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有人把他引过来。”他大舅沉声说道。
朱桢点点头,两人又推开那扇院门,三拐两拐来到位于院落东北一角的那口井。
站在井边环视四周,只见院墙和树木,把这里遮的严严实实,动手时确实不用怕被人看见。
“有问题。”他大舅眉头一皱,指着那比盆口大不了多少的井口道:“这么小的井口,也就刚好能下去个人,像你……二舅那种膀大腰圆的,可能都得卡住。”
“确实。”老六点点头,江南民居中的水井普遍都是小小的井口,其中一个原因正是这样不容易掉进人去,比较安全。
“这么小的井口,想要一把把我师兄推进去,那得多巧才能办得到?”
“尸格上说他除了擦伤之外,没有外伤,所以不是先被打晕了,再扔下去的。”胡泉沉声分析道:“这事儿,一个人办不到。”
说着他竖起两根手指道:“起码得两个人。一个控制住他上身,捂住他嘴;一个抱住他的腿,然后倒栽葱,把人塞进去。”
说完,胡泉还让人当场演示了一下。确实只要受害人张开腿,就根本没法把他塞到井里去。按住他的腿,他的手又重获自由,可以撑在井沿上,一样无可奈何。
更别说受害人还有张嘴,可以大喊大叫了……这些在衙门里的官廨都不算大,前后拢共三进院,扯开嗓子一喊,连邻居家都能听见。
所以,至少得两个人通力配合,才能无声无息,把刘琏塞到井里。这也是沈立本为什么认定熊启泰没说实话的原因……一口咬死就一个凶手,简直是在侮辱钦差大人的智商。
可惜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对方在侮辱你的智商,还得替他擦屁股。
……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凶手一个变两个,那么找到他的几率自然大增。
“这么说,两个凶手都在录口供的那三十六人中了。”老六推测道。
“不好这么说。”他大舅江湖经验丰富,缓缓摇头道:“过去经常有趁着主人家办红白喜事,家里头生面孔多,人又乱的机会,混进去作案的歹人。往往得手之后从容离去,却没有人记得他们的面孔。”
“好吧,但至少有一个,在那三十六人中没跑了。”老六又改口道:“就是问刘孟话的那个。”
“是。”大舅这次点头道:“那人肯定是衙门里的人,而且跟刘参政相熟,不然也叫不出刘孟的名字。他问话时,已经是遍寻无果的时候了,那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再贸然消失,只会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你想起那问话的人来没?”朱桢这次问话的对象是刘孔。当时那人问话时,他在曹参政家。
“真想不起来了。”刘孔已经想了很久,还是无奈摇头道:“当时这边都乱成一锅粥了。我都没怎么听清,只是依稀听到好像有人叫刘孟的名字。”
“你再想想,想起什么来随时去告诉我。”老六并不失望,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大了。没必要求全责备。
然后他们又原路翻墙返回,正准备带着刘璃离开时,忽然外头响起隆隆的砸门声。
“开门开门!”好些个粗暴的吼声,同时响起。
第四八零章 滚
“什么情况?”听到砸门声,老六大喜道:“南昌城的治安这么差了吗?”
“殿下别高兴太早,这是布政司衙门里,不至于有歹人作乱。”他大舅无语道。
刘璟便让刘孔去看看什么情况,然后小声问胡泉道:“殿下刚才高兴个什么劲?”
“因为殿下不喜欢查案,喜欢平叛。”还是大舅了解外甥。
“没错,平叛多好啊,可以先把人一股脑都抓起来,想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老六不无遗憾道:“办案,还得按部就班、拖泥带水,让人不快。”
“好吧……”刘璟咽口唾沫,心说爹亦师亦友的爱徒,就是这种操行吗?
这时,刘孟脸色发白的进来,回禀道:“殿,殿下,二爷,外头是来拿人的按察司官差。”
“拿谁啊?”老六粗着嗓子问道。
“拿小人和刘孔,说所有涉案的人员都得到按察司接受复审。”刘孟惊魂稍定道:“方才刘孔一开门,就被他们拿下了。要不是殿下的护卫拦下他们,连小人也要一并被捉了。”
“狗日的钦差是这么办案的吗?”老六闻言粗眉一拧道:“不去找嫌疑人,一上来先把苦主家属抓起来?”
“估计是昨天,我没给沈立本面子,还骂了熊启泰的缘故。”刘璟叹口气道:“他们在报复呢。”
“我二师兄骂姓熊的两句是瞧得起他,还用给什么立本面子?以为他也姓赵吗?呸!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老六勃然大怒道:
“让他们来啊,把本王一起抓起来!我看他们怎么收场!”
“不至于,不至于。”大舅忙安抚老六道:“皇上的旨意是让殿下微服私访,咱们还没查到跟熊启泰有关联呢。这时候亮明身份只能是曾泰背锅,牵连不到他头上,更没沈立本什么事。”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本王的脸往哪搁?!”老六怒道:“老头子的任务重要,还是本王的脸面重要?”
“都重要,都重要。”大舅这个汗呀,苦劝道:“可是现在明牌,只会让他们不敢动弹,再想查明案情,就难了。”
顿一下,他使出杀手锏道:“那样别人会笑话殿下,只会仗着身份耍威风,没有真本事的……”
“呃……”老六一时语塞,心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着我小师叔出手!”这时,刘璃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女扮男装的小侄女从灵堂中走出来,俏生生道:“再说我们诚意伯府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说着,她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一张黄纸给刘孟,然后低声吩咐几句。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刘孟一扫惊恐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傲气,胸脯挺得高高的,昂首阔步而去。
老六和大舅都看呆了,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有这一手。俩人赶忙好奇的跟在后头,看那刘孟的表演……
……
却说那刘孟,雄赳赳气昂昂,复又来到前院,对互相推搡、乱成一团的两方人马大喝道:“都住手!”
“小子你还敢出来?把他给我拿下!”按察司的捕头,已经被这些刁民弄得心头火起。一看到刘孟回来,登时火冒三丈。
“是!”捕快们就要一拥而上,护卫们刚要阻拦,却见刘孟高高举起手中一物,尖声叫道:“尔等可认得此物?!”
老六和大舅只见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上头用朱砂写着符箓。
熊猫更是一脸懵逼,心说难道跑错片场了?怎么从历史剧跳到仙侠了?
那些江西按察司的官差,却神情凝重起来,捕头仔细端详那符纸,试探问道:“天师符?”
“没错!”刘孟便得意道:“这正是正一道张天师,赠予我家二爷的护身符,你们不服,就尽管放马过来!”
“啊……”按察司捕快们闻言竟纷纷后退,仿佛靠得近了,会被那符伤到一般。
传承千载、总领天下道教的正一道道场,就在江西龙虎山,距离南昌不过两三百里。在这里,道教的氛围异常浓厚,正一道的权力之大,影响之深,超乎想象。
所有江西人,都是从小听着张天师的威名长大的,听刘孟说他手里拿的是张天师亲授符箓,哪个不胆颤?
“真的假的?”但堂堂一省总捕头又不是被吓大的,哪能他说啥信啥。
“蠢货,难道你不知道,张天师是我们诚意伯的侄女婿吗?!”刘孟便理直气壮道:“别说一道符了,过两天他还会亲自来给我们大爷做法事呢!”
“哎呀……”捕头倒吸口冷气,猛然想起这茬——十年前,本代天师张九阳,迎娶了大名鼎鼎刘伯温的侄女,当时婚礼办得异常隆重,南昌城的文武悉数都去龙虎山道贺了呢。
一想到自己说话间,竟同时招惹了当今天下两大神仙,那捕头登时魂不附体,竟吓的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口中连称:“小人有罪,求天师饶恕。”
捕快们见状也有样学样,跟着一起下跪磕头,求饶不迭。
“哼,要不是我家正在办丧事,非得要你们狗命!”刘孟恨恨骂道:“滚吧,全都滚回去!”
“是是,遵命。”捕头和捕快们如蒙大赦,没想到只是这么轻的惩罚。
唯恐对方反悔,他们便齐刷刷顺势趴在地上,然后争先恐后往外滚。是真的转着圈那种滚……
而且滚出门去,他们还不敢起来。因为刘孟说的是‘滚回去’,所以他们一直继续滚到布政司门口……出了布政司大门,还继续滚,滚进隔壁的按察司衙门,才敢停。
一路上自然引来无数人围观,指指点点不知他们这是发哪门子疯。
朱桢等人也趁机离开了布政司衙门,混在人群中看热闹。闻言便开始大肆散播道:“那是因为他们去刘参政府上捣乱!”
“刘参政可是刘伯温的儿子,张天师的大舅哥!他们不是找死吗?”
“人家亮出张天师符来,就把他们全都吓尿了。要不是刘家菩萨心肠,早就召天雷劈了他们了!”
“这样啊。”人群纷纷恍然大悟:“只让他们滚回去,也是太便宜他们了。”
一直到那些捕快滚进按察司,没了热闹看,人群才散去。老六他们散布的说辞,也随着人群传遍了南昌城……
相信,再不会有不开眼的官差,敢上门骚扰大师兄的灵堂了。
第四八一章 大人大人消消气
回去的路上,老六啧啧有声道:“这天师符的威力,快赶上老头子的圣旨了。”
“只是在江西,特别管用,离了江西就没这么好使了。”刘璃轻声道。
“小侄女就是聪明,知道来江西,还带着天师符。”老六夸赞道。
“我哪会带那玩意儿,人家跟着小师叔,不比天师符保险多了?”凭棺哭过之后,刘璃像是解开了郁结,说话也轻松了不少。
“那,那玩意儿哪来的?”老六嘴巴张的老大。
“我看灵堂正好什么材料都有,凭着记忆画的。”刘璃轻言细语道。
“……”老六竟无言以对,只有默默点赞了。
……
钦差行辕,沈立本闻讯鼻子都气歪了,把曾泰叫过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本座是让你们去立威的,不是给我丢人现眼的!”他拍着桌子,怒不可遏道:“现在好了,全南昌城的老百姓都看到了,本座派去的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而且还滚了一路!你这让本官的脸往哪搁?!”
“部堂息怒。”曾泰讪讪陪着小心道:“人是下官派出去的,丢也是丢下官的脸,与部堂无关。”
“无关个屁,全南昌谁不知道老夫回来了?”沈立本黑着脸道:“现在你们丢的所有脸,都会被算在老夫头上的。”
“是是。”曾泰点头连连,心中却不以为意。身为一根搅屎棍……哦不,逗猫棒,他觉得自己干的还挺不赖的。“下官再派人去抓,这次肯定不出篓子。”
“还抓个屁!”沈立本骂骂咧咧道:“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还上门抓人?是要试试自己的头硬,还是五雷正法厉害吗?”
“确实,再闹下去就太不给张天师面子了……”曾泰先习惯性点头,又习得性反对道:“但是,朝廷和部堂的面子就不要了吗?所以下官还是坚持拿人……”
“拿拿拿,拿你个头!”沈立本抓起手边的书本,就丢向曾泰,大骂道:“你是看出殡不嫌事大。巴不得本座跟张天师打出脑浆子是吧?”
“部堂何出此言?事情都是下官办的,要说招人恨也是下官招人恨啊。”曾泰一招空手入白刃,双手一下夹住书。
“弔……”沈立本要是有心脏病,能给直接气晕过去。他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无力的挥摆。骂道:“滚滚滚!”
“是用那种姿势滚,还是……”曾泰本着一杠到底的精神,刨根问道。
“曾臬台,你先出去。别在这惹部堂生气了。”本来一直看热闹的熊启泰,这下也不打不出来打圆场了。
“那下官先告退了。”曾泰躬身行礼,圆润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