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小胡给皇上舔了半辈子沟子,都临死了还不能说句痛快话?”胡惟庸一点不怕他,笑道:“我现在全家死绝,自己也没几天活了,没必要再拍马屁了吧?”
“……”朱元璋听得直皱眉,一阵阵火大道:“好像咱多委屈你似的。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十年来,有圣眷超过你的大臣吗?”
“呵呵,所谓的圣眷就是因为一点小错,就毫不留情处死我的独子,还要我亲自去监斩。”胡惟庸怨毒的笑道:“这份圣眷别说这十年,放在一千年里也是独一份的!”
“就凭胡天赐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咱只判了他个秋后问斩,没剥皮也没凌迟,就已经是恩典了!”朱元璋板着脸道:“要是换了别人,他不是喜欢飙车吗?咱非得给他弄两辆马车,一辆车栓一条腿,然后给马屁股抹上芥末,拖着他跑到死!”
“……”胡惟庸都听傻了,真要那样的话,最后胡天赐可能就给拖得就剩两条腿了。
“那么说还真得谢谢皇上呢。”
“不客气。”朱元璋淡淡道:“再说你宰白鸭的事情,咱非但没追究,还在最后关头给了你一次特赦的机会,但凡你心头存一丝善念,不就救下他了?”
“我当时以为那待决的死囚是我送进去的傻子,”胡惟庸至今依然追悔莫及道:“怎么可能把恩典用到他身上呢?”
“那你就怨不得别人了。”朱元璋提高声调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谁也不欠你的!”
第八零一章 咱要做不一样的烟火
朱元璋满以为自己的话是硬道理,胡惟庸应该无法反驳才对。
然而胡惟庸却缓缓摇头道:“不,不是这样。我是宰相,公卿之首,我儿子乃是公卿子,命跟草头百姓是不一样的。何况又不是他亲手杀人,处置他的奴仆然后赔一笔钱,就足矣了。”
朱元璋都听傻了:“照你这么说,他可以尽情作恶,都不用担心被追究。反正有下面人替他顶罪?”
“咱的宰相就是这么想的?”他露出浓浓的失望道:“咱的宰相竟是这么想的!”
“我就问上位一句,要是你儿子杀了人,你也会让他偿命吗?”却听胡惟庸幽幽问道。
“……”一句话给朱元璋干沉默了。
“看看,轮到自己头上了,就不讲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了。”胡惟庸便讥讽的大笑起来道:
“这才是人之常情啊,上位!九死一生把天下打下来,终于成了九五之尊,子孙后代也变成天潢贵胄,凭什么还要跟屁民一样,受法律的约束?”
“天潢贵胄也要受法律的约束……”朱元璋缓缓道。
“不,法律是官家制定出来,约束臣民的,还要作茧自缚就太蠢了!”胡惟庸提高声调道:“从古至今,帝王之家都有不受法律约束的特权,所以上位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承认就是!”
“你不要跑题。”朱元璋眉头紧锁道:“天家该不该有特权,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天下可不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坐的住的!”胡惟庸高声道:“打天下时,大家都出了力,凭什么坐天下时,就只有你一家能享受特权,大家就只能干看着?”
“坐天下时,你一样要靠文官武将来治国平天下,人家又不是你老朱家的奴才,不为了升官发财,不为了享受特权,凭什么为你出生入死,给你当牛做马?”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跟朱元璋,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将包裹在君君臣臣之下的利益关系,赤裸裸的剖析给他。
朱元璋终于明白为什么汉朝以后的皇帝,大都选择了儒士,而不是文法吏,这帮人实在太现实,太功利,直接的让人受不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
“咱承认,当年也没有啥宏图大志,当兵造反是因为没活路。后来做大了,也是想赢想当皇帝,说为拯救天下苍生那都是扯淡。”朱元璋一脸坦诚道:
“在刚当皇帝的前几年,咱一直懵懵懂懂,搞不清楚老天爷为啥让个放牛娃成了皇帝。但咱就是看不惯那些老兄弟们作威作福,圈地占田,欺男霸女,作践百姓。”
“每次有人向咱告状,咱都恨得牙痒痒,咱就想这样的大明朝,跟害死俺一家的元朝,有什么区别?”
“俺不想让自己的大明朝,变成俺恨透了的元朝。那样俺将来九泉之下,没脸去见自己的爹娘。还有俺哥俺嫂,俺姐俺妹俺弟俺侄子……还有大海他们那些战死的兄弟。为了他们,不行,绝对不行!”
说到这,朱元璋目光变得坚定如铁。“自古就没有放牛娃当皇帝的先例,老天爷既然开这个先河,咱觉着就是想让咱当个不一样的皇帝!”
“咱不是不想跟士大夫共天下,咱是不想跟你们这样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士大夫共天下。要是特权的存在,会让大明朝最终变成元朝,那就谁都不要有特权了!”
“从前咱疏忽了,感谢你提醒咱。”说着他定定看着胡惟庸,一字一顿道:“咱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日后我儿子要是有杀人放火的,咱一样不饶他!”
“那又何苦呢?”胡惟庸不禁眉头直皱:
“就算你真能大义灭亲,那你儿孙当皇帝呢?他们怎么可能像你一样没人味儿?”
“咱会定下祖训,让后世子孙不得违反!”朱元璋斩钉截铁道:“现在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皇上都这样说,臣确实无话可说。”胡惟庸整套说辞都建立在,皇帝儿子杀人不偿命的论据上。这种狠话一放,不管日后朱老板能不能说到做到,今天的对话,他都占不了上风了。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老朱家的皇帝,能老实听话。”
“江山都是咱传给他的,不听咱的话,他就别想当皇帝。”朱元璋冷声道:“你既然已经服气了,就交代一下你的同党吧?你又不是什么好种,多点人陪你去死,黄泉路上还不寂寞。”
“是,皇上说的是。”胡惟庸点点头,煞有介事道:“那罪臣就招了。”
“讲。”
“罪臣刚才不是说过吗,所有的勋贵、文官、缙绅,还有整个士林,天下失去特权的人都是我的同党。”胡惟庸神经质的怪笑起来道:“皇上快去把他们都抓起来杀掉吧,一个也别放过!”
“穷凶极恶,冥顽不灵!”朱元璋一张脸直接成了鞋拔子,气极反笑道:“咱收回一开始的话,你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咱要给你一个配得上英雄好汉的死法。”
“什么死法?”胡惟庸笑问道。
“你不是爱笑吗,那就让你活活笑死吧。”朱元璋大手一挥:“还能留个全尸,省得你到阎王爷那里还怨咱不优待公卿。把他带下去!”
“哈哈哈,谢谢皇上,这个死法我很喜欢。”胡惟庸用尽全身力气,扛着八十斤的枷锁,给朱元璋磕了个头。
然后在带刀舍人的帮助下起身,回头大笑道:“臣在九泉之下恭候皇上,到时候还要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哦!”
“放心吧,咱永远理直气壮!”朱元璋沉声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何事?”胡惟庸问道。
“算了,还是待会儿让她自己告诉你吧。”那话朱元璋都觉得说不出口,便换个内容道:
“从明天开始,大明朝就没有丞相,你将成为最后一个宰相,遗臭万年。”
“哈哈哈,不能流芳千古,遗臭万年那也不错。”胡惟庸先是一阵大笑,又忍不住问道:“那中书省谁来管?”
“也没有中书省了,中书之权分六部,六部直接向咱汇报。”朱元璋沉声道。
“哈哈哈,那皇上会活活累死的!”胡惟庸便大笑道:“看来咱们再见的时间,要大大提前了。”
“放心,咱身体好得很,累不死。”朱元璋无所谓的收回目光,继续处理他的政务。妈的,确实比平时忙多了。
第八零二章 杀人先诛心
朱老板要杀人,从来不过夜。从这个角度上,当初判胡天赐秋后问斩,确实是给了胡相人情的。
胡惟庸被带回天牢后不久,锦衣卫就给他送来了断头饭。
锦衣卫将四菜一汤一壶酒摆在桌上,又给他去了枷。胡惟庸在桌边坐定,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笑道:
“人家都是晚上吃断头饭,皇上直接给改午饭了,还真是急性子。”
“哪那么多废话,吃不吃?!”带头的千户没好气道:“不吃就跟你儿子一样饿着。”
“当然吃……”胡惟庸拿起筷子刚要夹片肉段,闻言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没吃上断头饭啊。”那千户笑道:“胡相不知道吗?听说你儿子上刑场路上,还一直念叨这事呢。”
“我不知道!”胡惟庸登时食欲全消,怒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给他断头饭吃,故意让天赐做饿死鬼吗?!”
“姓胡的,你可别逮着人就乱咬。”那千户瞪眼道:“你儿子是在刑部上路的,那会儿我们锦衣卫还没成立呢!”
“……”胡惟庸一想也是,也就不再发作了。再一琢磨,大体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刑部的人还不至于故意折腾他儿子,所以八成是给那傻子吃了断头饭后,他儿子才被换回来。
刑部的人不明就里,当然不会给一个人吃两顿断头饭,结果胡天赐就只能做个饿死鬼……
“这是杀人先诛心啊……”一想到儿子是空着肚子上路的,胡惟庸就难过的泪珠滚滚,这时便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一口都吃不下去。
结果整整半个时辰,他一筷子都没动,只把壶里的酒喝光了。因为对方告诉他,他儿子是喝了永别酒的。
“胡相还真是爱子如命呢。”那千户笑道:“哎,其实大可不如此,横竖转眼就见到你那死鬼儿子了。”
“你懂什么?”胡惟庸酒入愁肠愁更愁道:“知道儿子饿着,当爹的哪能吃的下去啊?”
千户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又有锦衣卫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千户便对胡惟庸笑道:“恭喜胡相了,虽然上路前见不到儿子,但皇上开恩,你可以见见你夫人。”
“老夫不想……”胡惟庸摇摇头。
“不,你想。”那千户哪能听他的。“皇上让你见你就得见。”
“唉……”胡惟庸叹了口气,便见李氏穿着女囚的衣服,被带进牢房。
这还是去年李氏回娘家后,两口子第一次见面。
胡惟庸犯了谋逆大罪,妻族肯定要受牵连,她就和娘家人一块被抓回京里来了。
两人早就没有一丝丝感情,只剩冷漠、怨毒、厌恶。
李氏一进来,就指着他破口大骂:“胡惟庸,你个畜生,害死我弟弟还不够,又要害死我全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爹当年不过是个编筐的,全家跟着老夫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早就够本了。”
胡惟庸这时候也没体面可言了,反唇相讥道:“老夫没让你赔我儿子就不错了。”
“赔你儿子?”李氏冷冷一笑,无限讥讽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是你的儿子?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怀疑过,他是不是你的种?”
“你什么意思?!”胡惟庸登时就炸了毛。
“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李氏也是什么都不顾了,当众大声道:“当年你怎么都生不出儿子,整天骂我是不下蛋的鸡。我被你骂急了眼,就在外头找了野男人,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问题,结果一下就有了!”
“你说什么?!”胡惟庸勃然大怒,吼声在牢房中咆哮道:“快说你是故意骗我的!是皇上为了让我死的不安生,才派你来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大家都是待决死囚,李氏也不怕他了,终于可以全力输出道:“是皇上故意派我来恶心你的!但我可没骗你,儿子就不是你的种!”
“你胡说!!”胡惟庸猛地掀翻了桌子,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在嘶吼。
“那么激动干吗,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儿子从长相到脾气,哪一点像你?再说我又不拦着,你这些年为嘛都不纳妾,不就是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吗?!”李氏的输出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放屁!!”胡惟庸彻底崩溃了,疯了一样要冲上去活撕了李氏。身后两个孔武有力的锦衣卫,都险些没按住他。
直到李氏被带走,胡惟庸才渐渐平复下来,然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上位你好狠啊!不是说要让老臣笑着上路吗?你让我还怎么笑得出来啊?”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早先一定会好好跟朱老板说话。
“唉,早知道就吃断头饭了。”看着满地狼藉,胡惟庸是追悔莫及。
“我说吧。”那千户叹口气道:“想吃也没了,空着肚子上路吧。”
话音刚落,便有锦衣卫进来,开始做临刑前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