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面的就免了吧……”太子劝道。
“免了。”朱元璋一摆手道:“把他带进来。”
不一会儿,护卫背着皮开肉绽的茹太素进殿。
“罪臣拜见皇上,太子、楚王殿下。”茹太素强撑着要跪地行礼。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又亲自查看了他的伤势,还真他么挺重的。
“唉,真是为君难,为臣不易啊。”朱元璋叹口气,对茹太素道:“咱所以求直言,就是让你们有啥说啥。文辞太多,便至荧听啊。你说你,明明五百字就能说清的事儿,干嘛非要长篇大论?”
顿一下又道:“还白挨了一顿廷杖。”
“是,臣知道错了。”茹太素也一脸悔意道:“长篇大论,害人害己啊。”
一旁的朱桢见状,心说,看来这年代的文官,还没有以廷杖为荣啊。他记得后世谁要是挨了廷杖,那是转眼就天下闻名的。
唉,也不知那股坏风气,是从啥时候开始的。
“从今以后,”朱元璋又严肃起来,宣布上谕道:“所有的公文奏章,都要言简意赅。太子让中书省下个诏书,规定以后建言的格式和字数,所有文武都必须切实执行,违者严惩!”
“是,父皇。”太子沉声应下。
……
从武英殿出来,太子陪着老六去给母后请安。
太子一边走,一边问老六道:“方才我听你跟父皇说,要重开市舶司,还要查清楚市舶收入微薄的原因?”
“是啊。”朱桢点头道:“反正就是先提一嘴,啥时候干,还得听大哥的。”
“这件事你要慎重啊。”太子的伸手给他拂去肩膀上的浮灰道:“市舶司的事情,我之前关注的不多,只是听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朱桢忙问道。
“当年张士诚就是在江浙一带割据,而最强大的海商群体就江浙,他们长期支持张士诚,这让父皇很反感。”太子缓缓道。
“不是说,支持张士诚的,是江浙地主吗?”朱桢先是不解问道,旋即恍然道:“难道是一回事儿?”
“听说是这个样儿的。”太子点点头道:“元朝对江南的控制十分薄弱,基本就是各地自治,元朝人只管收税的局面。
“这就造就了一个私利自肥、官商一体的江浙豪绅阶层。他们或通过海贸发家后,谋求官位以自保,或在获得官后,转而从事海外贸易。然后通过海外贸易发财后,他们又会在江浙购置土地田产。所以说,两者是一回事儿。”
说着太子担忧的看着朱桢道:“而且船一出海,就脱离了朝廷管辖。长期在海外行船通商,与海盗、倭寇、番邦摩擦冲突,让这些富可敌国的海商无法无天,行事无所顾忌。你要去跟他们抢饭碗,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记住了,大哥。”老六重重点头。
“另外,也不能真让你白手起家啊。”太子笑道:“我给你两万贯做本钱。赚了,连本带利还我,赔了,就赔了吧……”
第三一五章 师兄高升了
翌日一早,朱桢骑着久未出镜的平天大圣,晃晃悠悠出了东华门,来到刘军师桥。
一到诚意伯府门口,便见刘璃和刘祥在那里踢毽子。
孟春时节,春衫轻薄,少女湖绿色的裙裾飘动,如一汪湖绿荡漾,不时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正如那湖中的白天鹅一般优美。
朱桢看的都呆了。感觉她又长大了。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啊。”
直到刘璃看到他,开心的迎上来,朱桢才回过神来,笑着下牛问道:
“是啊,有没有想我呢?”
“你猜呢?”
“那就是想了。”朱桢便道。
“你没猜着。”刘璃咯咯笑起来。
“真的?”朱桢便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簪。
这是高丽那位王后,送给他母后和母妃的若干礼物中的一样,被他昧下了一件。
“当然是开玩笑了。”刘璃一双漆黑的眸子笑成了一对月牙儿。“不信你问刘祥,人家天天都念叨小师叔呢。”
“哼,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刘祥就很不齿,这个妹妹怎么一点都不像自己。
却见朱桢又亮出一张朝鲜特产的檀弓来。
朝鲜半岛自古就出良弓,《后汉书·东夷传》说‘乐浪,檀弓出其地’。乐浪就是在汉在朝鲜所设的四郡之一。
朝鲜的角弓和片箭不同于中国和日本,角弓弹性好,射程远,片箭箭身短小,非常轻巧,射程却很远。
刘祥登时就咽了咽口水,然后把妹子往朱桢面前一推道:“把钗插她头上。”
朱桢便开心着把弓,递给懂事儿的刘祥,待他想要依言将金钗插到刘璃鬓边时,小姑娘却羞红了脸,夺过簪子就跑进去了。
“唉……”朱桢无奈摇头,背着手跟了进去。
……
进去诚意伯府,却不见了刘璃的身影。
朱桢只好先来到师父的书房,也不敲门,推开就往里进。
屋里头,刘基和刘琏正在说话,让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要吓死为师么?!”刘基吹胡子瞪眼道。
“嘿嘿,老师,给你个惊喜么。”朱桢根本不怕他,老刘还指望自己教他更多东西呢。
“惊吓还差不多。”刘基没好气道:“这么快就从高丽回来了?”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朱桢将一支偌大的高丽参,和一根紫杉木拐杖搁在桌上,撇撇嘴道:“也就我哥他们乐此不疲。”
“哈哈,谁让你小子鸟没用的。”刘基居然秒懂,笑得前仰后合。
“唉,为老不尊。”朱桢吐槽一句,又跟刘琏见礼道:“师兄,你们聊什么呢?”
“殿下,没什么。”刘琏笑笑,温声道:“陛下委任我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
“几品?”朱桢眨眨眼问道。
“是从三品。”刘琏轻声答道。
“好事儿!”朱桢欢呼道:“这连升了七级还是八级啊?”
“因为空印案,地方官员大量出缺,所以这种突击提拔,现在很常见。”刘琏道。嗯,跟他是刘伯温的儿子,没有半文钱关系。
“这就叫机遇。”朱桢笑道:“真羡慕师兄啊,不像我,这辈子都没法进步了。”
“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还要怎么进步?”刘琏无语。
“那就只有当皇上了。”刘伯温冷笑道。
“师父别瞎说,我一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朱桢赶忙摆手否认。
刘伯温哼一声,没再接话。
“那师兄什么时候上任啊?”朱桢也赶紧岔开话题。
“吏部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刘琏苦笑道:“可家父还没答应我去呢。”
“为啥?”朱桢问道。
“为啥?”刘伯温冷下脸道:“明明是火坑,也往里头跳啊?”
“为什么说是火坑呢?”朱桢追问道。
“皇上要在江西试点两件事,一个是你用老夫的名义,提的那个‘奏销法’,这个应该是布政使管的事情,跟刘琏没关系。”刘伯温沉声道:
“但另外一件事,清丈田亩,指定就是刘琏的差事没跑了!”
“我父皇要编制黄册了?”朱桢神情一肃道。
“嗯,你离京这段时间,皇上曾秘密来过我这里一趟。”刘伯温淡淡道:
“他说空印案对他的伤害很大,让他不再相信天下的官员了。当然这话听听就罢了,因为他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
“这倒是……”朱桢无力反驳。
“他还说到,地方和户部,之所以讲数作账,如此猖獗,就是因为朝廷手里没有准确的田亩数目,这样每年该收多少税,朝廷不知道,老百姓也不知道,只能任由官府信口雌黄!
“要是朝廷能掌握每一家每一户的田亩数,每年该收多少税一目了然,哪还有贪官污吏从中捣鬼的余地?”刘伯温接着道:
“所以你爹,打定了主意,要在全国清丈田亩!”
“这是千秋大计啊。”朱桢道:“历朝历代,开国之后都要干的。干不好的,国家也不长久。”
“还用你教我?”刘伯温白他一眼道:“清丈田亩,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这我知道?可对地方官吏和地主呢?”
“那肯定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朱桢道:“清丈田亩之后,官府从中渔利的机会便小了。地主们也没法隐匿土地了,要多交很多税,所以肯定都很抵触。”
“明白了吧?老大?”刘伯温瞪一眼刘琏道:“你还不如个孩子!”
“我当然不如殿下。”刘琏讪讪道。
“而且我还告诉你,陛下这次是准备下狠手的!”刘基厉声道:“再不是像当年户帖那样调和折中,不痛不痒。
“他准备在黄册编成之后,禁止官府下乡收税!而且连税粮的解送,也不用官府了!”
“啊?”刘琏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呢?不用官府收税?”
“我艹……”朱桢也十分惊讶,老贼还真是敢为天下先啊!
“怎么不可能。”刘基便解释道:“皇上准备在清丈之后,打破传统的乡镇观念,将十户人家编为一甲,从中选出一户甲首来管理。一百户人家正好十个甲首,从中再设置一个里长为首。”
第三一六章 父子
“这样朝廷每年催办税粮军需时,县里只需把命令下达给当值的里长,然后里长就会领着十个当值的甲首,各自去督办本里税粮。”
“此外,里长、甲首还负责排解邻里纠纷、兄弟争产,联保防盗等乡务。”刘伯温缓缓道:“这些事呢,本来都是有各乡各村的乡绅乡贤,凭着威望来主持。这就是千百年来,皇权不下县,县下的权力尽操之乡绅之手。这是从前谁也破解不了的格局。”
朱桢点点头,所这县官要想坐稳位子,就得自觉的尊重乡绅,不然保准税,税收不来;案子,案子破不了;就连修个水利,都凑不起人手。
而乡绅,其实对百姓是最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