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哥。”朱棣一阵咬牙切齿,要不是新婚走不开,他恨不得这就去找老三算账。
……
另一边,燕王大婚一完,韩国公也要回凤阳了。
胡惟庸特意到府上送行。
“不是说不用来了么?胡相怎么还是来了。”下人正在打点行装,李善长也在收拾他的书。
“此番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恩相,学生怎么能不来呢?”胡惟庸赶紧上前,帮李善长把捆扎好的书籍,整齐摞放进书箱中。
“这些书,都没看完,上次辞官也没带回去。”李善长感慨道:“现在有空了,这次就都带回去,平心静气读读书。”
“恩相……”胡惟庸低头痛苦道:“真的不回来了吗?”
“没脸再回来了。”李善长摇摇头,苍声一叹道:“前番迁都失败,我这张老脸就已经丢尽了。但为了咱们淮西,为了天下的士大夫,也豁出去再搏一把。”
“结果你也看到了,上位根本不讲规矩,直接就掀桌子了。”李善长语气平静,手却把一本宋版的《北山小集》,攥得封皮发皱。
“幸亏你胡相救场,方方面面才没被一锅端了。”
“唉,陛下是狠了点儿。”胡惟庸也是头皮发麻。
“开国的皇帝,哪有不狠的?正常。”李善长把书封面抚平,淡淡道:“当然,上位格外狠。不然怎么从个乞丐,一步步登上皇帝宝座的?都是杀出来的。”
“真是……”胡惟庸捏着胡须叹道:“就连学生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怎么,你也要打退堂鼓?”李善长看他一眼。
“恩相都铩羽而归了,学生又做的了什么?”胡惟庸苦笑道:“那天婚宴上恩相还没看到吗?皇上分明在敲打我,让学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那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李善长问道。
“知道了。”胡惟庸点点头。
“很好,人贵有自知之明。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李善长扶着书箱起身,胡惟庸赶紧扶住他。
“你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有一战的资格。”李善长请他在茶几旁坐下,玩味的看着胡惟庸道:“当然,你要是不战而退,老夫也不会怪你,毕竟老夫自己都要走人了。”
“唉,委实难决。”胡惟庸纠结道。
“我看你还是不想走,不然也不会来这一趟了。”李善长直接点破道:
“你跟老夫不一样,老夫的功绩足以彪炳史册,退了也没有遗憾。而你呢,好容易才当上宰相,几年间却碌碌无为,如今好容易得到百官的拥戴,就这么退了,确实换了谁都不甘心啊。”
“确实不甘心。”胡惟庸重重点头,说完俯身叩首道:“还请恩相教我!”
第二六五章 拜托了,胡相!
“起来吧,胡相。”李善长伸手虚扶他一把道:“现在明白,老夫为什么说你太心急了吧?”
“明白了。”胡惟庸直起身子,点头道。
“皇上巴不得我俩反目。为了让老夫牵扯你,甚至不惜自己亲自下场,来离间我俩的关系。还要把女儿嫁给我儿,下这么大血本图什么?不就是为了维持老夫的声望,不让大伙儿一股脑都倒向你么?”李善长看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有领皇帝的情。
“这样啊……”胡惟庸神色一变,没想到李善长在皇帝面前的孙子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这样才对嘛,都是元末乱世杀出来的胜利者,虽然君臣有别,但那颗骄傲的心,都是一样的!
“知道上位为什么不愿意吗?”李善长问道。
胡惟庸摇摇头。
“因为老夫是穿鞋的,你是光脚的。”李善长淡淡道:“皇上知道,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你有。”
“我?”胡惟庸神色一慌,不成想被看透了肺腑。
“没错,老夫当初选中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李善长微微一笑道:“当初陈友谅大军来袭,上位给老夫下了死命令,让我在两个月内,督造出五百条战舰,如果逾期,或者造出的船航行漏水,就砍老夫的脑袋!
“老夫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两个月也才造出不到两百条战舰。”
“已经堪称奇迹了。”胡惟庸赞道。
“可上位要的是五百条,还差了三百条船呢。眼看指定要完不成任务了,上位肯定要砍我脑袋的,老夫都打算自己了断了。”李善长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道:“结果你来了!”
“当时你不过才是个区区宁国知县,却带了三百条大船前来,一下子帮老夫完成了任务。而且船上还满载着我军急需的粮食,武器!你是怎么做到的来着?”
“说来惭愧,下官也是眼见死局了,再不放手一搏,大家都要玩完。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在两浙四处放风说,我军十倍价格收购粮草武器,先付一成定金,剩下的待送抵应天后结清。”胡惟庸对自己的平生功绩自然记忆犹新,笑着回忆道:
“当时我想的是,最富最贪的就是江浙地主了,只要勾起他们的贪念,他们就会争着把粮草武器运到应天来。”
“最笑人的是,张士诚的部下非但不阻止他们,反而还把自己的军需交给他们,一起运来应天,好狠狠赚一笔。”胡惟庸说着放声大笑道:“殊不知老子掏空了宁国县的家底,也只能付得起一部分订金!”
“结果后头那些地主,看到前面那么多人都干了,唯恐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也都不要订金了,争先恐后装船往应天发运,没想到咱们连船带活全都要了,哈哈哈!”
“老夫记得,那时我问你,咱们付不起货款怎么办?”李善长看着胡惟庸道:“你说,不用管。这仗要是输了,咱们全都玩儿完。人死账消,他们爱找谁要找谁要去。”
“要是咱们赢了也无所谓。”胡惟庸笑着接话道:“反正江浙地主都是支持张士诚的,咱们灭了陈友谅,就要打张士诚了。他们要么捐献军饷加入我们,要么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所以也不用付钱了。”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放声大笑起来,心中郁气仿佛也消散不少。
……
“你知道那件事后,上位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李善长敛住笑容,对胡惟庸道:“亡命赌徒。”
“亡命赌徒?”胡惟庸一愣,好贴切。
“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李善长拍了拍胡惟庸的手臂,感触极深道:
“丞相之位不好坐啊,上有五雷轰顶,下有冲波逆折,稍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啊。侍奉开国之君的丞相就更是如此了,皇上要立万世之规,丞相也要定宰执的章程!非大智慧、大毅力、大能耐之人,不足以胜任啊!”
“是,只有恩相符合这个条件。”胡惟庸点头。
“老夫自然责无旁贷,本想着把最难的难关给你趟过去,然后再交班。前十年是我,后十年是你,差不多就大局已定了。”说着李善长抬起手摆一摆,自嘲笑笑道:
“可惜,老夫不自量力了,这才洪武九年就撑不住了。”
“上位已经嫌弃我了,”胡惟庸也觉得一片灰暗道:“学生还不知能支撑几年。”
“上位嫌弃的不是你我,是丞相之位啊!”李善长一拍茶几,断喝道:“胡相还看不出来吗?皇上是想一君独治,嫌我们碍手碍脚!他取消行省、权分三司,又抬举御史台!这一下下,全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我身后的中书省,就是沛公!皇上是想限制中书省的权力,好让丞相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李善长沉声道:
“所以胡相啊,拜托你,一定要守住中书省,不要让权力被上位夺走!”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守得住吗?”胡惟庸苦着脸道:“恩相也太看得起学生了。”
“守不住也要守,只要坚持守住,事情就一定会起变化的。”李善长斩钉截铁道:“皇上的敌人多着呢,大明的问题也多着呢,不会一直盯着你的。所以你这边,也应该主动的收缩待变!”
“收缩待变?”胡惟庸眼前一亮。
“没错,收缩待变。”李善长点点头道:“还记得上位取得天下的九字方针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没错,你现在也该效仿上位当初,韬光养晦,静以待变。”李善长道:“你不是我,轻举妄动的话,会招来灭顶之灾的。”
“是,可是什么时候会有变化呢?”胡惟庸问道。
“最晚坚持到下一任皇上,就彻底安全了!”李善长缓缓为他分解道:“陛下其人,严刚有余,宽仁不足。但太子不一样,他随皇后,又饱读圣贤书,定为一代仁君。所以坚持到那时,中书就安全了。世世代代的官员,也会永远铭记胡相大恩的。”
说着也给胡惟庸磕头道:“拜托了,胡相!”
第二六六章 新的历练
“恩相,我怎么受得住?”胡惟庸赶紧磕头还礼,然后沉声表态道:
“请恩相放心,学生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守护好恩相的中书省!”
“好,很好。”李善长重重点头道:“老夫就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说着他叹一声道:“也许那些筹码,只有在你这个亡命赌徒手里,才能有真正的威慑,所以是时候交给你了。”
“学生绝不会让恩相失望的!”胡惟庸心砰砰直跳,这才是他来表演的真正目的。
“好。”李善长便缓缓道:“老夫会命令中书省的人,自今日起,全都以你的马首是瞻。你想换掉谁就换掉谁,只要你决定的事情,老夫绝对不会反对。”
“谢恩相。”胡惟庸重重磕头,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几年他让中书省上上下下挤兑成啥样了?可碍于韩国公这个‘太上皇’在,他还不能怎么着他们,只能受尽夹板气。
这下好了,有了李善长这句话,他终于可以放手打扫自己的地盘,把那些碍眼的家伙全都扫到垃圾堆里去。
谁知好消息还在后头,李善长又压低声音道:“陈宁和涂节,其实都是我的人。”
“什么?!”胡惟庸这真是大大的意外之喜了。
陈宁是谁,御史大夫,御史台一把手。
涂节是谁,御史中丞,御史台二把手。
陈宁是个能吏,但也是酷吏,当初他因连坐被贬为苏州知府,那里张士诚的余孽十分嚣张,动不动就抗税骚乱。陈宁镇压他们十分残酷,但凡闹事的,不论缘由,先用烙铁烙一顿。一年不到就全都老实了……因此得了个外号,叫‘陈烙铁’。
涂节也差不多,在御史中丞位子上,六亲不认,逮谁咬谁。江湖人称‘涂恶犬’。
这两位一个‘烙铁’,一个‘恶犬’,都是狠角色,一直以来弹劾官员从不留情,中书省也被两人搞得焦头烂额。
所以这次皇帝才会抬高御史台的地位,好让他们更有力的监督制衡中书省。
尤其在侍御史等官被精简掉之后,这两位在御史台完全是一手遮天,毫无掣肘。胡惟庸正发愁该如何应付这俩索命无常呢。
万万没想到,黑白无常居然是自己人……
“陈宁在苏州杀人太多,江浙人搜集他的证据,想要弄死他,被我压下了。”李善长淡淡道:“而且罪证还在我手里,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反水。涂节的情况也大差不差。但最好还是让这两人继续攻击你,胡相肯定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当然。”胡惟庸点头道:“这样上位才会放心,让他们继续留在御史台。他们站住了位子,这样真正能威胁中书的人,就上不来了。”
“没错。他们实际是在保护你。台省之间越不对付,反而你会越安全。”李善长颔首道:“而且关键时刻,还能当做底牌打出来。”
“明白了,多谢恩相。”胡惟庸感激的应一声,却还不知足道:“还有吗?”
“你还需要什么?”李善长明知故问道。
“淮西。”胡惟庸干脆了当道:“没有他们的支持,形不成真正的威慑。”
“你也是淮西的一员,跟那些公侯们,不是都处得挺热乎吗?”李善长揶揄笑道。
“但他们并不真心信服我。”胡惟庸很有自知之明道:“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比战功,我都没法赢得他们的尊敬。”
“我会再跟他们强调一遍的。”李善长理解的颔首,寻思片刻道:“永嘉侯朱亮祖,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赵庸这五个,可以为你所用。靠他们几个,就足够你拉拢住我淮西勋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