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锦衣卫是刚成立的,不像刑部那么规范,流程也没那么繁琐。省了验明正身那步,就直接把他捆扎起来,头上插朵红花,带至狱神像前磕头上香。
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千户又给他端了一碗永别酒。然后给他重新戴上枷,推搡出牢门,送上囚车。
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府军官兵便押着囚车,浩浩荡荡出了锦衣卫衙门,来到车水马龙的西长安街上。
却没有马上押赴刑场,而是押着他沿着长安街秦淮河一线开始游街。
锦衣卫打着旗,敲着锣,扯着嗓子高喊道:“谋反逆贼胡惟庸,押赴刑场咯!”
老百姓很快就听到动静,万人空巷前来围观。
去年深秋,他们亲眼看看横行南京的胡公子押赴刑场。没想到不到一年,竟然又看到胡惟庸上刑场。
这眼福,绝了!
胡公子当初享受的待遇,这把他爹一样没落下。南京市民将各种垃圾粪便当作‘临别赠礼’,雨点般的丢向胡惟庸。
其实胡惟庸本身没那么招恨,但老百姓恨屋及乌,谁让他是胡天赐的爹?
第八零三章 笑刑
朱元璋让胡惟庸先在南京城转一圈,除了羞辱之外,也是为了让老百姓明白胡惟庸被处死的原因。
但让南京市民有些失望的是,胡惟庸没有被押赴三山街公开处刑,而是在游街示众之后被押送到了太平门外的玄武湖畔。
又有军队拦住了围观群众,让他们无法一睹胡相被处死的画面。其实这也是为他们好,不然很多人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囚车沿着湖一直开到北岸才停下。这里人迹罕至,也没有经过治理,还是大片的湖畔沼泽。
加上朱老板修筑城墙,阻断了活水,让这里变成了一片片的臭烘烘的水洼子。愈加蚊蝇横生,蛇鼠肆虐,这个季节根本没人敢靠近。
一行人在沼泽外围停下,锦衣卫点起许多蚊香,还在囚车上也插了两根。然后打开囚车,胡惟庸本以为是要把自己放下来,谁知他们却只是扒他的衣服,把他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
然后拿个毛刷子往他身上刷一层稀稀的糖水。
“哈哈好痒,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胡惟庸一边忍着痒,一边忍不住问道:“要把我吃了吗,还往我身上抹糖水?”
“我们不吃,”那千户桀桀一笑道:“有东西吃你。”
说完他一挥手道:“送进去吧。”
两个锦衣卫便赶着两匹老不情愿的驮马,将囚车拉进了沼泽深处,然后解下马来,骑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鬼地方。
……
这时候差不多酉时过半,但七月初的天还长得很,日头挂在西天没有落山,晚霞将沼泽照耀的一片血红。看上去十分壮美。
胡惟庸却无暇去欣赏这最后的落日,他两只眼死死盯着囚车上,那两根已经烧成香头的蚊香。
他已经猜到朱老板给自己准备的死法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蚊香每缩短一点,他的恐惧就加重一分。
胡惟庸从来不知道,原来蚊香竟烧的这么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只剩两个红点,然后便不再冒烟。
“来了……”胡惟庸自言自语一句,绝望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蚊香味还未彻底消散,胡惟庸耳边就响起了瘆人的嗡嗡声。就像他那具冰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声音,而且同样让他通体生寒,只不过前者是因为凉风,后者是出自恐惧……
那嗡嗡声越来越大,便从四面八方高高的草丛中,飞出朵朵乌云,铺天盖地朝他直扑过来。
飞到近前,才能看清那竟是密密麻麻的蚊子!
转眼间,原本赤条条的胡惟庸,身体就罩上了一层微微蠕动的黑纱。连脸上牛子上都落满了蚊子。
蚊子大军依然源源不断的赶到,后来的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围着胡惟庸嗡嗡打转,等待前面的食客结束用餐。
胡惟庸之前从不知道,小小的蚊子一旦多起来,居然能给人带来如此巨大的恐惧。尤其是身上毫无遮挡,手脚还不能动弹时,那绝望和恐惧,能彻底把人淹没。
他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有蚊子在咬,那细小却密集的疼痛,却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万分敏感。
他能感受到蚊子雨点般落在身上,挤挤挨挨,争先恐后伸出口器,扎向自己的皮肤……然后很快那种细微的痛觉就消失了。因为他的神经被数万只蚊子注入的口水麻痹了。
但这种解脱只是暂时的,待蚊子吃饱喝足,满足的抽出口器后,他被叮咬的位置便渐渐有了痒和痛的感觉。
沼泽的毒蚊子,咬一口都能让人瘙痒无比,何况数万只同时叮咬?
胡惟庸身上的瘙痒,迅速成几何倍数剧增。痒的他嗬嗬倒吸冷气,只想伸手挠痒,哪怕用脚也行,可他的手脚被镣铐牢牢固定在囚车上,根本动弹不得。
有痒挠不得又极大的加剧了他的痛苦。他拼命扭动身体,想要驱赶身上的蚊群;用力让自己的皮肤与粗糙的铁镣铐摩擦解痒。
但接触面积只是手腕脚腕和脖子,他把皮都磨破了,却依然杯水车薪,无法消除那无边无际的瘙痒。
“啊啊,痒痒啊,痒死我了!”
胡惟庸终于不由自主大喊大叫起来,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积聚在他心头的恐怖瘙痒。
他又很快发现大笑时,可以暂时感觉不到瘙痒,便拼命大笑,一刻不停的狂笑不止……
“哈哈哈!”
“啊哈哈哈!”
“哦吼吼吼……”
那鬼叫似的狂笑声,在空旷的沼泽上空回荡不绝,天黑之后愈显凄厉,听得在远处点着蚊香监视的锦衣卫毛骨悚然。
直到下半夜,笑声渐止,沼泽中终于恢复了宁静。
锦衣卫们这才齐齐松了口气,都觉得胡惟庸死定了。
他们听了都快虚脱了,姓胡的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这时候没人敢进沼泽查看。便一直等到天亮,蚊子宿了窝,锦衣卫这才捂得严严实实,身上喷满驱蚊药,进去囚车旁给胡惟庸收尸。
当他们走到近前,便见胡惟庸身上满满当当全是红疙瘩,连一块好皮都不剩了。看的他们头皮发麻,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胡惟庸居然还有气……虽然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但确实还活着。
“我艹,这都死不了?”锦衣卫们对胡相顽强的生命力,感到由衷的震撼。他们本以为没被活活痒死,也会被蚊子吸成干尸的。
“真乃神人也。”他们围着胡惟庸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个究竟,只能归结于胡相体质异于常人。
锦衣卫不知道的是,蚊子包救了胡惟庸的命。
因为被蚊子叮咬过的皮肤会隆起,蚊子的嘴不够长,没法再下口。所以当他身上起满蚊子包之后,蚊子的聚餐就被迫告一段落了。
而他本人也因为力竭加过敏,在后半夜陷入了昏迷,因此胡惟庸既没有被吸干血,也没有被痒死。
当然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换了一般人,绝对撑不过半宿。只有胡相这种千年祸害,才能熬过一夜不死,但是对胡惟庸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皇上是要他笑死,只要他没死,那就得继续……
第八零四章 转机
胡惟庸昏迷了一个白天,黄昏时分终于被熟悉的嗡嗡声吵醒。
他吃力的抬起眼皮,便见蚊子大军又出动了。
“艹,又来了……”胡惟庸呻吟一声,无奈接客。
经过这一个白天的恢复,他身上的大包基本都平了,只剩密密麻麻的红点子,不影响蚊子下口就餐了……
熟悉的瘙痒难耐再度传遍全身,不一会儿,胡惟庸又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
笑声到了下半夜才停,他又昏过去了……
如是整整三天,胡惟庸才气绝身亡,也不知是痒死的,失血死的,还是被蚊子毒死的。
无论如何,最后一个宰相的生命在这天画上了句号,但他造成的影响却远未结束……
……
回到六月卅日夜里。
锦衣卫衙门无休止的审讯声停止了。
被折磨了三天的文武官员们,终于稍得喘息,还吃上了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餐。
看着那碗盖满大扣肉片子的大米饭,很多官员忍不住潸然泪下。
“呜呜,我不想死……”
诏狱中,哭声响成一片,他们都以为是最后一餐了。
“别哭了,这不是断头饭。”给他们送饭的锦衣卫,只好开口澄清,诸位大人这才抽泣着端上碗吃起来。
艾玛,真香……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便被依次带去见两位殿下。
因为要单独谈话的人太多,所以哥俩是分开接见的。
老六这边,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刑部尚书开济。
开济刚当上部堂没多久。他前任赵部堂,因为帮胡惟庸宰白鸭,被朱老板找借口处死了。
但当时开济正是分管天牢的侍郎,后来胡天赐行刑也是他主持的,所以遭到了锦衣卫重点招呼,想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开济也不是那种硬骨头,这几天反正该招不该招的,全都招了,还拉了好多同僚下水。把一部之长的脸面已经丢的干干净净了。
所以见老六的时候,他已经乖巧的像只小绵羊,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罪臣拜见殿下。”开济麻溜跪地磕头。
“开部堂请起吧。”老六和颜悦色让他起身,还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凳子上。
开济赶忙受宠若惊的推辞道:“王爷面前,哪有罪臣坐的份?”
“叫你坐就坐,哪那么多废话?”老六身后的舒来宝两眼一瞪,开济赶忙在小凳上正襟危坐。
“开部堂晚饭吃的怎么样?”老六却依旧笑容和煦的拉家常。
“好好,托殿下的福,终于吃了顿饱饭。”开济赶紧点头,讪讪笑道:“就是一开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断头饭呢。”
“哈哈哈,不要一惊一乍。”老六笑道:“我们做事明明白白,就是上路,也会让你做个明白鬼的。”
“呵呵,是,罪臣本来还怕得要死,但一看见殿下,不知怎么就不害怕了。”开济赔笑道。
“怎么,本王这么没有威慑力吗?”老六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