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得他呀,那是沾床就着,可睡不多会就又猛然惊醒,因为他梦见自己还有好多段没背完。
醒来后第一反应,原来是在做梦啊。又一转念,我艹,是真有好多段没背完……
胡显和邓铎这才发现,原来殿下骨子里是个极其执拗要强的人。
虽然他私下里说了好几回,这次出去,再也不来了,打死也不来了……管娘的丢人还是丢鬼了,老子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当,美美的妹子不陪,跑到这活地狱里遭这罪!
可只要还在国子学待着,老六就一点不想丢脸。被区区助教、学正训斥乃至打板子,对殿下来说,都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耻辱。
正是这种多年养成的高自尊,让他头悬梁、锥刺股,咬牙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可这样连轴转了十多天下来,他就是铁打的金刚也顶不住啊……
且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痛苦,而是大多数国子学生共同的感受。
毕竟像黄观、杨士奇这样的学神、学霸是极少数的,大部分国子学生其实都是老六这种,学习天分一般的普通人……
好吧,大部分生员其实都有多年苦读的基础,学习起来要比两年没摸过课本的老六,得心应手的多。
但他们可没有老六这么多帮手啊,每天的书面作业加上背诵理解,还有月交的作业也没人替,都得自己写、自己背啊。
皆是凡夫俗子,谁也遭不住的……
而且这些读书人哪有老六那么好的身体底子?陡然上强度的后果,就是这半个月来,同班的生员上课晕倒的,在号舍病倒爬不起来的比比皆是。
但国子学居然非但不让生病的学生看大夫,还不许缺课……助教和学正们说,想要请病假,必须得祭酒同意才行。
但只要不是真病得爬不起来那种,宋祭酒是不会准假的。
这简直是要把学生逼疯的节奏了……
所以坚持到几望……也就是望日假期的前一天……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云板敲响时,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稍微喘息,有病的也可以去看医生了。
然而就在学生们欢天喜地准备夺路而逃时,教舍的门却被侯助教挡住了。
他脸上挂着歉意道:“今天还有晚课。”
“什么?!”学生们齐齐惊呼出声。
六堂之内,惊呼声此起彼伏,呼声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吆喝什么?”侯助教变颜变色道:“肃静!”
“可是先生,这不合规矩啊!”有学生忍不住嚷嚷道:“现在已经可以放学了!”
“一派胡言!”侯助教把脸一沉道:“一个月前尔等刚背过学规,现在谁告诉我,哪一条规定,朔望日的前一天也放假啊?”
“几望日的课,已经上完了!”有学生情绪激动道。
“那是以前,现在有晚课了,就得先上完晚课再说!”侯助教一拍戒尺,呵斥道:“尔等再敢喧哗,明天的休沐取消!”
“……”已经被刻进骨子里的服从性,让生员们默默坐了回去。但一个个哪有心思背书写字?全都在那里愣愣的发呆,脸上压抑不住的愤慨之色。
“唉。”侯助教暗暗擦把汗,放缓语气道:“其实本官也很同情你们,也想早点放你们出去,无奈祭酒大人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也只能遵照执行。”
“……”听到助教的软话,生员们神色稍霁,怒气瞬间就转移到了宋祭酒的身上。
“姓宋的不逼死我们是不算完啊……”生员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他不都七十了么,怎么还不致仕啊?!”
“快死吧……”
往常但凡有人交头接耳,侯助教定会严厉呵斥,甚至直接戒尺伺候,但今天他选择充耳不闻,任由学生们非议祭酒,自顾自出了教舍。
这时一旁乙字班的助教何操也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你们班上怎么样?”走远之后,何助教低声问道。
“差点炸了锅。”侯助教小声答道:“好在我及时祸水东引,让他们把账算在那位头上,不然,嘿嘿……”
“我们班上也是,诸生今天格外没耐性啊。”何助教感同身受道。
“太正常了,这半个月,他们身上的压力太大了,那根弦,快绷断了。”侯助教轻声道:“不过咱们这样合适吗?”
“是不太地道。”何助教点点头道:“但事有从权,要以大局为重,只能苦一苦诸生,骂名祭酒来担了。”
“唉,话是如此,可这么下去,我总担心会出事儿的。”侯助教忧心忡忡道。
“放心,等好消息一传来,学生们的怨气,立时就消弭于无形了。”何助教安慰他道:“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再坚持一下,都会好起来的。”
“唉,好吧。”侯助教点点头,忽然后知后觉道:“不对,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嘿嘿。”何助教这才得意洋洋,附耳道:“吏部今日有文移下来,而且不是给国子学的,是针对祭酒本人的。你说能是什么?要给他升官么?”
“啊,真的?”侯助教登时惊喜万状,日盼夜盼,这一天可算到来了!
“嘘,别声张。”何助教提醒道:“当心他临走之前,收拾你一顿,那就亏大了。”
“哎,明白。”侯助教点点头。
……
教舍中,一片乱糟糟。老六更是一脸的尿急,外头还有姑娘等着接他放学呢!
这他么又要上晚课,难道要青梅和天降在外头等到天黑?
‘那可不行!’想到这儿,老六霍得站了起来。他固然不想丢脸,但更不能让心爱的姑娘等到花儿也谢了。
一旁的铁铉忙问道:“你干吗?”
“妈的,这个学,本王不上了!”老六冷哼一声道:“宋讷,你等着吧,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书包也不要了,径直就要往外走。
“洪兄……”几个舍友全都站起来,铁铉倏地追出去。
却见黄观已经先一步拉住他了……可惜太过瘦小,像是个老六身上的挂件,都不影响老六行动。
胡俨杨士奇对视一眼,前者点点头,后者犹豫一下,也一齐追了出去。
“别走……”
第六零五章 再不来了
“洪兄,切不可冲动啊。”挂件学神牢牢抱着老六的大腿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这里公然作对都会吃亏的!”
“是啊,按照学规,公然旷课是要鞭笞五十的,更别说擅自离校了!”铁铉也追上来,拉住老六。
“洪兄,我们知道你出身高贵,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但在这国子学中,人为鼎镬、我为麋鹿,可不是闹脾气的地方!”胡俨也拉着老六苦劝道。
“横竖不就一个时辰么,犯不着。忍一忍,出去再想办法出气。”杨士奇跟着一起把他往回拉,低声道:“我感觉情况不太对劲,可不能当这个出头鸟。”
几个人连拉带劝,加上同班同学也跟着劝他别做傻事,老六这才愤愤打消了直接破门而出的念头。
“放开我吧,我不走就是了。”
“得罪了,洪兄。”学霸学神们这才放开他。
杨士奇还狗腿的帮他整整衣冠……
朱桢招招手,胡显和邓铎便从暗处窜了过来。
“你俩咋不上课?”众人吓一跳。
“旷课啊。”邓铎一脸坦荡道。
“传话出去,告诉外头的两位别等了,明天我去看她们。”朱桢沉声吩咐道:“对了,家里也说一声,别让我母……娘白等。”
“喏。”胡显便领命而去。
邓铎则继续跟着老六,以防他再发飙,跟校方起了冲突。
……
回到教舍之后,老六也不装了,把书箱往地上一扫,便趴在桌上开始补觉。
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起来……
一教舍同窗都看着他,却没人叫醒他。虽然刚才劝老六别冲动,但他们何尝不想有个人替自己闹一闹,也算稍稍出口鸟气?
黄观几个却低声私语起来。
“你们听清之前,洪兄的自称了么?”胡俨小声问道。
“好像说了个‘本王’吧?”黄观小声道。
“嗯,而且是说了两遍。”铁铉点点头道:“一遍可能是说错了,两遍就不可能了。”
“本王……”几人沉默的打量着那酣睡中的庞然大物,回想着这一个月接触下来,他身上那些奇怪之处。
如果他真实身份是位王爷的话,那就……更奇怪了……
放着大本堂不上,跑到这鬼地方来遭罪?到底图个啥?图跟一群臭男人睡一个屋么?
拜托,哪有王爷能吃得下国子学的饭菜?还每次连汤都不剩?
哪有王爷能吃得了这个苦,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废寝忘食的学习?神经病,都是王爷了,学习,学个屁学?没那个必要啊。
那他为啥自称‘本王’呢?这种权贵子弟不会不知道,乱讲这种话,是要掉脑袋的。
“我啥都没听清。”杨士奇幽幽道。
“我也没听清。”胡俨反应过来道:“我满脑子都是燕燕……”
“逑……”铁铉撇撇嘴,没想到江西佬也这么油滑。
黄观摇摇头,继续专心学习。
……
天已经彻底黑透,晚课放课的云板终于敲响。
侯助教这才重新出现,没进教舍,他就听到了那响亮的呼噜声。
但教舍内,一盏盏油灯只能照亮一方课桌,却照不清学生的脸。所以他一时也没看清,到底是谁敢在课堂上睡觉?
侯助教刚想发作,铁铉杨士奇几个互相递个眼色,便一起吆喝道“放学喽!”
诸生便鼓噪着的冲出教舍,声音之大,完全掩盖了侯助教的声音。
这时,老六也伸个懒腰醒来了,这一觉,睡得真爽啊!所以说,想要一个好的睡眠,没有压力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