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都进来吧。”沈立本也只好先揭过这一节。
……
少顷,曾泰冯副使等办案官员,都来到堂下听令。
“都坐吧。”沈立本笑容和煦,完全看不出刚跟熊启泰发了顿火,笑眯眯对众人道:“这叫大家来,就是商量一下刘参政的案子,该如何办下去。”
顿一下,他又看看熊启泰,微笑道:“刚才本座与熊方伯先简单磋商了一下,觉得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能给刘参政抹黑,不能给江西官场抹黑,当然更不能给朝廷抹黑了。诸位意下如何啊?”
“是极是极,部堂高见藩台高见。”众官员忙纷纷点头。
曾泰本想习惯性的随波逐流,脑海中却回荡着楚王殿下的叮嘱——‘凡是他们主张的,你就反对;凡是他们反对的,你就支持!’
真是说起来容易,知道做起来有多难吗?当众跟上司唱反调,心理压力太大咧……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咱们的调子就这么定下了……”沈立本话音未落,便听曾泰弱弱道:
“我反对。”
“曾廉访说什么?本官没听清楚。”沈立本难以置信的看着一直很乖巧的曾泰。
“回部堂,下官说我反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曾泰只能咬牙豁出去了。
“你反对什么?你有什么好反对的?”沈立本脸一沉,还没说话,一旁的熊启泰先质问道:“你到底有何居心?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江西官场的一份子?!”
“下官反对还没查案子就先定调子。”曾泰这种教书匠,干活不行,吵架却是好手。“我身为按察使,负责一省刑名,要求查明真相,乃是天经地义!反倒是熊藩台这样上纲上线,到底是何居心?!”
“当初是你们按察司定的醉酒溺水,你当时怎么不反对?”熊启泰开启咆哮模式。
曾泰心说那时候我不还是混日子呢吗?谁成想会成为楚王殿下的逗猫棒?不过他早就想好了说辞,便义正辞严道:
“当时钦差大人还没来,案子又发在衙门里,本官担心当时要是反对的话,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毁灭证据继续作案,那样事情会越闹越大!”
曾泰说着朝沈立本拱拱手道:“但现在钦差大人到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他老人家坐镇,谁还敢再作妖?!”
沈立本登时哭笑不得,天下的理儿,都让这姓曾的占全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好捏着鼻子点头道:“曾廉访有心了。”
第四七八章 隐情
结果在曾泰搅局之下,沈熊二人想要葫芦断案的图谋破产了。只能先按照他的意思,按部就班的调查一遍再说。
等到曾泰等人退堂后,熊启泰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曾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冷不丁就冒出来咬人!和咱们作对,他到底图什么啊?”
“估计是接到太子的信了。”沈立本却不意外道:“他可是太子提拔的东宫属官,最纯正的太子党,拿着太子的鸡毛当令箭,很正常。”
“他妈的!”熊启泰愤愤道:“真是给他脸了!刚才就该一杯茶水泼他脸上!”
“你在这放狠话有什么用?”沈立本不悦道:“这个案子绕不过一省按察使,只能先做做样子了。该提审的提审,该用刑的用刑,无非就是多耽搁几天。最后怎么结案如何上报,还不是得本座来定?”
“提审谁?跟谁用刑?”熊启泰问道。
“所有涉案人员,当审尽审。”沈立本淡淡道:“至于用刑嘛,刑部上大夫,自然是小人受刑了。”
“明白。”熊启泰笑道:“那些厨子仆人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扒了他们的皮,也没用!”
“还有刘参政的那两个长随。”沈立本气量狭隘,恨死了打自己脸的刘璟,但对方乃刘伯温次子,又是工部郎中,他也奈何不得。只能拿那两个家人先出出气。
“他们嫌疑最大,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
“明白,大人放心吧。”熊启泰会意的点头道:“卑职会派人盯着的,曾泰不把他俩收拾到位,我是不会答应的。”
“嗯。”沈立本哂笑一声道:“我看这下姓曾的还怎么装好人?想跟本座斗,他还嫩了点。”
“对对,这次非让他,落个里外不是人不可!”熊启泰重重点头。
……
第二天一早,拜会钦差时,曾泰便得到了沈立本的上述指示。
离开钦差行辕,回自己衙门的路上,愁得他的脑门直撞车厢。
他也不是什么腐儒,对刑讯逼供没那么抵触。可沈立本给他严格限定了用刑的对象,这就很恶心了……他知道,那些曹参政家的下人,还有鹤香楼的厨子伙计,其实都是陪衬。沈立本真正想打的就是那刘孔刘孟而已。
谁让刘家二爷一点面子都不给呢?当然要狠狠收拾一下他家的两个长随了。一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羞辱;二来,三木之下,若能逼问出点什么刘家的猛料来,就能直接打击到刘璟了。
而且动手的是他曾泰,跟沈立本有什么关系?
要是他不敢对那刘孔刘孟用刑,以后就只能乖乖闭嘴。再没脸跟钦差唱反调了。
沈立本这算盘打得是真响啊。
他是真不敢打那俩刘家长随——楚王殿下为了刘家的事都来南昌了,这是何等亲密的关系?他要是敢打刘家的人,打狗欺主,殿下就能把他腿打断。
想到这些烦恼,都是因为自己跟沈立本作对而起,曾泰不禁暗暗自嘲,真是‘老母猪尿窝——自作自受’啊。
思来想去,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继续坚持殿下的唱反调大法,凡是对方主张的,我就反对!
把人抓起来可以,但我就是不用刑。我非要把他们养的白胖白胖,气死个婢养的沈立本……
……
当天下午,又来了一伙儿吊唁的。这伙人自称是青田同乡,通传之后,刘孟出来把他们从后门领进了布政司衙门,来到刘参政官廨。
进入灵堂后,这伙青田同乡便开始卖力大哭,目的是掩盖一个小姑娘的哭声……
没错,这伙青田老乡是朱桢、胡泉等人乔装打扮的,其中一个瘦弱的后生便是刘璃。
小姑娘终于见到了父亲的棺材,当场就扑上去哭的不行了。
为了掩盖住她的哭声,大伙只好跟着一起嚎起来。外头的人听了都不禁啧啧称奇,却没想到青田人这么爱刘伯温,居然对他儿子都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
其实刘璟也惊呆了,那小后生扑到棺材上那一刻,他才认出来对方竟然是自己的侄女。
“刘璃?”刘璟目瞪口呆。
“没错,二师兄,她正是刘璃。”一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一开口,更是把他的下巴,直接惊掉到地上。
“殿,殿下?!”刘璟失声惊呼。
“嘘。”老六比划个噤声的手势,朝他一本正经道:“本王是微服私访,你莫要声张。”
“嗯嗯。”刘璟赶忙捂住嘴,平复下震惊的心情,才看看侄女,又看看老六,眼神登时有些怪异。
“我的错,都怪我心太软。”老六含混的解释一句,不想细说究竟,他觉得那样有些让刘璃没面子。
“唉,都怨我当时就该答应带着她一起来,就不会给殿下添这么多麻烦了。”刘璟哪敢归咎于殿下,赶忙主动揽责。
不过来都来了,只能这样了。两人简短寒暄过后,朱桢便问起自己那个两个护卫的下落。
刘璟当然也不知情,便看向刘孔。
“张大哥和赵大哥没回去向殿下复命吗?”刘孔也很震惊道:“自打年初一,我叔给他俩放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俩了。我也到他们常去的地方打听过,都没见过他们的人影。”
“那就奇了怪了,这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快一个月了。”老六粗眉拧成麻花。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畏罪潜逃了,要么是出事了。”大舅的粗眉同样拧成麻花,沉声道:
“他俩是我胡家庄最可靠的老兄弟,子侄也尽在咱们军中,是死也不会畏罪潜逃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出事了?”老六把脸一沉。他跟着哥哥们习武也有些年月了,虽然还是眼高手低,称不上高手,但眼光已经不差了。
他知道那两个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等闲几十个人围攻都奈何不了他俩。想要留下两人,对方就算出其不意,也得下大本钱不可!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俩是自己的护卫啊,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没有人愿意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如果说,刘琏坠井案很有可能是对方为了阻止老贼新政,头脑一热,心存侥幸之作。但再搭上自己两个护卫,就只能说明其中还有更要命的原因了!
第四七九章 收获
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愿意为了公事孤注一掷,赌上全家的性命。
只有关系到他生死的时候,才有可能铤而走险。
“还有个问题,”老六定定望着刘孟,沉声问道:“初一那天,按察司的人找你录口供了吗?”
“录了啊。”刘孟不假思索道:“还是那个冯副使亲自录的呢。”
“你跟他说过,有人喊你的名字,问刘参政回家了吗?”老六追问道。
“说了啊,那时候,实指望他们能查明我叔的死因,肯定有啥说啥。”刘孟瞪大眼道。
老六和他大舅对视一眼,都露出兴奋之色。
后者接着问道:“按例,录完口供之后,问案官和执笔书吏是要签字画押的,最后让你按手印。你按手印之前,看到他们签押了吗?”
“签押了呀,我还看到他们把我的口供放到匣中归档呢。”刘孟平时就负责帮刘琏收纳公文、归类保管,自然很懂行。
“那匣子里还有旁人口供吗?”胡泉追问道。
“有啊,我那都是最后了。他们先问的当时在曹参政家的人,随后才想起问我来。”刘孟道:“我看着我那份放进去的时候,底下都厚厚一摞了。”
“但只有你那份口供不见了,其余人的都在。”老六淡淡道。那天他还让曾泰去架阁库,查过底,发现原始档案中也没有刘孟的口供。
而最扯淡的是,在那冯副使执笔的‘问案条陈’中,明明白白写着共计询问相关人等三十六名。跟档案中的口供份数完全吻合!
“姓冯的有问题啊。”胡泉沉声道:“我估计他也从刘孟的口供中看出了问题,又没法涂抹篡改,就干脆一抽了之了。”
正常来讲,这么做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刘孟又不是什么关键证人,只是例行询问。而且他还不在案发现场,只要没人听到他那句话,并从中听出端倪来,姓冯的就不会露馅。
但他也真够蠢的,就算不知道楚王殿下的威名,也该知道刘琏的爹叫什么。这两位祖宗怎么可能让他蒙混过关呢?
……
二师兄几个知道的事情,并不比老六多,交换了情报之后,老六便让刘孔带他们,来到与曹参政家相邻的那堵墙跟前。
老六看看高度还行,便谢绝了梯子,手脚并用爬上去。
他大舅带人神情紧张的守在下面,唯恐动作笨拙的殿下失足掉下来。
好在熊猫虽笨,但爬树还是很稳的。老六有惊无险的翻过墙去,落在空无一人的曹参政家中。
胡泉几个也赶紧跟着翻过去,还把刘孔带了过来。
朱桢让刘孔领着,转了一遍现场,发现确实如曾泰所言,那口井的位置远离茅房与花厅之间的通道,而且中间还有一道门相隔。
像大师兄这样古板的守礼君子,就算喝醉了酒,也绝对不会在别人家推门过院,到处乱转。
此外,茅房与花厅间的通道是有顶的连廊,而且笔直相连,完全不存在迷路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