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嘴上的直爽和肚子里的弯弯绕是不冲突的,所以不能说殿下错。
“那本王就开门见山了,这次邀请诸位来,是为了解决两个大麻烦。”便听朱桢沉声道。
“王爷请讲。”众来宾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一个是咱们江南自己的麻烦。”朱桢叹口气道:“当然,这麻烦还是本王造成的——那就是织染局发的几千万石的粮票。”
“……”这个话题太敏感,没人敢附和,全都一声不吭,听老六表演。
“去年的情况,在座的很多都是当事人。就算不是的,应该也谙熟内情了。”朱桢苦笑道:“那时整个苏州,乃至江南,都面临海贸断绝,工场倒闭的严重危机。急需大量资金救市,可是朝廷没钱啊。
“不得已,本王让织染局发了粮票,又让诸位捏着鼻子认下,这才度过了难关,让苏州恢复了繁荣。”朱桢说着看向昔日的铁窗派大佬们:“你们不会怪本王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了。”铁窗派赶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连声道:“就算当时不理解,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殿下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是啊!我们惹了那么大的祸,最后全都安然无恙,而且最后一算,还赚到了钱!”朱合等人大声道:“古往今来,也没有殿下这样仁义的王爷了!”
“要是把粮票当成钱,你们确实都赚了,但是你们自己不害怕吗?”朱桢笑着看向一众苏州大户,幽幽问道:“万一哪天粮票忽然一文不值了,怎么办?”
这下不光铁窗派,就连还乡派也羞愧的低下了头。顾元臣讪讪道:“他们原先确实有顾虑,不然也不会干出那些蠢事来。”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可殿下第二次腊八宴之后,大家就完全没顾虑了!”
“就是就是。”众大户纷纷点头。
朱桢玩的那一手,出口认证实在太六了。只有通过织染局认证的丝绸才能出口,让织染局囤积的丝绸,一点不愁销路。
织染局的粮票,自然也就稳住了。
“哎,那只是权宜之计。”朱桢却摆摆手道:“因为手头实在没有足够的粮食。本王只能用丝绸代替粮食,为粮票的价值背书。”
“而且还用了点半强制的手段,这样不好。”朱桢沉声道:
“大家是因为给我朱桢面子,加上对海贸的信心,所以才不会挤兑。可这种建立在个人权威,以及贸易基础上的价值,一点都不牢固。
“万一要是因为什么原因,海贸出了问题,比方说和外国起了摩擦。或者海的那边,出现什么强大的敌人,海上贸易被迫中断。粮票也会跟着出危险了。”
“是,是……”众来宾小声应道。
他们不担心才怪呢。尤其是那些铁窗派,现在大半的资产都是粮票,说不担心粮票出问题,那心得多大?
只不过是刚放出来,对殿下的铁拳印象深刻,不敢轻举妄动。加上贪图海上贸易的利润,才继续捏着鼻子持有粮票的。
“现在殿下主动把问题提出来,显然是已经有了解决之道。”沈荣忙捧哏道:
“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是啊殿下,快点说吧。”众人也纷纷催促道。
“哈哈,好。其实解决的法子很简单,但越简单的法子,才越能给人信心。”朱桢便笑道:“粮票粮票,能无限制随时兑出来粮食来的,才能叫粮票!”
“是是,”顾元臣接茬道:“可现在印了差不多五千万石面额的粮票,咱们上哪找这么多粮食去?”
“来江西找啊,江西不够本王再带你们去湖广找。”朱桢这才揭开谜底道:
“本王刚从江西大户手中,收上来三十万顷田,按亩产两石估算,年产就在六千万石以上。刨去人工和必要的费用,一年净收两千万石应该不成问题。”
“有了这两千万石的进项,就不用担心粮票的问题了!”众大户闻言欣喜道。
其实只要大家对粮票有信心,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把所有粮票兑成粮食。粮食搁在家里时间长了,就变成陈粮,会贬值的。还会发霉、会长毛,彻底一文不值。
所以只要相信织染局有能力兑付,就没有人会去挤兑的。
说一千道一万,任何信誓旦旦的保证,都不如实打实的土地,能人给最坚实的信心。如果织染局有这三十万顷土地,大家还有什么好担心呢?
织染局有了这三十万顷地,粮票的价值就彻底站住了。
到时,粮票的信用的绝对超过宝钞,跟真金白银也差不多了。
那样,粮票就不光苏州人认了,在整个江南都能流通。
到那时,大户们手里的那些粮票,才能真真切切算是他们的财富。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出了苏州就没人认。而且还提心吊胆,担心哪天就一文不值了。
……
“殿下,让织染局出面,吃下这三十万顷地吧!”所以一众江南大户纷纷激动道:“要是钱不够,我们可以一起集资!”
“哎,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里头有些障碍。”朱桢却话头一转道:
“首先就是诸位都是江南人氏,跑到江西来跨省买地,而且一买就是几十万顷,这在法律上肯定是不允许的。”
“是。”众大户点点头。
朱老板是不愿意老百姓自由流动的。因为人口一旦流动,就不好管理,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在朱老板看来,最理想的状况,就是所有人都在自己家乡待着,一辈子都不换地方才好。
所有人等离开本县,要去官府开具路引。出去后,必须严格按照路引上写明的目的地和归期行动。
所有不持路引,或者路引有误的外地人,都要被官府捉拿。更别说在当地落户置业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大户握着大笔财富,却不去外地置产,只能在本地卷的原因。
第五三一章 楚王殿下的友谊
钦差行辕,花厅中。
大户们巴望着楚王道:“我们是不能在江西置业,但织染局出面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织染局买是能买,但是麻烦也不小啊。”朱桢叹口气道:
“这三十万顷田,是我从那些江西大户手中硬抠出来的。反手却卖给织染局的话,肯定要有人骂本王左手倒右手,大肆侵夺民财了。”
“眼下的朝局,诸位应该也有所耳闻,”他苦笑一声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本王呢,到时候唾沫星子能把我喷死。”
“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这帮大户何等机灵,马上就明白老六不想用这种方式。不然以他的地位和操行,会在乎区区人言?
全当放屁又如何?
众大户不敢拆穿,赶忙乖巧问道:“不知殿下有何章程?”
“还是租吧,租的时间长一点,跟买下来也没啥区别。”朱桢便缓缓道:
“本王是这么想的,这三十万顷的土地所有权不变,还是归江西官府。让织染局出面租下来。租期嘛,就定个一百年吧。”
“那要是租金合适的话,跟买下来确实没啥区别。”众大户纷纷点头。所谓‘千年田、八百主,田是主人人是客’的道理,他们都懂。
纵使子孙贤而能守,一块地在自家手中的时间,也很难达到百年。
所以租个一百年,跟买下来确实差别不大。当然前提是,租金不能太离谱。
“那当然了,一亩地一千钱如何?而且前十年免税。”朱桢便笑道:“是不是跟白送一样?”
“那还真不错……”大户们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算是大明最精明的一群人了,在老六没发飙之前,肯定还是在商言商的,亏本的买卖肯定不想干。
当然,海王殿下一发飙,还是保命要紧。
他们知道,江西一亩地大概是上田值两千钱,下田值一千钱。但那是单买的价格,到了三十万顷这样巨大的数目,就是你有钱也买不到的了。
一千钱租一百年,一年才合十文钱。这点租金绝对不算贵。
而且其实光免税这一块儿,十年下来,差不多就三千万钱左右,正好跟租金持平了。
所以就相当于,提前交给江西省十年的税,然后白种十年。之后九十年,也只需要交税而已,不用交租。
稳赚不赔。
再考虑到这笔生意的意义——让粮票完成最后的进化,那绝对是大赚特赚的!
“确实跟白送一样。”很快便有人点头,继而所有人都跟着表态道:“这条件已经很好了,可以搞。”
“哈哈,说实在的,要不是‘江西填湖广’着急用钱,本王也不好意思,跟曾泰提这么苛刻的条件。”朱桢便大笑道:
“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内疚,江西省两千万贯移民费用没处着落,咱们来雪中送炭,当然不能白送了!”
“是是,王爷就是周全,跟着王爷混,从来方方面面都不会吃亏。”江南大户们高兴地点头。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一下解决了两个问题,朱桢也很高兴道:
“就以织染局的名义,跟江西布政司签订长租合同。因为人家是急着用钱,所以才给了这么大的优惠,所以咱们也得敞亮点,一年之内,就把三千万贯的租金付给人家。”
“应该的,应该的。”众大户连忙点头。
老六便看一眼顾元臣:“织染局账上能拿出多少资金?”
“不算粮票的话,”顾元臣轻声道:“大概有个一千万贯左右。”
其中的大头,还是大户们当初捐出的一百万黄金。刨掉这笔巨款,织染局账上的金银铜钱,真是少的可怜。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织染局的运作模式,就是发行粮票,收购丝绸。认证之后,再以更高的价格将丝绸售出。
所以只有最后一个环节,能有收入。
但在大户们对粮票没有完全建立信心的时候,他们一定只会用粮票来购买丝绸。而织染局还不能不收。因为一旦织染局自己都拒收,粮票的信用立即崩溃……
结果就是账上全是粮票,根本见不到钱。
这确实是个巨大的隐患,必须要解决掉。
……
老六的意思,大户们一听就明白了,并且一点都不意外。
其实殿下发出邀请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殿下肯定又缺钱了。
他们是真感动啊,海王殿下明明可以直接让他们掏钱,却还在这苦口婆心跟他们讲道理,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出这个钱。
他真的,我哭死……
“两千万贯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我们两百来户凑一凑,总是能凑出来的。”众人的反应也很积极,把躲在屏风后认真旁听的老四,差点惊出声来。
他忍不住小声对陪着自己的罗贯中道:“老六是不是有什么妖法,这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到他手里怎么全都转了性儿?两千万贯说掏就掏了?”
“殿下去年不在苏州,所以才会有此疑问。”罗先生推了推眼镜,有些得意道:“说来话长,回头跟你细讲吧。”
说完又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暗骂道:“罗本啊罗本,你得意个什么劲?”
其实这帮江南大户的想法很好理解,对苏州大户来说,不管是铁窗派还是还乡派,手里都屯着大把的粮票花不出去。再出一笔钱,就能让手里的粮票彻底解套。简直是求之不得好吗?
至于那些求爷爷告奶奶,跟着来的非苏州大户,人家已经生好炉子煮好饭,你想要跟着分一杯羹,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掏个十万八万两,换张长期饭票,很合理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