。一来加强感情,二来,也能及时了解到他们对早朝的意见。
今日,朱标在昭德门用膳,跟几位国公闲聊之后,便虚心请教起卫国公,关于乌斯藏的局势来。
乌斯藏就是元朝在西藏设立的政区,乌斯指前藏,藏指后藏。大明成立后,依然沿用了这一名称,先设立了乌斯藏卫。洪武七年,又升格为乌斯藏行都指挥使司。
同时,朝廷对不断对前来朝贡、归附的雪区僧俗首领授官封号,以‘多封众建’的政策分而治之。
“但恕臣直言,目前的分封还是过于随意了一些。”邓愈便斟酌对道:“皇上‘杀其势而分其力’的总方略,怕是不易奏效啊。”
“为何?”太子亲手给邓愈舀一碗面片汤,又撒上些碎虾皮。
“谢太子。”邓愈赶紧欠身双手接过,然后缓缓道:
“主要原因还是朝廷分身乏术,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乌斯藏。对其地的特点还认识不深,对雪区的僧俗领袖基本都授予官职,却很少赐予宗教封号给僧人首领。
“这是为了削弱宗教在雪区的影响,以我们汉人官职来强调朝廷对乌斯藏的统治。这样当然不能说错,但确实与雪区现状不符,很难得到雪区领袖,尤其是宗教领袖的真心拥护。而雪区乱不乱,喇嘛说了算……”
邓愈说着叹了口气道:“而且近年,胡元的豫王频频自朵干南下乌斯藏,与那些心怀不满的喇嘛勾三搭四,频频制造事端,这就是乌斯藏近来乱象频生的原因。”
“受教了。”朱标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卫国公真是非但知兵,还知政啊。”
“太子过奖了。臣对政事不感兴趣,但朝廷距离彻底收服乌斯藏还差一仗,臣要知己知彼罢了。”邓愈谨慎笑道。
虽然他知道太子没恶意,但皇上将统兵将领全都从中书省,赶到大都督府,不让武将染指国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邓愈简重缜密,自然要避嫌。
“哦……”太子一愣,旋即明白邓愈的意图,歉意笑笑道:“邓叔叔别担心,这是我私下请教,法不传六耳,更不会让父皇知道的。”
“臣自然信太子。”邓愈点点头,便微笑看着太子。
他知道,朱标有话要跟自己讲。
卫国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发现曹国公、宋国公几个都已经吃完走人,就连伺候的宫人,和光禄寺的官员都下去了。
偌大的宫室内,只剩下太子和他两人。
朱标也看着邓愈,两人对视了片刻。
太子方轻声问道:“邓叔叔有个舅子叫曹德是吧?”
“对。”邓愈面不改色,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现在做什么营生?”
“在京营里干个管草料的芝麻官。”邓愈忙道。
“官不在大小嘛。”太子温和笑道:“听说他还住蔡家巷吧,可见是清廉的。”
“那是他家老宅……”邓愈的心,愈发揪成一团,他已经猜到太子的意思了。
以太子之尊,正常根本就不会关心区区曹家,小小蔡家巷。
现在太子东拉西扯,终于点出这俩题眼来,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哦,是吗?”太子低头舀一勺面片汤,歉意笑笑道:“那天还有人看到他儿子,叫曹欢是吧,在蔡家巷送你家老三出来呢。我以为曹家还住在那儿了,原来已经搬了。”
“搬了,是搬了……”饶是邓愈身经百战,也已经汗湿后背。听到太子直接点了曹表哥和邓铎的名儿,他脑袋嗡嗡作响,再没有一丝丝的侥幸。
太子这是给他留面子,没提那个会让邓家万劫不复的名字。
“殿下……”邓愈扶着桌子,就要给太子跪下。
朱标却紧紧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老臣,罪该万死啊……”邓愈嘴唇翕动,面色苍白。
“唉,不要说了。”朱标叹息一声,攥着邓愈的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父皇亦如是。”
“殿下放心……”邓愈深吸口气,双眼血红道:“我回去就……清理门户……”
“不可。”太子却断然摇头,低声道:“邓伯伯为我父皇南征北战,家里子女长期留在南京,难免失了管教,这上头,你有责任,我们也有责任,也不能全怪在孩子身上。
“殿下……”邓愈被击中了软肋,涕泪横流道:“老臣就是心中有愧,才纵容她一错再错,终至无法无天,无可挽回。今日才知惯子如杀子啊!”
“唉,多少英雄好汉都折在儿女手里?”太子轻拍着卫国公的手背道:
“再说这不还没正式订婚吗?她也罪不至死,咱们总要想办法,保她一条命啊。”
“太子仁恕,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邓愈哽咽着立下誓言道。
“邓叔叔对我父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太子点点头道:“所以父皇才想跟你联姻,让我们两家成为亲戚,只是没想到……”
“唉,都是那孽障……”邓愈羞愤欲死道。
“不说这些了。”太子摆摆手道:“有什么办法么?”
“只能禀报皇上,她得急病暴毙了。”邓愈便沉声道:“总之这世上,不会再有这个人,还有那个曹欢也一样。如果殿下再听到这两个名字出现,臣以死谢罪!”
“也不要为难曹欢了。让他俩换个身份,到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去吧。”太子却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不粘锅,他既然管了这件事,就会管个明明白白。
“是,殿下。”邓愈感动的看着太子,他知道,将来就算东窗事发,皇上追究下来,太子也会承担主要责任的。
卫国公虽然向来知道太子仁恕。
但仁恕的人,往往缺乏担当。可太子却兼而有之……
有这样的嗣君,实在是社稷之福,是臣子之福。
第二一五章 有女夜奔
邓铭在昭德门外等了许久,才见父亲从里头出来。
这位卫国公二公子心细,看出父亲眼圈发红,似乎是哭过。
“爹,怎么了?”邓铭赶紧迎上去,将大氅披在邓愈的肩上。
“上车再说。”邓愈沉声说一句,便低头默默向前,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出了长安右门,便见只剩自家的马车,孤零零等在那里。
邓铭扶着邓愈上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车门紧闭,缓缓向前。
邓愈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回去后,把你大姐楼外岗哨撤了,还有楼里的婆子,也一并撤走。”
“爹,那我姐非跑出去不可。”邓铭不禁叫道:“后天就是圣寿节了,万一在这节骨眼上……”
“就是因为后天是圣寿节了,所以回去就给我撤了!”邓愈忽然神情一狞,那尸山血海中浸泡出的煞气,让邓铭直接喘不上气来。
“是,爹。”邓铭赶紧应下,忍不住微微喘起粗气来。
“然后你再立即去一趟江阴,替我带口信给靖海侯。”邓愈又吩咐一声道:“请他帮忙,把两个人送到高丽去……”
“是。”邓铭神情一凛,两件事穿起来,他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了。
“父亲,你这是要大姐……”邓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
“住口,从今天开始,你没有大姐了!”邓愈严厉的喝止道。
“爹……”邓铭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与其在这里废话,还不如想办法,多给她收拾点细软呢!”邓愈又苍声一叹,只觉打了半辈子仗,都没这么难过。
他定定看着不知所措的老二,放缓语气道:“你要是真为你大姐好,就千万别让她察觉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邓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去吧。”邓愈疲惫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