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仰着头,跟高大的守门官兵说话的样子,真的让人很难绷唉。
好在曾泰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还能绷得住。但下一刻,他就彻底绷不住了——只见那些小人国官员居然直奔午门外的登闻鼓而去!
只见为首的官员跳起来,摘下悬在鼓旁的鼓槌,就要敲鼓!
却被人一把握住了鼓槌……
“别胡闹,这不是你们能敲的!”
第六五二章 被困京师的使节
“俺怎么敲不得?”那为首的小人国官员,一不留神鼓槌被夺,结果抡了个空,气得飙起了生硬的汉话。
那胸前补着獬豸的当值御史,用夺回来的鼓槌,指向登闻鼓旁的一块铁榜,没好气道:
“认识天朝文字吗?”
“自然识得……”那外藩使节有些骄傲,又有些不自信道:“一些。”
“那就念念!”御史道。
“凡民间词讼,皆自下而上……”使节便逐字念道。
“好了,不用念了。”御史便打断他道:“这开篇头一句,就限定了击鼓人必须来自民间。所以官员不能击鼓,外番的官员更不能!”
“这……”使节一愣,旋即又暴跳如雷道:“你是故意刁难!他们都说敲登闻鼓,皇帝陛下就会召见!”
“还要本官说几遍?你没资格击鼓!”御史把脸一冷道:“再无理取闹便叉出去!”
没办法,那使节只好怏怏退下,口中难免用本国土语,带出一串串不明觉脏的咒骂来。
他正待无奈转回,却看见了曾泰,登时眼前一亮。
那使节来大明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穿红袍的是大官儿!
……
看完了热闹曾泰正准备递牌子进宫,却见那使节朝着自己就过来了。
虽然不知对方要干啥,但天朝上官的架子摆好了。
“拜见这位大人……”那使节也不含糊,到他面前纳头便拜。
“平身吧。”曾泰语调雍容道:“汝是哪国使节?”
“下官乃占婆国宰相阳须文,拜见这位大人。”
“占婆……哦,就是汉朝的日南郡啊。”曾泰寻思片刻道:“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国的一部分嘛。”
“下官代表国王来拜见天朝皇帝陛下,却被鸿胪寺的官员刁难,本来是来拜年的,这都过去半年多了,还没捞着得见天颜呢。”阳须文假装没听懂他的话,自顾自道。
“好家伙,等这么久了?”曾泰吃惊道。
“这位大人别理他,鸿胪寺不让他们觐见,就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御史似乎知道点儿什么,明显暗示曾泰。
“那是什么原因呢?”曾泰却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因为你们没有通关文牒么,还是国书有什么问题?”
“都不是,就是故意刁难我们!”阳须文愤慨道。
“哦,这样啊。”曾泰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午门。
“不是,大人你不管啊……”阳须文傻眼。
“本官就是随便问问……”曾泰声音在午门洞中回响,愈发威严。
“啊……”阳须文目瞪口呆,心说恁是不是油饼啊!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那御史不耐烦的,将一干占婆使节驱离了午门外。
唉,又是失望而归的一天……
……
武英殿。
朱元璋对这位改革干将还是很看重的,一下朝就接见了曾泰。
“哈哈哈,你就是曾泰啊。”朱元璋笑眯眯的端详着他,真是越看越顺眼,尤其是这大下巴。嘿,绝了……
“早就想见见你,今天终于如愿了。”
“……”曾泰想说,俺上任前,恁还专门召见过呢。不过朱老板面前,他暂时还没勇气开杠……
“这会儿夏税已经收完了吧。来,快跟咱讲讲,江西那边新政施行第一年,效果怎么样?”
“回皇上,为臣最大的感受就是方便。”曾泰忙回禀道:
“往年,一到了收皇粮的时节,下头州县忙成一团不说,府里省里也不得安生。因为官差下乡扰民,争议缴税多少,乃至官民纠纷层出不穷,疲于奔命不说,百姓还怨声载道,骂我们是贪官污吏,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今年可简单了,一到日子,县里召集各区粮长、里长到县衙,与他们对过黄册后,各区各里该交的皇粮便一目了然。然后甲首协助里长,把各户的税粮收齐,解送到官府。全程都是百姓自发,不需要胥吏下乡扰民。真比往年省心太多了。”
“好啊,胥吏不扰民,老百姓才能安生过日子。”朱元璋高兴道:“咱当老百姓那会儿,家里一听说官差下乡,都吓得丢了魂,赶紧让孩子把家里的鸡鸭鹅啊的,带到小树林里藏起来。生怕村长指定自家管饭……”
“这鸡鸭都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啊,就指着下几个蛋换点家用。”他气愤道:“那些官差一下乡就给祸祸了,他们吃饱喝足拍屁股走人,老百姓可不知该怎么过活了。”
“是,皇上说的是。”曾泰点头道:“官差下乡作恶,胥吏与大户狼狈为奸,欺压盘剥百姓,确实是老百姓最恨的地方。黄册里甲以后,没了作恶的空间,这些情况也就大大好转了。”
“那夏粮收了多少?”朱元璋问道。
“回皇上,”曾泰忙如数家珍道:“本年共征收夏粮一百二十万石,其中起运京库麦米十万石,起运钱钞十七万贯,绢一万两千匹。都比去年夏税多了足足两成!”
“唔,不错不错,夏税收成这样,实属不易。”朱元璋满意的合不拢嘴。他知道一年的秋税才是大头,夏粮能收这么多,秋粮肯定也差不了。
“不过也不能再加课了,咱看这个数就挺合适。”
“皇上仁义。”曾泰很感动,顾不上抬杠道:“臣代江西百姓谢主隆恩!”
“哦?”朱元璋一愣,才意识到曾泰是抓住自己‘不能再加课’的话头,不由失笑道:“怎么,你还怕咱说了不算么?”
“臣不敢。”曾泰忙低下头,他还真有些担心。因为楚王殿下不知跟他抱怨过多少回了,说自家老头子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不似人君。
“放心,咱不是那种糊涂皇帝。咱知道这税不是收得越多越好——那都是民脂民膏啊。朝廷收的多了,老百姓就瘦了。朝廷横征暴敛,就只能对老百姓敲骨吸髓。
“所以只要朝廷应付过开支来就行,得给老百姓留下点积蓄,这样他们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而不是只图个饥饱。”朱元璋沉声道:
“不只是江西,等全国各省的黄册攒造完成,咱也都会酌情定下税额,令后世子孙严格执行,永不加课的!”
“臣代天下百姓,谢皇上大恩大德啊!”曾泰激动的跪地给朱元璋磕头,万没想到官场上人人畏惧如虎的暴君,对老百姓还挺好哩。
第六五三章 无所不知朱老板
武英殿。
朱元璋对曾泰赞不绝口。
“你很好,很不错。”
“都是臣的本分。”曾泰忙谦虚道:“臣还差得远。”
“不,是他们比你差得远。”朱元璋却双手按着玉带,幽幽问道:“昨晚你在哪里吃的饭啊?”
“回陛下,在东宫洗马吴伯宗府上,他邀请了几位昔日同僚给为臣接风。”曾泰被问了个一头雾水,忙老实答道。
“都是哪几位啊?”朱老板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刨根究底的问道。“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
“还有东宫侍读宋瓒,东宫侍讲章存厚。”曾泰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菜是四菜一汤,有鱼有虾有火腿,还有个瓦罐汤。至于喝的么,好像是小烧酒。”
“嗯,这个吴状元还挺会享受,吃的比咱都好。”朱老板开句玩笑,曾泰刚陪着笑开口,却听皇帝话锋一转,幽幽问道:
“那你们聊什么了?”
“这……”曾泰愈加迷糊,但他心里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了。便将席间自己讲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怎么一到他们仨说的地方就含糊啊?”朱元璋皱眉问道。
“回皇上,臣有个毛病,讲起话来光顾着自己痛快,别人讲了什么就注意不到了。”曾泰便讪讪道。
“哦,哈哈哈!”朱元璋大笑道:“本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有滑头的一面。”
“为臣真是想不起来啊。”曾泰忙讪笑道。
“想不起来不要紧,那咱就替你想一想。”朱元璋淡淡一笑,扫一眼御案道:
“你们聊吴状元家里的遭遇了,对吧?”
“是。”曾泰心中一凛,不知皇帝是猜的,还是有人告密了。
“你忘了吴状元家是江西的,但他们都不信,对不?”朱元璋又问道。
“对。”曾泰额头开始沁出汗水,前一种可能排除了。现在只可能是有人告密了。
“吴伯宗这个东道,自然不能让你尴尬,就说自家拢共没几亩薄田,犯不着给你添麻烦。”朱元璋看一眼曾泰,好气又好笑道:
“你居然马上抬杠说他家里不可能只有几亩田。还真是个人才呢你。”
“为臣也知道这样不对,可为臣就是这么个脾气,有话不说我能憋死。”曾泰讪讪赔笑,下身却两股战战,真快要被吓尿了。
他不禁暗暗庆幸,幸亏昨晚酒席上,大家说话都还挺注意的……除了宋瓒那句‘歌功颂德’,吴伯宗那句‘田产挂名’之外,应该也没什么太过分的话……吧?
“你们前半场说的还算克制,但只是这样的话,也不会惊动咱了。”便听朱元璋慢悠悠道:
“说说你们俩,后半场在书房聊了什么吧。还需要咱再给你提个醒么?”
“不,不需要了。”曾泰人都麻了,完全不敢抱一丝侥幸,老老实实将昨晚的书房对话禀报皇帝。
“吴伯宗这个小婢养的!”他本以为朱元璋什么都知道了,未料皇帝闻言却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谁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咱下旨杀的?他那是骂楚王吗,他那是骂自己的君父呢!这个无君无父的东西,咱钦点他的状元,对他悉心栽培,他就是这样回报咱的吗?他才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好么!”
曾泰都听傻了,他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是在诈自己!丫压根不知道自己跟吴伯宗的单独对话!
“他是想说咱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公敌才对,公敌就公敌吧,反正咱也看清楚了,自己百年之后,肯定会被他们往死里骂的。”朱元璋冷笑连连道:
“既然都把咱当成公敌了,那咱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个也是杀!谁反对就去跟陈潜夫作伴去吧,把反对的杀光了就没人反对了!”
“皇上,臣冒死呈奏!”曾泰一看自己捅出这么大窟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一仰脖子,大声抬杠道:
“首先吴状元说的是醉话,醉话做不得数!其次他是大明开国第一状元,皇上不能因为区区几句牢骚就动他,那损的是大明的颜面!第三,他是东宫讲官之首,动他势必牵连大片,连太子殿下也会被流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