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爷爷已经告诫过他了,当值时要把自己当成个普通的护卫,不要多嘴,更不要替殿下做决定。
所以他默默跟着老六,来到了曲中街上。
因为才大年初二,曲中各家勾栏瓦舍全都歇业,姑娘妈妈们各自过年。
只有金莲院还照常营业,而且生意比平时还要火爆,连三楼的大包厢都起用了。
戏台上,比平素穿着还简单的胡姬,依然在翩翩起舞。看得胡显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好地方。
朱桢让护卫陪着表哥看个够,自己带着同样看不得大白腿的汪妈来到了后院。
闻讯而来的沈六娘,赶紧把他领去那个专属的小院。
“生意怎么样?”朱桢边走边问道。
“六爷这不也看到了吗?生意火爆的很啊,就是每天都赔钱。”沈六娘苦笑道。
“不要紧,只要有了人气,赚钱早晚的事。”朱桢笑着安慰她道:“但价钱打折,服务可不能也跟着打折,坏了口碑那就白忙一场了。”
“六爷还真是做生意的行家呢。”沈六娘忽闪着妙目,看着已经跟她一般高的楚王殿下。
“那是,你也不看我师父是谁?”朱桢就很得意,现在他是肆无忌惮,想干啥干啥。什么都能往刘伯温身上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刘老先生还教做生意?”沈六娘不大信。
“那是,我师父除了生孩子不会,啥都会。”朱桢摇头晃脑道。
……
说话间,两人进了丝竹悠悠,脂粉香腻的小院中。
一进屋,便见晋王殿下正在几个莺莺燕燕环绕下吃乳酪樱桃,真他么享受。
“老六,你怎么才来?”老三看到弟弟,这才挥挥手,让女史们退下。“宝贝儿先出去,我的弟弟还小,不能带坏他。”
“艹……”朱桢就很无奈。因为女史们退下时,吃吃笑着打量他,还吃他小豆腐。
“都规矩点儿。”沈六娘无奈呵斥道。
“没事,我很随和的。”老六呵呵一笑,在老三身边坐定。
“来,吃甜点。”老三便让沈六娘给他重新上一份乳酪樱桃。
“三哥真会享受。”朱桢边吃边道:“没想到冬天也能吃到我最喜欢吃的樱桃。”
“那是,等你长大了,三哥带你吃更好吃的樱桃,冬天也娇艳欲滴,那叫一个鲜……”朱木冈拖长音,笑眯眯道:
“怎么样,还是跟三哥混有意思吧?跟老四就光知道练块。”
“嗯,四哥没你玩这么花。”朱桢认同道。
“哈哈,我这是把享乐和差事合二为一,两不耽误。”老三恬不知耻的笑道:
“老六你这个免费抽奖的法子真是太绝了。关键是,咱们想让谁中奖,就让谁中奖。
“这些天,来白嫖的地方官络绎不绝。要不是怕露馅,我能让他们座无虚席你信不信!”
“我信。”朱桢点点头,问道:“问题是,又收获了吗?”
“有的,大大的!”朱木冈便招招手,带着老六进了他的‘大床房’。如那日一般,下去地下的密室。
……
‘当得当当当当当’,两位殿下敲开那扇铁门,却没去监听,而是进了一间堆满纸页的架阁库。
“这就是这阵子的监听记录,一共五百三十份,我都逐页看过。”朱木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晋王殿下玩的确实花,但干起活来也是真拼命。这阵子除了年初一在宫里没法来,他几乎天天待在金莲院。
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地下室内,不厌其烦的浏览那些监听记录……
朱桢自觉做不到三哥这样,要是换成自己,估计没几天就要疯掉了。
“可是监听记录没法拿出来当罪证啊。所谓口说无凭,人家可以矢口否认啊。”朱桢提醒他道:“而且人家肯定知道,是在金莲院被监听的了,那往后谁还敢来?”
“老六你说的没错。”老三却得意洋洋的笑道:“你想到的,三哥都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三哥也想到了。这些监听记录,只是帮我寻找证据用的,本身用不着拿来当证据。”
“找到了?”
“没错,我已经找到了。”老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亲手打开一个匣子,将里头薄薄的一页纸,递给了朱桢。
“崇德县丞在咱们这儿过夜,我让女史神不知鬼不觉顺了一张。”
朱桢接过来一看,只见抬头赫然写着‘大明浙江行省嘉兴府崇德县洪武八年秋粮总账’。
下头却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上头却加盖了桐乡县的官印、骑缝章,印章俱全。
“看得懂吗?”朱木冈担心朱桢不明白。
“看得懂,空印。”老六却点点头。
“老六,你真是太聪明了!”老三吃惊的竖起大拇指道:“三哥我都寻思了好几天。”
朱桢却摇摇头,由衷赞叹道:“三哥,你才真是天生的特务呢。”
其实他这次来,就是打算不着痕迹的提示下三哥,可以从盖有官印的文书簿册着手……
没想到三哥自己就找到了。
“嘿嘿,没老六你厉害。你是天生的特务之王。”三哥笑笑道:“不过我还吃不准,这玩意儿作用有多大?”
“非常大,超级大。”朱桢捻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却只觉重逾千钧,他声音都不由自主发颤道:“足以让天下的官员,全都乌纱不保……”
“啊,这么厉害?”老三吓一跳,他可没胆量捅这么大篓子。“那你问问你师父,这玩意儿咋处理?”
“三哥你教过我,我们只负责搜集情报,判断应该由父皇来做。”朱桢却摇摇头,提醒他道:“父皇要的是耳目,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好,交上去!”老三一下子醒悟过来,一咬牙道:“管它什么后果了!”
第二四五章 狗改不了吃屎
老三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既然打定主意,马上便离开金莲院,换穿衮龙服,赶在宫门关闭前,跟老六一起进了紫禁城。
但他们没有立即去见父皇,而是拐个弯来到文华殿。
在两人眼中,太子就是父皇……呃,这么说好像有歧义。总之,反正越过大哥直接向父皇汇报这种离谱的事儿,在两人这里完全是无法想象的。
道理很简单,父皇要揍,有大哥护着;大哥要揍,父皇可不会护着……
文华殿中。
太子结束了忙碌的一天,正准备回宫用膳,就见俩弟弟行色匆匆走进来。
弟弟们来他这儿,是不用通禀的。
朱标笑着起身相迎道:“你俩来得好,家去一起吃饭。”
“顾不上了,大哥。”老三摆手让内侍都下去,然后递上那张空印账纸。
“……”朱标接过来一看,并未像老六一样,瞬间领悟到这张纸的杀伤力。
这不是说太子不如朱桢,而是老六知道答案,再看题目自然一目了然。
但凭朱标丰富的政务经验,还是看出此中的不妥。
这张账纸应该是用来记录崇德县解送上级衙门,也就是嘉兴府秋税数额的。
府里汇总各县税额后,再向省里汇报。省里汇总各府的税额后,再向户部汇报。这样户部就可以汇总出,这一年全国十二个省的秋税总额了。
正常来讲,各县收完秋税就应该立即向府里报账,各府应该在每年十月之前,就把各县数额汇总完毕了。
现在是已经是洪武九年正月了,这时候应该是各省派人进京,到户部汇报的时候了。京城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去年县里的账纸,而且还是空白的带印账纸。
这就更离谱了。老百姓都知道,应该是先记账后用印,以保证内容的真实性。
“崇德知县糊涂啊,怎么能还没记账就用印呢?要是下面人乱填一气,他还要不要乌纱,要不要脑袋了?!”太子越想越生气,问道:“这账纸哪来的?”
“大哥你不是知道吗,我奉父皇之命监视进京官员。”朱木冈身为朱标的头号迷弟,自然事事都要跟大哥讲。“还是你告诉我,他们是进京讲数……哦不,报税的。”
“嗯。”朱标点点头,有这么回事儿。
“怎么监听的就不说了。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部里和省里在扯皮,省里和府里在扯皮,府里和县里在扯皮,总之上上下下一直在扯皮讲数。”朱木冈接着禀报道:
“这时,我手下一个女史,接待了那位崇德县丞。大哥你是知道的,秦淮河的女史可不只是给钱就行,还得入得了她们的眼。”
“我不知道!”朱标一阵咳嗽,瞪一眼老三,嫌他破坏自己在老六心中的形象。
“嘿嘿,现在不就知道了?”朱木冈贱贱一笑,接着道:“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那崇德县丞为了撑场面,就说了自己的身份。我那女史不信,说他不像当官儿的,那县丞便给她看自己的官告。
“他的官告里还夹着几页空印纸,就是女史也知道,在空白账纸上用官印,是有问题的。便问他,知县怎么敢在白纸上用印,他说大家都这样干,没什么。女史就趁着他累得睡着了,偷偷藏起了这一页。”
“你是说,这空印账纸是从崇德县丞身上搜到的?”太子目光一凛,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也是来讲数的么?”
“对。”老三点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虽然轮不着他跟户部讲数。但省里讲完数,要向府里分派,然后府里再跟县里分派,上上下下都要谈好才行,所以他也代表知县来了京城……”
“一群混账!”太子忽然重重一拳捶在桌案上,骂道:
“全国各省府县的官员,一起跑到京城来讲数就够离谱了!还公然带着空印账纸,好现场做账吗?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么?!”
“是太嚣张了。”晋王点头道:“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你这就跟我去见父皇,事情太大了,只能请圣断。”太子黑着脸道。
“父皇……会掀起大狱吧?”晋王咽口唾沫道。
“掀就掀吧,没道理旁人把我们当傻子耍,我们还要担心他们的死活!”朱标哼一声,走出两步才低声道:“这个案子我来督办,尽量让父皇少杀人吧。”
“嗯。”晋王点点头,心说这样最好。
他担心万一父皇杀人太多,朝野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就麻烦了……
……
乾清宫。
朱老板没有像儿子们想象的那样暴怒当场,他看着手中那张空印账纸,居然笑了。
笑得十分瘆人。
“儿子们看到了吧?没有人跟咱爷们一心。”他抖一抖空印纸,桀桀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