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笑呵呵的打开书箱进行投喂,大家都很熟了,也没啥好客气的。东阳马生不再废话,黄观也不扭捏了、跟大伙儿一起闷头就吃,边吃边赞不绝口。
胡杨二人却依然魂不守舍,味同嚼蜡,自然没吃多少。
“这咋了?”邓铎一拍两人的肩膀问道:“让狐狸精勾了魂儿去了?”
“我不许你这样侮辱燕燕姑娘!”胡俨登时急了眼,旋即才反应过来道:“抱歉邓兄,我太激动了。”
“哎哟,看来还真有艳遇啊。”邓铎不以为意的笑道:“快讲讲,是哪家的女史?”
“燕燕姑娘不是妓女,我们也不是在那种地方相遇的。”胡俨正色道:
“昨天傍晚,我在曲中漫步,但见水烟凝碧、繁花似锦、朱栏碧户,漱涤尘俗,不知不觉便把心中那些俗念搁下,沿河游览起来。
“直到夜凉人定、风清花香之时,便见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栏徙倚,让人生出误入瑶池之感。”胡俨一脸沉醉的回忆道:
“忽遇彼姝,笑言宴宴,此吹洞箫,彼度妙曲,万籁皆寂,游鱼出听……”
“说人话!”胡显实在忍不住了,明明都是说的一样的话,为啥偏要让自己听不懂?
“说人话就是……”老六笑着翻译道:“他在坊中河畔,看到男男女女的在约会,内心便骚动起来。这时,便遇见一个吹洞箫的美丽女子,这位吹箫高手的萧声,可以让天地安静,就连河里的鱼,都浮上水面来倾听。”
“好家伙,这要是钓鱼的话,省下打窝了。”邓铎不禁羡慕道。
“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胡俨讪讪一笑道:“我在一旁倾听,不由自主品评了几句,结果便蒙佳人青睐,引为知音,邀我至绣房小筑品茗。”
“只见屋宇精洁,花木萧疏,迥非尘境。到门则铜环半启,珠箔低垂,僮仆俊俏……”他又摇头晃脑,情不自禁开了。
便挨了胡显一记脑瓜崩,疼得他抱头说人话道:“反正就可好可好嘞。”
“那昨晚,你们那个了吗?”年轻人们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比出那个不雅的手势。
“唉,这话说的,我们昨天才认识,哪能唐突了佳人呢?”胡俨摆手连连道:“还远没到那一步呢。”
“那到哪一步了?”众人追问道。
“就一起坐着品茗聊天,她还给我跳了支舞呢。”胡俨一脸幸福道。
“……”众人面面相觑,老六问出一句灵魂之问道:“那你给钱了吗?”
“没有,”胡俨摇摇头,又小声道:“不过恰好有人向她来讨债,她说是因为年前父亲病逝所欠的。共计十贯,我就替她还了。”
第六零一章 人命
乂字号学舍中,‘我艹’之声齐飞。
一众舍友像看傻子一样,同情的望着胡俨。心直口快的铁铉震撼道:“十贯啊,搁我们河南老家,能买二十亩地了!恁们真有钱……”
“关口是他花了十贯钱,连人家燕燕姑娘的小手都没摸着,还幸福的像花儿一样!”老六拍着床沿,大笑道:“堪称国子学第一纯情了。”
“哈哈哈!”舍友们这下都忍不住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恶行恶相。
“你们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胡俨瞪大了眼道:“都说了,燕燕姑娘只是不幸生为乐户,但她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污,不是干那一行的!”
“不干那一行,那她说自己是干哪一行的?”邓铎笑岔气道。
“她说自己是女乐师,靠给人吹箫度日。”胡俨分辩道。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胡显指着老六道:“没有人比洪七哥更懂勾栏瓦舍了,你问问他,最顶级的乐师,一个月能不能在寸土寸金的曲中,住得起独门独院,还有仆人丫鬟侍奉。”
“那是肯定不行的。”老六笑道:“教坊司有的是乐户,这行卷的很,吹竹箫的话,一个月赚个三五贯就到顶了,连曲中的房租都付不起。”
哪怕不摆出秦淮河第一青楼老板的身份,老六这种大富大贵的坐地户的的说法,还是有说服力的。
“……”胡俨登时就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她说自己是卖艺不卖身,她是不会骗我的。”
“那是因为你给的钱还不到位。”胡显怪笑道:“不信下次休沐,哥哥带你再去一次。你看她到底骗没骗你。”
“好,”胡俨愤愤道:“要是证明你错了,你要道歉。不是跟我道歉,是跟燕燕姑娘道歉。”
“哈哈哈,好,一言为定。”胡显大笑着同意。
众人见胡俨有些急了,这才放过他,便又让杨士奇讲他的艳遇,杨士奇却摇头说:“就很正常,给钱了也睡了,没啥好说的。”
见他不肯细说,众人不再追问,加餐之后赶紧各自温书,准备明日的堂考。
看了一会儿书,杨士奇朝胡俨递个眼色,两人便借口上茅房,前后脚出了号舍。
一出来,杨士奇便低声对胡俨道:“若思兄,你好像真上当了。”
“为何?”胡俨脸色难看的问道。
“因为,我的经历,跟你其实大差不差。”杨士奇讪讪道:“只不过,我邂逅的女子叫香香,不吹箫而是吹笛子。我正好也带着笛子,便与她合奏了一曲,也被引为知己,被请到她家里去喝茶。
“更巧合的是,我们也是聊的入巷,眼看就要成其好事时,却来了上门讨债的,而且连本带利欠的也是十贯。”杨士奇叹口气:“但我没你那么有钱,只给了他们五贯,为此还歉疚了好久。”
“我艹……”胡俨听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又不傻,只是被荷尔蒙蒙蔽了智商,一听两人连套路都一样,哪还不知道香香燕燕都是一路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胡俨幽怨的看着杨士奇。
“抱歉若思兄,我要是也说了,他们会怀疑我们江西人都念书念傻了的。”杨士奇一本正经道。
“……”胡俨憋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倒也是。”
……
快乐的休沐日一过,国子学生们便迎来了全面的堂考。据说这是为了让他们在休沐时也不放松,一回来就能把弦绷紧。
站在校方的角度,这真是个好办法。但在学生只有两个字——缺德!
为了准备这次堂考,老六昨晚就着号舍中的小油灯,整整熬了个通宵。把两只眼熬的跟兔子似的,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拼过……
不过好歹有惊无险的过关,也算对得起这场辛苦。
当他晃晃悠悠走出教舍,却没看到胡显邓铎的身影。估计两人又被留堂了,他也懒得再等,便跟同寝几人往回走,准备回号舍先补个觉再说。
“士奇,你考得怎么样?”这时,马君则也下课出来,表达一下关心。
杨士奇摇摇头。
“没关系,堂考而已。”马君则安慰他道:“我刚入学的时候,一开始几次考试,也一塌糊涂,后来就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士奇笑笑道:“我是说太简单了,没意思。”
“确实。”铁铉点点头道:“完全不知道考这种题目的意义何在,纯属浪费时间。”
“也许,这是虚虚实实的疑兵之计?”黄观猜测道:
“故意先用一次简单至极的考试麻痹我们,让我们觉得不过如此,松懈下来。然后下次考试忽然把难度提上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有可能。”杨士奇和铁铉点点头道:“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哈哈,你们想多了……”马君则失笑,又问老六和胡俨道:“你俩怎么不说话?”
胡俨看一眼马君则,凄然一笑道:“我真傻,真的。明知道那里是烟花之地,却还相信会有纯洁的爱情……”
“呵,还没走出来呢……”马君则同情的拍着胡俨的肩膀道:“不过也正常,我要是被骗了十贯钱,我也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说着他看看老六道:“你呢?”
“别理我,我也自闭了。”老六翻翻白眼,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过关,还在那沾沾自喜呢,直接被这帮学霸学神打击的不要不要……
众人正在追问他自闭的原因,忽见前头率性堂辰字班门口人头攒动。
一见有热闹看,谁还管他为啥自闭?众人呼啦一下围上去,一边往里挤一边问:“咋了咋了?”
“又死人了……”先来的学长们叹了口气,给他们让出位置。
众人便见率性堂的房梁上,吊着个穿蓝色圆领的生员,双目圆睁,舌头伸的老长,显然已经死了好久。
好几个助教、学正之类的学官,正围在那具吊死的尸体下,神情严肃的说着什么,却没有人将其放下来。
国子学规矩森严,祭酒或当职的司业没到,没有人敢擅作主张。
第六零二章 双倍快乐
看着那在房梁上微微飘荡的尸首,老六听围观的生员议论纷纷。
“这人谁呀?”杨士奇等人问道。
“这不是上年修道堂的周学长吗?”马君则认出来了。
“没错,就是他。”其余学长也纷纷小声道:“他好像没升上率性堂。”
“那就要被罚做吏员了。”诸生叹气道:“上个月已经好几个寻短见的了,没想到还有……”
“艹……”老六忍不住爆了粗,居然还有好几个……
这时,有学录高唱一声道:“祭酒到!”
“恭迎祭酒。”生员们赶紧自动分成两边,躬身相迎。
便见白发苍苍的宋讷,黑着一张脸,穿过人群,步入教舍之中。
“什么时候发现的?宋祭酒仰头看着那具尸首,沉声问道。
班里的助教金文征忙禀报道:“回祭酒,刚刚发现的。因为率性堂的学生,本月去各部历事,所以教舍中今日无人。役夫按规定来洒扫教舍时,才看到有人吊死在梁上了。”
“是,是,差点没吓死俺。”一旁穿着褐色粗布短打的役夫,也赶紧应和道。
“嗯……把人放下来。”宋讷吐出一口浊气道。
“快,放下来。”一众学官这才指挥着几个役夫,七手八脚将那已经僵直的‘周学长’,从房梁上解了下来。
“把他抬去停尸房验明正身,再找仵作来出尸格。”宋讷又沉声下令道:“都没问题了再通知家属收尸。”
众生员闻言,不由自主面现戚戚之色,显然是物伤其类了。
就连朱桢也听得一愣一愣,学校里居然还有专门的停尸房……就他么离谱。
而且国子学要自行验明正身,居然还要找仵作验尸……这就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要知道,这年代死者为大,验尸被认为是在侮辱尸体。除非是凶杀,暴死之类案子,否则只要家属不同意,一般官府就不会多事了。
也许这就是宋祭酒要先验尸,后通知家属的原因吧。
待到尸首被蒙上床被抬走,宋讷低声吩咐王司业等下属几句,便黑着脸离去了。
那王司业则走到教舍门口,目光严厉的扫一眼围观的学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