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当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是驴。”老六白他一眼道:
“你看着他们一个个好像挺真诚的,但都是想方设法把我往沟里带——宋讷想把我的思路往党争上引,一旦真能让父皇或者大哥相信是南北之争,那可真是泰裤辣。”
“是。”罗老师点点头道:“那样只要他不是谋反,都会安然无恙的,而他的对手,将全军覆没。所以他才会一上来,就点出南蛮北侉来。”
“不过吴伯宗这个人,还得好好调查一下。”朱桢说着吩咐胡显道:“给四哥传个话,给他来个一号套餐。”
“明白。”胡显应一声。
“……”罗贯中嘴角抽动一下,虽然不知道一号套餐具体是什么,但估计吴状元的底裤都要被扒掉了。
“王司业那边呢,就希望把宋祭酒打成万恶之源,愿望倒是挺朴素的。”老六接着道:
“但是那个‘潜夫哥’让我很介意……我都那么臭他了,他还不走,留下来还一直在盯着我看,看的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他可能是王司业的谋主。”罗老师猜测道。
“怕不只谋主那么简单,姓王的每次说完话,都习惯性看他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接着往下说。”朱桢却摇头道:“这分明是下级当着上级的面时的表现,我看那姓王的八成只是台前的提线木偶,‘潜夫哥’才是真正的首脑。”
“恁这都看得出来?”罗老师咋舌道:“还说我们作家爱瞎想,我看恁也不遑多让。”
“哈哈哈,谁还不是个作家。”老六大笑着没跟他争辩,又吩咐表哥道:“把那个潜夫哥也加进名单里去。”
“啊,四爷把手都伸到国子学来了?”罗老师震惊道,心说那以后自己可不能再裸睡了。
“也是出了这档子事才开始的。”朱桢淡淡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还远远未够班。”
“……”罗贯中郁闷的直嘬牙花子,心说我再理你我是个王八。
“另外,晚课后,把乂字号的那几位叫过来,我有事情吩咐。”朱桢又道。
“是。”胡显又应声。他和邓铎两个,如今因为‘顽劣不交作业’,被学丞大人判在绳愆厅充作吏员一个月,所以正大光明的全天候待在这儿。
“对了,罗老师,我们午睡起来该干什么了?”吩咐完之后,朱桢又问罗贯中道。
罗老师白他一眼,还是闷声答道:“你今天正事儿还没干呢。”
“啥正事儿?”老六问。
“打腚。”罗老师答道。
“这个活好,我喜欢。”朱桢高兴道。
……
不当学生第一天,朱桢就恢复了午睡的习惯。
美美睡了半个时辰,他打着哈欠坐在江海水牙旭日升的屏风前,两眼发直道:“开始吧。”
罗老师便将厚厚的《集愆册》打开,翻到今天的日期。
上头林林总总登记了二十几条,都是今日各班助教,还有负责检查学规的学正报上来,由王班头登记下来的,本日诸生的违规行为。
朱桢略一浏览,发现违纪的理由五花八门,有堂考打小抄的、有打架的、有在号舍偷藏食物的、还有,艹……
“好家伙……”朱桢看的一愣一愣,看来学校管得再严,日子一长,学生一样会出各种幺蛾子。
“主要是因为休沐后头一天,违反学规的人会多一些。”罗贯中一副很懂的样子道:
“对这些违规生员,初犯不计,再犯决竹篦五下,三犯决竹篦十下。第四次违规的惩罚就是发配边疆。”
“这么说我记错了?”朱桢老脸一红,他上午在宋祭酒面前,还言之凿凿说‘按照学规,初犯记过,再犯五十,三犯笞一百充军’云云,没想到居然记错了。
“恁以为呢?”罗老师幸灾乐祸道:“老祭酒还真有涵养,居然没有当场拆穿恁……”
“往好处想,”老六便打个哈哈笑道:“这样的处罚还不算太重。”
“就他们那细嫩的屁股,五下也够受的。”罗老师叹气道:“要脱了裤子打,一下子竹刺就全扎到腚里了……回去后,还得请同窗,用镊子把刺一根根挑出来。疼痛不说,丢死人喽。”
“确实有辱斯文哈。”老六想想便道:“那从今往后,就不用竹篦了。”
罗贯中大喜,刚要代诸生谢过殿下恩典,却听老六又道:
“就改成抽皮鞭吧,这个不会扎刺。”
“谢谢你啊……”罗贯中翻了翻白眼。
“好,”朱桢便兴致勃勃道:“把违规生员依次带上堂来,本大人要过堂喽!”
“威……武……”王班头赶忙率众吆喝道。
“哈哈哈,不错,有前途。”老六给他们点赞。
第六二五章 谋杀不是自杀
大部分生员的罪过,都是天下学生都会犯的错,只要性质不太恶劣,老六皆是教育一番,‘权且记下顿鞭子’,便放他们回去了。
罗贯中就知道老六刀子嘴豆腐心,他一边在《集愆册》上做记录,一边摇头叹气。不对,不是刀子嘴,是臭豆腐嘴。
其实罗老师之所以能忍他,也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是善的……才不是为了出书呢。
一个时辰后,最后一个违规的生员被带上,向老六作揖行礼,神色拘谨。
“放松点,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犯了什么事儿?”朱桢和蔼可亲的问道:“一一如实答来,可免皮肉之苦。”
“回先生,学生周兆吉,崇志堂丙字班生员。”那生员忙小意答道。
“虫豸堂,什么鬼名字,跟一群虫豸怎么治理国家?”老六对坐在一旁的罗贯中道:“记下来,以后把这个名字改了。”
“……”罗贯中无奈点点头。
倒把那生员听得一愣一愣,心说学丞这么大权力的么?
不过现在能不挨打最重要,他老老实实接着道:“学生因为那天偷着在校园烧纸,被人告密了。”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朱桢把脸一沉道:“你在校园里点火,被人家告发,还觉得委屈了?万一把校舍点了,几千号学生会有多少死伤,你想过没有?!
“冲这个把你脑袋砍了都不为过!”
“学生是在陶盆里烧的,那天也没刮风,就烧了一刀啊……”那周兆吉叫屈道。
“这样啊……”朱桢这才神色稍霁道:“那也不行,消防安全讲的就是‘防微杜渐’,要是人人都跟你学,早晚会出事儿的。”
“这这,家里没死人,谁会烧纸啊。”周兆吉被这位学丞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唔,有道理。”朱桢道:“这么说,你家里有亲人去世?那也该你家里人烧纸啊,你在南京烧,谁给他送去花啊?”
“学丞的担心,真……有道理,”周兆吉哭笑不得道:“只是我那位堂兄,卒于此地,家中尚未来收殓遗骸。正逢他头七,学生实在不能不给他送点路费啊。”
“你这位堂兄……”朱桢眉头一簇,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道:“不会也姓周吧?”
“咳咳……”满厅的人都咳嗽起来,这不废话么?都堂兄了,那能不是一个姓?
“本官的意思是,他生前也是国子学的生员?”朱桢毫不脸红的问道。
“是的。”周兆吉点头道:“正是初二那天,在率性堂自缢的周步吉。”
“这名字不好,‘不吉’,你大爷怎么给他起的?”朱桢先照例评论一番,然后才沉声道:“你把你了解的,你堂兄之死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本官,我就免了你的鞭子。”
“是是,学生定然知无不言。”周兆吉赶紧点头如捣蒜,然后在回忆的搜寻起关于堂兄的部分来。
“学生跟堂兄从小一起念书,比堂兄晚了一年半进的国子学。来了之后,他一直很照顾我,后来学业紧张了,才没多少时间管我。
“于是学生有空便去看他,每次去都见他在埋头苦读。他说自己是我们县出的第一个太学生,全县父老看着,绝对不能丢人现眼。”
“其实他平日的成绩很不错。但去岁年前大考,他因为压力太大,发挥失常,没能升入率性堂。”周兆吉叹口气道:
“结果这个年,直接没法过了……堂兄自尊心太强,甚至不敢告诉家里,怕被乡里人笑话。”
“唉……”朱桢叹了口气,年轻人总是这样,以为象牙塔就是全世界。殊不知走出去看看就会发现,世界大着哩。学校这段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
“有个问题,本官看学规上说,生员若是没升上率性堂,可以再读一年再考。”朱桢问道:“他为什么不选择复读,难道自尊心强到这种程度?”
“堂兄其实是想复读来着……”周兆吉迟疑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过年我一直陪着他,后来他都开始重新读书了,亲口跟我说准备再战一年,不成功、便成仁的。”
“那为什么直接上吊了呢?”朱桢追问道。
“因为,因为学校跟他说,现在不允许复读了,直接就要充作吏员。”周兆吉眼圈一红道:
“他告诉我这个噩耗时,我还陪他喝了个大醉。当时他说,要借着取物品再来国子学一次,找找祭酒、司业、博士,看看还有没有希望……
“没想到,他居然是回来自缢的……”周兆吉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情绪有些收不住了。
朱桢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还给他倒了杯凉茶。
待其心情平复下来,老六才温声问道:“你知道他那天都找了谁么?”
“不知道,但肯定得找助教,不然他都进不来这里。”周兆吉道。
“咦……”老六不禁轻咦一声。发现周步吉的尸首时,他正好在现场。亲耳听到那助教金文征说,好久没见此人了,没想到会跑回来上吊云云。
要是如周兆吉所说,周步吉来了先找金助教,那金文征就撒谎了……
当然也可能是周兆吉撒谎,但可能性不大,因为自己一问便知,这种谎没什么意义。
“你堂兄的尸首,还在停尸房么?”朱桢又问道。
“是,这么热的天,唉……”周兆吉垂泪道:“还不知家里人什么时候能来收尸呢。”
“是啊。”朱桢同情的点点头,又反复盘问了周兆吉几遍,见不像是编出来的,这才放他回去。
谁知周兆吉走到门口,又回身给朱桢磕头道:“求学丞为我堂兄主持公道!”
“你放心,本官来这里,就是为了主持公道的。”朱桢点点头道:“还想起什么来,随时向我禀报。”
“是。”周兆吉应一声,佝偻着身子,在暮色中离去了。
朱桢看着门外陷入了沉思,直到外头一片漆黑,罗贯中擦亮火镰,准备点蜡烛时,他才猛地一拍桌案。
把罗老师下了一跳,手里的火镰差点把脖子给抹了……
罗老师刚要抱怨,却见朱桢面沉似水,怒喝道:
“这是谋杀,不是自杀!”
第六二六章 真相
“殿下何出此言?”罗贯中震惊问道:“之前验尸时我也在场,应天府仵出的尸格上,都写的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