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为什么当街飙车?”老六沉声问道:“不知道非紧急军务,不得在街市跑车马么?”
“知道,可七哥说没事儿……”老八小声道。
“老七,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老六转头骂道。
“你……”老七闻声脸涨成了茄子,刚要回骂,便见老六抬手作势要打,吓得他一缩脖子,到嘴边的脏话又憋了回去。
本来,他通过未来小舅子,结识了胡公子等一班京中的权贵子弟。这些人对他阿谀奉承,整日里殿下长,王爷短的叫着,让他那颗饱受老六和母妃摧残的自尊心,又活了过来。
他现在也时不时出宫,说是去长江水师军营中,操练未来岳父为自己筹建的齐王军。
其实就是跟吴良的小儿子吴寿安,胡惟庸的小儿子胡天赐一帮人,飞鹰走狗、胡作非为。
普通的骑马打猎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近来他们又迷上了飙车。驾驭那种双轮战车,感受两匹骏马疾驰拉车带来的推背感,让他们觉得无比刺激。
而且他们特喜欢在大街上飙车,说是这样才能练出技术来。其实就是看到老百姓被吓得四散逃窜的场面,让他们觉得倍儿爽。
今天他们又像往常一样飙车过市,没想到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
老七是坏,又不是傻,知道落到老六手里,耍横是没有用的。他强忍下怒意,低声下气道:“六哥?你威风也耍了,我们也当众显眼了,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吧。”
“你们丢个脸,就算是惩罚了?”老六好笑道:“那你们的面子可真不小。”
“我好歹也是个亲王,你的脸多大,我的脸就多大!”老七一阵阵压不住的火气上涌。
“亲王的面子很重要,但再大也大不过国法。”老六冷声道:“你不想丢脸,就别作奸犯科。否则,不可能为了保全你的面子,践踏国法的尊严。”
“你少来这套,那不都是咱们家老头子定的吗?”老七鼻子都气歪了,口不择言道:“什么国法王法,都是用来管老百姓的,不是来管我们这些人的……”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重响,他便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
老七‘嗷’的一声,疼得全身扭曲,脸都拉长了一倍。
他只是屁股被打出了茧子,身前还嫩得很。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国法王法能不能管得了你们这些人!”老六冷哼一声,提高声调道:
“《大明律》中载有明文,‘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减价!’”
说着他便又是一鞭子,抽到老七身上,高声道:“本王奉太子殿下命,严惩闹市飙车的亲王,以儆效尤!”
一鞭接一鞭,抽的老七像过电一样直抽抽。一直抽足了二十鞭,老六才停下手,沉声道:“把他送回宫里去,剩下的三十鞭,让父皇和他母妃抽去吧。”
护卫们这才解下已经被抽晕过去的齐王殿下,把他放到块门板上,抬去宫里。
“你也滚回去自己向父皇请罪!”朱桢呵斥老八一声,潭王本来都快吓尿了,闻言如梦方醒,感激不尽的看着六哥。
他又不傻,知道六哥还是向着自己的。除了没有当众鞭挞自己,让自己颜面扫地外,更重要的是,六哥把七哥狠抽一顿,却放自己全须全尾回去。父皇看了,自然会有计较。
知道责任主要在七哥身上,自己这是少不更事,被带着误入了歧途。
到时候,父皇的荆条,也能少吃几下。
老百姓也不会觉得,楚王是在偏袒,毕竟当众鞭挞亲王,已经足以震惊他们一百年了……
那吴寿安和胡天赐,可怜巴巴的看着楚王殿下,祈求他能高抬贵手,也把他俩当成双响屁放了。
“给我狠狠的打,一下不能少!”老六却狞笑一声:“好好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
第五九六章 胡相的哀愁
斛斗巷,相府。
虽说已经复出视事,但经过去岁的打击,胡丞相的工作热情一落千丈,隔三差五就生病告假。
这天恰好又因为眼疾在家休养,江阴侯吴良与吉安侯陆仲亨联袂前来探视。
管家将两人引入内室,便见胡相躺在摇椅上,眼上敷着一条冒着热气和药味的棉巾。
旁边坐着个乐姬,在为他弹琵琶解闷。
“哎呀,胡相,真生眼疾了?”陆仲亨啧啧道:“还以为你是装的呢。”
“这叫什么话?”胡惟庸将遮在眼上的棉巾拿开,缓缓睁开双目道:
“老夫为大明的江山操劳半生,本就落得一身是病。只是从前,强撑着病体为皇上拼死拼活罢了。现在,老了,累了,拼不动了而已。”
“听听,听听。”陆仲亨一拍吴良的肩膀道:“这是伤心了,连胡相都伤心了。”
“唉,理解,太理解了。”吴良点点头,喟叹一声。
比起两年前,他在龙江宝船厂,跟老六摆架子时的意气风发。这才两年不到,江阴侯的头发也白了,皱纹也多了,就像老了十岁。
这两年来,他日子太煎熬了。自从指使陈尚海、方大佟袭击楚王未果后,吴良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后来他弟弟吴祯,被皇上调到北平,在魏国公帐下效力,更让吴良觉得,皇上快要对自己动手了。
谁知惶惶不可终日了两年,皇上依然没动他,而且还将他女儿选为了齐王妃。这让吴良终于心下稍安。
但也只是稍安。他太了解自己跟了一辈子的上位,是个什么脾气了,那是一定有仇必报的。若是不报,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所以他还得为自己争一丝生机。
“这两年,皇上愈发纵容诸位殿下,侵凌我们这些老兄弟。”吴良长叹一声道:“胡相啊,韩国公把我们交到你手里,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是啊,胡相,上位对我们这些老兄弟愈发苛刻了。”陆仲亨点点头道:“我去年冬天回京,不过是让沿途驿站安排车马,就被上位当朝训斥,还让我闭门思过。一点面子都不给!
“还有老费,奉旨去招降北元残部,这种事儿本来就是撞大运,老费无功而返,被上位又狠批了一顿,还罚了他半年俸,说他庸碌无为,不肯尽心办差。
“更别说靖海侯无故被夺了备倭水师的兵权。干了一辈子水师,却让上位调到北平去吃沙子。”陆仲亨一抱怨开就收不住话匣子,显然是憋了好久了。
“所以胡相,你得给我们出头啊,不然我们就没活路了。”说完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胡惟庸,又有些埋怨道:
“当初韩国公在时,我们可没这么惨。”
“你怎么说话呢?”吴良瞪他一眼。
胡惟庸却摆摆手,不以为忤道:“老陆说的没错,本相当然比不了韩国公了。我那位恩相可是陪皇上创业的大管家。本相不过是皇上不想用他,才将就选出来的替代品。”
“胡相,我错了,咱不是那个意思。”陆仲亨赶忙起身作揖:“俺老陆就是这么张臭嘴,恁别往心里去。”
“本相没往心里去。”胡惟庸缓缓坐直身子道:“你们都是当世名将,自然知道打仗要知己知彼,若本相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你们还放心跟着我?”
“胡相太谦虚了。”两人忙给他戴高帽道:“这些年弟兄们都是很服气胡相的,恁也为我们争取了很多,还把跟皇上的关系都搞僵了。”
“知道就好。”胡惟庸轻拍一下座椅扶手,苦笑道:“若是知道这把椅子这么难坐,当初韩国公让我来接他班时,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这些年,我为了你们,还有那些文官,地方上的豪强的事情,明里暗里跟皇上顶了多少回?”他长吁短叹道:
“跟太子爷更是势成水火,他都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我把话放在这,皇上尚且能容我,若是哪天太子爷登基,头一件事就是把我这个讨厌的丞相换掉,能留我一条命就不错了。”
“胡相真是不容易啊……”两人本是来找胡惟庸诉苦的,没想到反被他吐了一身苦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胡惟庸长叹一声道:“去年的局面已经很危险了,本相只求能全身而退,奈何皇上就是不放人。”
“因为朝廷一日不可无中书,中书一日不可无胡相啊。”吴良忙道。
“不是那么回事,”胡惟庸摇摇头道:“是因为我乃除了韩国公外,唯一一个能让各方各面,都卖几分薄面,帮上位把场子镇住的人选而已。”
说着他轻笑一声道:“上位本来想让汪广洋替我的,可这老倌儿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金刚钻,根本不揽瓷器活。”
“听说他在中书省,整天叫一帮子国手陪他下棋,还真是享受。”陆仲亨笑道。
“汪广洋不接这个差事,刘伯温又是个棺材瓤子,”胡惟庸哂笑一声道:“皇上不用我,还能用谁,总不能再把韩国公请出来吧?”
“那肯定不能,上位费了多大劲才把韩国公摁回老家,断不会再让他东山再起。”吴良摇头道。
“所以老夫现在是不干也得干。但我心里有数,皇上已经对我有芥蒂了。太子爷的刀,更是已经架在本相的脖子上。我能平平安安熬到致仕,就是个奇迹。”胡惟庸长叹一声道:
“实在不敢,也无能为力再替你们争什么了。”
“胡相,不至于此吧?”两人没想到他说的这么严重,都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以为我在危言耸听?”胡惟庸冷笑一声,指着珠帘外,那一直弹个不停的琵琶女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她停下吗?”
“胡相高雅。”陆仲亨嘿嘿一笑道。
“高雅个屁。”胡惟庸啐一口道:“我家里被安插了奸细,不这样,都不敢跟你们说话。”
“啊?”陆仲亨和吴良震惊道:“谁指使的?”
“还能有谁?”胡惟庸淡淡道:“燕王殿下呗,他接了老三的锦衣卫,更加发扬光大,从开妓院窃听,已经发展到主动安插耳目到大臣家了。”
说着他看看两人道:“你们俩回家后,也小心点,八成你们家也有了。”
第五九七章 惯子如杀子
“哎呦,还真是。”听了胡惟庸的话,吴良猛地一拍大腿,低声道:
“前日我府上新来的小厮,在我书房外探头探脑,我只当乡下人不懂规矩,叫人将他棒责一顿撵了出去。现在想来,哪里是不懂规矩?根本就是老四安插的奸细,唉,便宜那小子了!”
“这么严重的吗?”陆仲亨目瞪口呆道:“那俺也得回去,好好查查。”
“查出来你也先不要声张,”胡惟庸吩咐道:“刚从我这回去,就在家里抓奸细,省得人不知道是我跟你说的。”
“唉,明白。”陆仲亨郁闷的点点头道:“可家里有这么个耳报神,说话睡觉都不踏实。”
“不踏实就对了,这样你就得老老实实的,上位才能睡踏实。”吴良哂笑一声道:“看明白了吧?上位已经不拿我们当兄弟了,这是把我们当心腹大患对待喽。”
“艹……”陆仲亨骂一声。
正在说话间,书房响起敲门声,胡惟庸的侄子胡德在外道:“叔父,天赐出事了!”
“什么事?”胡惟庸登时坐起来。他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个,在金山寺老和尚帮助下,才求来的老来子。
“他跟齐王潭王还有寿安在大街上驾车,也不知怎么惹恼了楚王,让手下把他们都抓起来了。”胡德这才推门进来,看到吴良也在。
吴良儿子多,倒没有胡惟庸这么儿子奴,不过还是不放过一切机会煽风点火。
“瞧瞧,瞧瞧,对付咱们不算完,还要拿咱们的崽子开刀!”
“胡相,我可不是挑事的人。”陆仲亨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道:“老六这是骑在你头上拉屎撒尿了。这要是忍了,往后谁还瞧得起咱们?”
“……”胡惟庸白了吉安侯一眼,你还不是挑事的人?
但他身为宰相,定力还是有的。呵斥陆仲亨道:“你瞎起什么哄呀?让老夫去跟楚王要人,再把我的脸也丢进去?”
“不是,胡相,是你的宝贝儿子被抓了。”陆仲亨郁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