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罗贯中将口供简写速记的部分补完,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尿急么?”
“呃不……”金助教尴尬一笑,旋即又改口点头道:“是下官闹肚子。”
“出门往西,最角上是茅厕。”罗贯中便随口道:“自己带纸。”
“好好,下官有草纸。”金助教赔笑道:“那下官先去方便了。”
“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学丞问话。”罗贯中淡淡道。
“唉,好的,很快。”金文征话音未落,便夹着屁股小跑出去。
“演的还挺像。”罗贯中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
……
那厢间。
老六足足抽了二十鞭子才过瘾。
再看刘医官的腚,都给打成红心火龙果了。
刘医官整个人都不好了,腚疼是一方面,这时候其实还不太疼。关键是心理的巨大打击……他在官廨里睡得好好的,稀里糊涂就让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耍了两把打了一顿,换谁谁也懵啊。
“还有三十鞭子。”朱桢把鞭子丢给王班头,问刘医官道:“是让他继续,还是你说说?”
“别打了,我说,我说……”刘医官赶忙流着泪儿,一五一十的招认。
“初一那晚上,金助教带着两瓶酒,一包肉条来找我,说明天有点事儿,让我给他开半天假条。
“这种事儿常事儿,那些学官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出,所以小人也没多想,就给他开了。”刘医官垂泪道:“没想到是这么个后果,呜呜……”
“那你为什么撒谎?”朱桢沉声问道。
“小人一是不想多事,二来……那金助教可得罪不起。”刘医官还不知道金文征已经便便遁了,压低声音道。
“他跟潜夫公是同乡,算是那帮人的后辈,学中好多讲官都听他的。”刘医官道:“小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杂官,哪敢得罪他?”
“哪帮人?”朱桢皱眉问道。
“就是……那帮人……”刘医官竟不敢直呼其名。
“给我打。”老六道。
‘啪啪啪’几鞭子下去,他便老实交代道:“学丞知道官场有乡党吧?什么淮西帮,浙东帮的。”
“嗯。”朱桢点点头。
“金助教、潜夫公这些人都是苏州那边来的。”刘医官小声道:“好像司业大人也是。人家老乡帮老乡,老乡护老乡,咱们这种小角色可得罪不起。”
“说你自己就行了,不用带着本官。”朱桢翻翻白眼道:“本官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是是……”刘医官心说麻痹,一个八品学丞还大人物?真要是大人物,为啥不打金助教?也就敢欺负欺负我这种杂官。
“那,祭酒大人有什么乡党么?”朱桢又问道。
“这倒没听说。”刘医官摇摇头,老六还真问对人了,整个国子学就他一个大夫,他接触的人是最多的,知道八卦也多。
“北方人怎么能教书呢,误人子弟怎么办?”
第六三零章 潜夫哥的猪队友
绳愆厅,红事房中。
“北方人怎么了?宋祭酒不都是北方人么?”老六闻言皱眉道。
“北方人让鞑子奴役了几百年,大都读书不行的。”刘医官有个好处,就是这些事跟他基本没啥关系,纯粹当个谈资,所以说起来一点没负担。
“北方人里有学问的,都给鞑子皇帝的干过。现在出仕本朝,谁知道心向哪边?”刘医官道:
“好比宋祭酒。其父寿卿公,仕元四十余载,五持宪节,逮事七朝。他本身也是元朝进士,还当过元朝的官儿。这种父子两代都向元狗称臣的人,学问再大,皇上再信任他,师生们背地里也会埋汰的。”
“怎么埋汰的?”朱桢神情有些凝重,没想到宋讷说的情况还真挺严重。
“说他,数典忘祖、叛国背主,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刘医官越说声音越小道。
“这么大的仇么?”朱桢有些震惊道。
“唉,他是北方人是一方面的,他还让讲官们的日子不舒服了。”刘医官道:“原先在国子学里当教官可是美差,整日里优哉游哉,袖手高坐,谈天说地,游山玩水,几年后就能放出去做官,真是人人称羡的清贵之选。
“现在可倒好,让宋祭酒弄得一天到晚忙的脚打后脑勺,还动辄得咎。每月还要接受考核,名次落后的讲官挨训挨罚,甚至被奏请开革,恁说他们能说他好话么?”
“唔。”朱桢点点头,还真是旁观者清。没想到这个国子学的医生,竟然给了自己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
但是他还想要更多:“那今年那些病死的学生,是怎么回事儿?”
“读书人身子骨弱,学习太辛苦了,起早贪黑,悬梁刺股,饭菜又没油水。唉,其实就是穷人容易得的虚劳病。”谈到自己的专业来,刘医官就更有话说了。
“不过国子学生得这个病,确实不应该。”
“那这病怎么治?”朱桢沉声问道。刘医官这话,换了别人可能不信,但他信。
在国子学才上了一个月,他便感觉全身无力,脚步虚浮,就像回到在金桥坎的日子。
“简单,一天一碗肉汤,连喝一个月,保准红光满面,哪儿都不虚了。”刘医官自信道。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朱桢点点头道:“你指导膳房的人,给学生们进补,一个月后要真如你所说,那本官就赦你无罪。”
“遵,遵命!”刘医官大喜过望,看来能逃过去这三十鞭了。
……
给刘医官录完了口供,朱桢便让个皂隶送他回去,自己给自己腚上上药。
待老六从红事房出来,果然不见了那金助教的身影。
“真走了?”朱桢毫不意外。
“这孩子胆子不大,一直想走不敢走。后来还是我给他台阶下,他才尿遁的。”罗贯中笑道。
“他去哪了?”朱桢问道:“去王司业那儿搬救兵了?”
“咱们的人跟着他,发现他没去司业官廨,而是去找陈潜夫了。”胡显沉声道:“殿下所料不错,那陈潜夫真是他们的主心骨。”
“只可惜仓促之间,锦衣卫还没能对他进行监听。”说着他叹口气道:“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这种独居的老头,最难监听了。”老六却不在意笑道:“需要上些技术手段的,短时间内可搞不掂。”
“不过知道他去找谁,就已经足够了。”朱桢接着沉声道:“明天咱们就会一会那位潜夫哥。”
说着打个哈欠道:“关门睡觉了。”
“那金助教应该还会回来吧。”罗老师提醒他道。
“过时不候了。”朱桢撇撇嘴道:“我们又不是十二时辰不打烊。”
……
另一边。金助教借口上茅房,一溜烟窜到了后院的官廨区,‘笃笃笃’一阵敲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潜夫公提着灯笼出现在门口。
各家奴仆都是不能进国子学的,所以只能自己开门。
“什么事,这么晚了?”陈潜夫皱眉问道:“不知道老人家都睡得早么?”
“麻烦了,潜夫公。”金助教闪身进去,慌里慌张道:“我们做的事情,要被查出来了!”
“慌什么?”陈潜夫不动声色道:“谁查的,那位新来的学丞么?”
“除了他还能有谁。”金助教一阵阵心悸道:“我还是头回见,学丞能有这么大威势呢。”
“不是学丞威势大,是因为那洪锷做了学丞。”陈潜夫说着,眉头更皱。“你什么时候跟他打交道了?”
“今晚他把我叫去问话。他居然连那周步吉是来学校找我,而我却请了假都知道。”金助教一脸震撼道:
“为了证明我是故意找借口躲开的,他居然把刘能叫来,还用了刑……”
“他给刘医官用刑了?”陈潜夫头皮一炸,忙道:“那怎么放你回来了?”
“不是放我回来的,是我借着上茅房,来找你问计的。”金文征道。
“洪学丞就这么放你出来了?”陈潜夫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放你出来?”
“他当时在红事房亲自鞭挞刘能,不在外间,我就跟罗学丞打声招呼,出来了。”金文征道。
“是人家暗示你,可以出来的吧?”陈潜夫一脸压抑不住的怒气。
“……是。”金文征迟疑一下,还是点头道。
“你这个蠢货!”陈潜夫气得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金文征被打懵在当场。“咋,咋啦?”
“人家是故意放你回来的,蠢货!”陈潜夫气不打一处来道:“就是想看看,你去找谁了!欲擒故纵的道理都不懂么?”
“啊。”金文征眼前一黑道:“那我赶紧回去。”
“蠢货,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人家都知道你来我这儿了。”陈潜夫无语道。
“那我……”金文征进退失据道:“到底该咋整么?”
“不用着急了。”陈潜夫沉声道:“跟我进去,把今晚你们的谈话,一五一十全都讲给我。”
“哎。”金文征应一声。便进到屋里,将所有事情讲给陈潜夫。
听完之后,陈潜夫长叹一声:“你个蠢货,把咱们的底细,全都透给人家了……”
第六三一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不会吧?”金文征难以置信道:“都是他自己知道的,我没主动透露任何事儿啊。”
“人家本来都是猜测,叫你这种小角色过去,只是想诈一诈你,来个敲山震虎。也没报多大希望。”陈潜夫整个大无语道:“结果你倒好,全都给人家证实了。这不是透底是什么?”
“真的假的?他那么年轻,看着那么普通……”金文征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
“他要跟你一样,上头会派他下来么?”陈潜夫长叹一声道:“而且从他跟你说话的口气也能听出,他的真实身份,比老夫原先料想的御史高多了。”
“能,能有多高?”金文征一阵喉咙发干,心悸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