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的你只能仰望那种……”陈潜夫苦笑道:“虽然吴状元那边还没回话。但南京城里,这么年轻,地位又这么高的人,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再加上读书尚可,深受皇上或太子信任,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那,那是谁呢?”
“我想,很可能是楚王吧。”陈潜夫缓缓道。
“不,不可能!”金文征吓得失声尖叫。“堂堂亲王跑到国子学来,先当学生再当学丞,这样很好玩么?他有病么!”
“我今晚一直在寻思他的身份。你来之前忽然想到,当年我曾有幸拜会过年轻时的今上,那洪学丞的长相,颇类天颜啊。”陈潜夫叹口气道:
“现在京里,年纪又差不多的几位殿下里,燕王读书不行,没法坚持一个月不穿帮。齐王其实很合适,但他半个月前被楚王当街鞭笞,听说打得皮开肉绽,所以也不可能。那就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楚王了。”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起先我也觉得这个结论太过匪夷所思,准备明天找人打听一下,楚王殿下的长相和行踪。但听了你的描述,便感觉不用了,就该是他。我听同乡说过他的事迹,有些话,换了别人是说不出来的。”
“那,那该怎么办啊?”金文征都吓尿了,是真尿了那种。现在打死他,他都不敢回去了。
“只有一条路了。”陈潜夫转身打开床头的匣子,摸出个瓷瓶,从里头倒出粒药丸。
“这是什么?”金文征瞳孔一缩。
“逍遥丸。”陈潜夫将那枚蓝色小药丸递给他道:“吃下去,你就会在极乐中登天。”
“毒,毒药?”金文征被蝎子蛰到般松开手。
“那你就等着被抓起来严刑拷打,祸及挚爱亲朋吧!”陈潜夫严厉道:
“而且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不负责谁负责?”
“怎么会是我惹出来的?”金文征不解道。
“不是你‘干大事而惜身’,自作聪明找刘医官伪造假条,躲开周步吉到校,楚王也抓不住这个漏洞。那周步吉的死就还是自杀,谁也不用担责,懂吗?!”陈潜夫怒道:
“你要是觉得,你可以挺得过接下来的酷刑,什么都不会吐露,你也可以选择不吃!可你能么?”
“不能……”金文征很有自知之明。
“那不就得了?这会儿那刘医官肯定什么都招了,你的嫌疑已经洗不脱了。再回去时,楚王就不会对你那么客气,严刑拷打都是轻的。而且以皇上的脾气,最后你肯定也难逃一死了!”陈潜夫长叹一声道:
“是自杀保全家,还是让全家陪你一起死,这很难抉择么?”
“那,那你呢?”金文征死死盯着陈潜夫。
“本来老夫可以置身事外的,可你个该死的今晚居然第一个来我这儿。”陈潜夫一脸的无奈道:“所以老夫也在劫难逃了,也一样会吃的。”
“好,他们要来抓我,我就吃。”金文征这才接过来,收入袖中。
“千万不要犹豫,不然你会后悔万分的。”陈潜夫真想直接给他吃下去,可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只能靠嘴巴说说,没法按着脖子给他往下灌。
……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朱桢按时醒来,一边洗漱,一边打着哈欠问道:“什么情况?”
“一切正常。”在外头值夜的表哥,打开了绳愆厅的大门。
朱桢往外瞅了瞅,没有人跪在门外……
“昨晚也没人敲门?”他皱眉问道。
“没啊,一晚上都很安静。”邓铎道。
“奇了怪了,他摆烂了?”朱桢刷着牙,含糊道。
“谁?”邓铎问道。
“还能睡?那个掉到茅坑里的金助教啊。”罗贯中也端着茶杯在旁刷牙。这都是朱桢硬性要求的,他身边的人都必须刷牙,不然口气太熏人了。
“哦,他啊。”邓铎恍然道。
“不对劲,立刻去抓人!”朱桢忽然意识到什么,牙膏都来不及吐,就穿着个风骚的大裤衩,冲出了绳愆厅。
哼哈二将赶紧跟上去。
“等等我。”罗老师也赶紧披上官袍,光着一双大毛腿,穿着木屐嘎达嘎达跟出去。
老六一口气跑到讲官们集中居住的官廨外,看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却傻了眼。
“这一间。”邓铎昨晚来过,一指左手第三间。
朱桢便嘭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官廨内,几个学官都还没起呢。昨晚金助教发了半宿神经,他们耐着性子陪了他半宿,这会儿睡的正香。
踹门声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赶忙道:“起来了,这就起来了。”
还以为祭酒来抓他们赖床呢。
……
朱桢冲进房内一看,便见三个讲官都被吓得坐起来。
但他定眼一看,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金文征呢?”他挥舞着牙刷,恶狠狠问道。
“……”三个懵懵懂懂的教官,指了指唯一一个还有人躺着的床铺。
朱桢一看,那人头上蒙着被子。房间内都闹腾成这样了,依然一动不动,跟死人一样……
他的心揪成一团,暗骂自己托大,然后掀开了被子。
便见他以为已经自杀的金文征,正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还磨牙放屁流口水,睡得恶行恶相。
朱桢却长长松了口气,没自杀,也没被自杀就好。
第六三二章 男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
当金文征被邓铎用大耳瓜子扇醒,搞清楚状况后,第一反应是往枕头底下伸手。
邓铎眼疾手快,赶忙一拳砸在他手腕上,然后猛一抬肘,就把他胳膊卸了。
金文征惨叫着翻身在床,邓铎翻开枕头一看,并不是他想象的匕首,而是一枚蓝色小药丸。
“这是什么?”邓铎单手把死狗似的金文征拖起来,手持药丸质问道。
“逍,逍遥丸。”金文征满身大汉道。
“吃了会死的那种?”朱桢问道。
“嗯。”金文征点下头。
“既然有这个,为啥昨晚不吃?”朱桢不解问道。
“唉……”金文征叹口气,低下头道:“千古艰难惟一死。”
“好好,这么想就对了。”朱桢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他本以为文人喜欢劝别人死,自己惜命的很,所以起先没往金文征会自杀这上头想。
而是等着这厮上门跪求一条生路。
结果一宿没等着人来,老六心说坏事儿了,自己浪过头了。
冲来一看,好家伙,他还真打算对自己狠一点。不过还好,还不算太狠……
……
等老六和邓铎,把垂头丧气的金文征带出官廨。便见另一边,罗贯中和胡显也带着面色灰败的陈潜夫出来了。
“呦,这个也活着呢。”老六十分惊喜,他本来都不抱希望了。觉着那‘逍遥丸’既然是陈潜夫给金文征的,那他自己肯定已经吃了。这会儿差不多都凉透了吧?
他让罗老师和表哥过去,是给陈潜夫收尸的,没想到这老倌儿也没死……
“谁知道呢,他的药瓶还在匣子里呢。”罗贯中拍了拍夹在腋下的匣子。
“那就一块带回去吧。”老六摸一摸嘴边,牙粉都凝固了。
于是金文征和陈潜夫两个,便被一起押往绳愆厅。
“你怎么答应我的?”陈潜夫瞥一眼一旁的金文征。
“我还没来得及吃药,就被他们他们把胳膊撅了。”金文征苦着脸道。
“唉,真是竖子不足与谋。”陈潜夫叹气道:“你听我的,早点吃上,不就不遭这个罪了?”
“还说我呢,你咋也没吃?”金文征没好气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陈潜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想回答他。
“笨蛋,他觉着只要你吃了,他就不用吃了。”老六哈哈大笑的拆穿他。
“老匹夫贪生怕死!”金文征气得鼻子都歪了。
“哈哈哈,所以说,男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朱桢大笑起来,刚要调侃这两位几句,却听前头一阵喧哗。
“站住!”却是一群愤怒的讲官,拦住了去路。
邓铎两个赶紧将朱桢护在身后,罗老师想了想,决定自己断后……
“你们要干什么?”胡显高声呵斥道。
“这话该问你们才是!”何操几个挑头的讲官大声质问道:“绳愆厅什么时候可以跟应天府一样抓人了?!”
“就是应天府,也不能随便抓捕朝廷命官!”田子真几个高声应和道:“胡作非为也该有个限度!”
“这才上任几天?就打了我们的助教、医官,现在又要抓人!”更多的讲官跟着义愤填膺道:“宋祭酒、王司业也不管管?就由着你们胡来吗?!”
“放人,放人!”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个。
胡显回头看看老六,拍了拍腰间。
意思是,亮牌子吧。
朱桢也知道,跟这帮书生吵架,那是吵不赢的,便点点头。
胡显刚准备亮一亮千户腰牌,却听一声断喝:“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目无学规、聚众喧哗,如何为人师表?!”
“祭酒。”众学官赶紧条件反射的躬身施礼,让开左右。嘴上却不停道:
“恁得为陈博士、金助教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