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听就很高兴,嚷嚷道:“这些地值这么些钱,那咱们变卖了,不就有钱移民了吗?”
“四哥,帐不是这么算的。”老六无奈苦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四哥在经济上的白痴程度,跟他的木匠手艺,同样令人叹为观止。
“那是怎么算的?”老四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虚心求教。
“且不说这么多地,同时流入市场,会不会引发土地价格大崩盘。”朱桢便正色解释道:
“就算我们强制交易,让那些大户、商人,用固定的价格,买下这些地。虽然可以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但只是让土地从一群人手中,集中流向另一群人手中。甚至让兼并的情况更加严重,这是自寻死路啊!”
“这么严重的吗?”朱棣咋舌道。
“就是这么严重。”朱桢淡淡道:“朝代更替的秘密,说白了,就是‘土地兼并’四个字。当土地高度集中在一小撮人手中,广大百姓却无立锥之地时,只能起来造反,王朝就进入末世。
“待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论贫富都死光光后,新的王朝就可以建立。这时候,地广人稀,大家都有田种,王朝就进入所谓治世。直到新的权贵再次开始大规模兼并,王朝就走向下坡路。至于寿命长短,跟兼并的速度是成反比的。”
“嘶……”朱棣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然父皇也不会搞什么大移民。“就是说兼并的越快,王朝寿命越短。兼并越慢,则寿命越长,对吧?”
“没错。”朱桢点点头。“所以朝廷的使命就是抑制兼并。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了。”朱棣佩服的重重点头,由衷羡慕道:“父皇这些年最英明的就是,让你拜刘伯温为师。”
“给四哥找的岳父,也很英明。”朱桢反手吹捧道。
“未来也是你岳父。”朱棣哈哈一笑道。
“哈哈哈。”哥俩相视大笑起来。
“总之,这三十万顷土地,我们要留在官府,让它永远成为官田。”然后老六正色道:“苏州之所以能以一府之地,承担全国八分之一的赋税,就是因为它有大量的官田存在。”
“这样啊。”朱棣点头道:“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计,但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所以得想办法,让它提前变出钱来。”朱桢笑道:“这就得靠苏州来的朋友们了。”
“我就知道……”朱棣忍不住笑道:“你最后肯定还得着落在他们头上。”
去年他就看出来了,老六是没粮养活百姓了,找苏州大户;没钱造船了,找苏州大户;出不起赎金了,还是找苏州大户……
但当时那些大户,被老六关在牢里,自然任他拿捏。可现在人家已经重获自由了,还能任他予取予求?老四不由替老六捏把汗。
“没办法,谁让全天下,就属他们有钱呢?”朱桢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你不会也以为我跟沈万三似的,有个能自己生财的聚宝盆吧?”
“不,你比沈万三厉害多了。”朱棣半开玩笑道。
“哈哈,没法比的。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难度差太多。”朱桢很有自知之明,笑着起身道:
“他们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南昌了。我准备在滕王阁给他们接风。”
“你还真给他们面子。”朱棣撇撇嘴道。
“那可是咱的财神爷,不能光敲打,该供还是得供着。”朱桢却不以为意,他从来不吝于这种惠而不费的施恩。
何况,他是真真喜欢举行宴会……
走出没几步,朱棣也跟了上来。
“我陪你一起。”
“四哥用不着也降尊纡贵,”朱桢笑道:“我一个人就足够让他们受宠若惊了,两个亲王一块给他们接风,我怕他们担待不起。”
“是三个。”朱棣大笑道:“其实我主要是为了学习学习,看看你是怎么跟他们搞的?”
“哈哈,今天只接风,不谈正事。”朱桢笑道。
“那我就纯陪你吧。”朱棣还是跟他并肩出了行辕。
第五二九章 投资考察团
章江门外,官船码头上。
两艘豪华大船缓缓靠岸,一艘插着苏州织染局旗号,一艘挂着太仓市舶司旗号。
这便是楚王邀请来的江南大户,老六还美其名曰‘投资考察团’。
考察团由市舶司副提举沈荣,织染局专务顾元臣带队,原本是打算来一条船,不超过一百人的。
然而想来的人实在太多,而且苏州以外的那些无锡常州、松江嘉兴乃至杭州的大户,也纷纷托门子找关系,想要弄到一张船票。
不是因为他们,也想尝尝被老六敲诈的滋味,而是因为他们眼馋市舶船队的舱位啊!
经过去年一年的艰苦斗争,楚王殿下已经基本上平定了海面。虽然百密难免一疏,还是有小股的倭寇和海盗,不时袭扰沿海,但那都是疥癣之疾,无关大局了。
没有陈尚海、方大佟那样的强大舰队,谁敢打船坚炮利的市舶舰队的主意?
一看有了安全稳定的贸易环境,谁不眼馋财源滚滚的海上贸易?都想找机会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所以这些精明过人的江南大户,明知道这回来,肯定是要出血的,却依然趋之若鹜。
这还是沈荣和顾元臣严格把关,将财力不济,或者与胡惟庸、吴家兄弟那帮人关系密切的大户排除在外呢,不然两船也远远不够!
……
新任江西布政使曾泰,亲自在码头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不单因为这些客人是殿下请来的,他本人也对这些财神爷望眼欲穿了……接手藩库后,他才发现江西穷成什么鬼样子。
熊启泰那帮人本着‘再穷不能穷自己,再富不能富朝廷’的精神,把朝廷的税收额度,当成为自己谋利的工具,都搞权力寻租去了,收上来的税自然少之又少。
就算把熊启泰那帮人全部抄家,财产充公,也只是维持日常而已。想要省里拿出移民的巨额经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没那个能力,懂吗?
但这个钱,朝廷不出,也不能指望人家湖广,因为湖广更穷,而且还要出双倍的土地。
所以这钱,只能着落在这帮江南来的财神爷头上了。
看到客人们从船上下来,曾泰心中默念殿下‘招商引资’、‘借鸡生蛋’的教诲,然后摆出最诚挚的笑容,拱手上前道:“欢迎欢迎,欢迎诸位莅临江西!”
看到堂堂布政使如此折节下交,沈荣、顾元臣等人不敢怠慢,赶忙躬身回礼,拜见藩台大人。
“好好,诸位远来辛苦了。”见礼寒暄之后,曾泰朝着不远处的滕王阁拱拱手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二位殿下已经在滕王阁上设下筵席,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哎呀,折煞我等!”一众江南大户没想到会受到这班最高规格的礼遇,赶紧朝滕王阁磕头致谢。
“哎,诸位不必如此。还是当面道谢吧。”曾泰笑着催促道:“咱们快点过去吧,不要让殿下久等。”
“是是。”沈荣等人忙应声不迭。
其实王勃看到的那座滕王阁,原先就是章江门上的城门楼。毁于战乱后,后人才在章江门以北,赣江之畔重建的。
重建的这座离距离章江门也就不到百丈地,抬腿便到。所以众人没有乘车,而是沿着风景秀丽的赣江,直接步行前往。
“真不愧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物华天宝之地,”客人们纷纷引用王勃名句感慨道:“这名山秀水,旖旎风景,丝毫不逊色于我们江南了。”
“其实江西也算是江南。”曾泰忍不住又要开杠。
“啊对对对。”客人们当然不会跟他唱反调,忙附和道:“这红花绿柳、碧水青山,确实与江南无异啊。”
“就是,看这土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紫砂泥。”一个宜兴来的大户,走出石板官道,弯腰抓一把泥土,仔细研究道:“啧,有点像我们黄龙山的细黑星,但颜色更偏紫,烧出壶来肯定好看。”
“是吗,那伯祥公可得在这里开个窑。”一众江南大户也纷纷凑趣道。
接待的一方却神情怪异,愣是不搭茬。
“怎么?这里是有什么忌讳吗?”那伯祥公察言观色问道。
“是,是有点忌讳。”曾泰干笑两声,怕把忌讳说出来,他们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强忍着开杠的冲动道:
“说来话长,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他一指前头,那座矗立在高台之上的楼阁道:“看,二位殿下已经在等着咱们了!”
“是是。”众大户赶忙整整衣襟,加快脚步,上前拜见燕王、楚王和海王殿下。
……
朱桢和朱棣并钱肩立在高台上,对跪在台下的众大户朗声笑道:“诸位平身,快上楼来吧。”
“谢殿下。”谢恩之后,一众大户在曾泰带领下,列队登上高台。
因为客人有点多,所以接风宴就设在高台上。
那楼前高台十分宽阔,整齐摆开二十多张八仙桌毫无压力。
宾客就坐后,侍者撤掉看碟,开始上菜。上菜的盘子比熊启泰那回小一点有限……
四菜一汤摆上来,八仙桌基本就满了。
但楚王殿下请客,当然不能像熊启泰那样掩耳盗铃一个碟子装四个菜,老六的一个碟子就一个菜,只是菜的分量,大了那么一点点。
比方那道烤全羊,就是一整头色泽金红的烤羊,跪在方木盘内,整只端上来,算是一道菜……
另外三菜一汤,也都是这样,分量大的出奇。
既让客人感受到主人的盛情,又没有违反朱老板的规定。还没人能说老六弄虚作假。
这么简单的法子,熊启泰那帮人不会想不到。
但他们非要弄那种花头,也不光是为了那口吃的,更多的是为了显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通过挑战朝廷的规定,证明自己的特权不受影响罢了。
待酒菜上齐,朱桢端着酒杯起身致辞道:
“诸位中,有一些是老面孔,有一些是初次见面的新面孔。但不要紧,能因为我朱桢一句话,就千里迢迢赶来南昌的,都是我朱桢的好朋友!”
“殿下言重了。”众来宾受宠若惊,忙纷纷表示不敢。那些苏州以外的大户,赶紧表示,身为殿下藩国之民,能来觐见尊颜,已是无限荣光了。
“没什么不敢的!来,我们满饮此杯,欢迎诸位来昌!”朱桢高高举起酒杯。
“干!”众人赶紧起身举杯,与二位殿下共饮。
第五三零章 粮票补完计划
宴会之后,宾客们回到曾泰给他们安排的驿馆和旅店休息。
翌日中午,殿下又请他们到行辕喝茶。喝的是江西有名的庐山云雾茶。
不过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茶上,他们知道,谈正事的时候到了。
便见楚王殿下搁下茶盏,笑眯眯道:“了解我的都知道,本王的风格素来就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
“是是,王爷直爽。”众来宾忙纷纷点头,那些跟他打过交道的却暗暗腹诽,就没见过比你弯弯绕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