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大的胆子,朝廷任命的正五品佥事,也是他们说免就能免的吗?!”朱桢不悦道:“有报朝廷批准吗?”
他这话不是无事生非,因为宣慰司宣抚司之类,虽然是朝廷为少数民族专设的行政机构。但并不是设立完了,朝廷就撒手不管,而是要进行管理的。
官员的任免就是朝廷对这些土司最主要的管理手段。虽然宣慰使,宣抚使之类的长官,都是由当地土司头领世袭,但副使佥事之类的佐贰官,经历、都事、知事之类的首领官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朝廷任命的流官。
从名分上讲,佐贰官、首领官必须听命于长官,所以流官应该听土司的。但朱老板最初设计的制度就是以流官监督土司,所以各土司长官万万不敢轻视,这些朝廷的代表。
而且绝大部分土官并不通晓汉语和汉字,对政务也生疏的很。所以在实际行政中,往往也是流官主导着宣抚司和宣慰司的运转。
虽然因为贵州宣慰司的特殊作用,朱元璋一直没有派遣流官,而是让霭翠和宋钦自己推荐佐贰官、首领官,由朝廷任命即可。
但这只是为了拉拢水东水西的权宜之计,未来一定还是要执行土流参用的国策的。不然朝廷怎么还管理贵州宣慰司?
这帮家伙可好,居然敢直接绕过朝廷,自行罢免正五品的佐贰官。这事要是较真的话,又可以按谋反论了……
不过很明显,这回不能按照老套路来,因为他们真的会反叛。
第九一七章 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不还没来得及禀报朝廷吗。”陇赞阿诺赶紧解释道:“再说老朽自己也没脸干了。”
“何出此言?”朱桢问道。
“实不相瞒,当初正是老朽主张,去跟普定路女总管适尔联系的。”陇赞阿诺叹息道:“两位苴穆对老朽言听计从,便派人去了普定。后来那贱人要两位苴穆去她那会盟,老朽不知是计,还劝他俩一起去,以表诚意……”
“……”朱桢听了直摇头,有这么个专出馊主意的狗头军师,怪不得两个土司没了命。
“结果发生了那档子事。”老毕摩黯然道:“老朽对不起两位苴穆,两位乃叶,哪还有脸再指手画脚?”
“是奢香夫人担心,那帮慕魁汉话都说不好,更不通礼节,会怠慢了殿下,老朽昨天才又腆着脸抛头露面的。”他又解释一句。
“奢香夫人……”朱桢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材高挑,五官明艳的小寡妇,心说想不到夷人中也有如此绝色。
“殿下?”陇赞阿诺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
“哦,本王是在想……”朱桢拍了拍脑门,关掉脑海中的伴奏音乐道:“她好像并不怪罪你。”
“是啊。”陇赞阿诺顿时满脸感激道:“出事之后,好多人说老朽是叛徒,要杀了我给两位苴穆报仇,幸亏奢香乃叶深明大义,胸怀宽广。对大家说,苴穆是老朽看着长大的,相信我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这才给老朽解了围……”
“是吗,奢香夫人还真是名不虚传。”朱桢不禁赞道。
“啊,殿下以前听说过我们乃叶?”老毕摩奇怪问道。
“啊……”朱桢忙打个哈哈道:“父皇时常说起忠义伯忠义无双,是天下土司的楷模。也曾提过他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好老婆。”
“原来连皇上都知道乃叶的大名。”老毕摩于是赞叹道:“真不愧是奢香乃叶。”
“是啊,奢香夫人正是用人之际,老毕摩千万不要撂挑子哦。”朱桢便勉励他道:“人,哪有不犯错的,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就是。换了我是你,豁出去了也得先把适尔那个臭婆娘的脑袋割下来,给两位苴穆报仇。”
“多谢殿下勉励。”老毕摩叹口气道:“老朽做梦都想宰了那臭婆娘,可是普定城城寨森严,军队过万。还背靠着曲靖,有梁王的平章达里麻撑腰。”
“别说老朽个糟老头子了,就是任何一位乃至几位慕魁都白给,非得选出苴穆,率领水西的十三则溪、四十八寨的勇士一起上才有胜算。”
“那就赶紧把苴穆定下来啊。”楚王提高声调道:“再拖拉下去,人心就彻底散了。”
“是,殿下说的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选出一位足以服众的苴穆。”陇赞阿诺缓缓点头道:“但十三位慕魁谁也不服谁,还不知道吵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手底下都有兵,到最后怕是非得火并几场,用实力定高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自相残杀?”朱桢冷声道:“这样不顾大局的头领,就是当上苴穆,朝廷也不会认可的。”
“殿下说的太对了,”陇赞阿诺深以为然道:“光想着自己的人,是不配当苴穆的。可惜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也不能那么讲吧。不是你刚才说,你们奢香夫人有容乃大吗?”朱桢淡淡问道。
“是,奢香乃叶跟他们不一样。”陇赞阿诺不假思索的点头道:“她的智慧和胸怀是男子也比不了的。”
“那就让她当这个宣慰使好了。”朱桢便作脱口而出状。
“啊……”老毕摩果然吃惊的合不拢嘴。
“怎么,你们没有这样的先例吗?”朱桢问道。
“没有。”老毕摩摇头道:“至少我们水西,传了六十六代苴穆,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
“没有过总听说过吧?”朱桢沉声道:“那普定路总管适尔不就是个女的吗?”
“是,听说还有几家跟他们一样,是女人当家的。”陇赞阿诺道:“但我们水西,没有这样的先例,一直是男子当家的……水东也一样。”
一旁陪坐的沐英,闻言心说‘哦豁’。
朱桢却毫不气馁道:“不要紧,凡事总有第一回嘛。你就说奢香夫人有没有条件,有没有可能吧?”
“条件嘛,也不能说没有……”老毕摩便寻思道:
“我们罗罗女性的地位,是由娘家家支的地位决定的。”
怕殿下不明白,他又解释道:“因为我们罗罗人施行的是等级内婚,家支外婚,所以每一位乃叶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土司娘家撑腰。”
“像我们奢香乃叶,娘家便是恒部扯勒君亨奢氏,她是四川永宁宣抚使的女儿,在娘家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嫁过来之后自然受到上上下下的尊敬。”陇赞阿诺又道:
“苴穆在时,她便已经协助苴穆处理贵州城的大小事务,处事十分公道,在水东水西的声望都很高。”
“所以她来当这个话事人,也没问题咯?”朱桢沉声问道。
“还是有问题的。”陇赞阿诺却不乐观道:“从根本上说,我们罗罗人跟汉人一样,都是男人作主的。女人当家,缺乏宗法的支撑。其实那普定路女总管,也只是替他年幼的弟弟当一段女土司。长久来看,苴穆之位还是要给他弟弟继承的。”
“这不就结了吗?我们要解决的是眼下的问题,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朱桢断然道:
“那适尔有幼弟,奢香夫人有幼子。适尔能给弟弟看家,她就不能给儿子看家了吗?”
“倒也是。”陇赞阿诺眼前一亮道:“要是这样说来,奢香乃叶确实可以接掌苴穆之位。”
“所以嘛,奢香夫人集各种优势于一身,是非常时期贵州宣慰使的不二人选!”朱桢沉声道:“她来当这个苴穆,也省的那帮家伙自相残杀了。”
“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还有个问题,”老毕摩仔细寻思道:“就是当初她丈夫接了兄弟的班,现在兄弟们也抢着接他丈夫的班。现在忽然说要改回父死子继,而且是乃叶代掌苴穆之位,只怕那些慕魁会不服。”
“那就让他们服气!”朱桢重重一挥手,霸气道。
第九一八章 假酒害人
“殿下有何高招?”老毕摩忙问道。
“这不用你操心。”朱桢却摇摇头道:“你只要想办法说服奢香夫人,愿意接这个宣慰使的位子就行。”
“我们乃叶应该是愿意的。”老毕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因为我们罗罗人还有转房的习俗。”
“转房,什么意思?”朱桢问道。
“就是类似于蒙古人的收继婚……”陇赞阿诺期期艾艾道。要不是他太想让奢香乃叶上位了,是不会跟汉人提起这些事的。
收继婚也好,转房也罢,都是将女性作为财产在家支内部流转,使其‘效用最大化’。
在实行这种习俗的民族,女子的丈夫逝世,她必须转嫁给丈夫的兄弟。如果平辈之中如果没有适当人选,就得转嫁给长辈或者晚辈,甚至是自己的公公。总之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种行为在汉族地区,是被视为乱伦的。尤其是儒教盛行后,就连嫂子嫁给小叔子之类,都被视为不道德的,遑论其他了。
“殿下也看到了,我们乃叶生的非常非常非常……漂亮。”老毕摩叹息道:“又家世显赫,还有尊贵的身份,谁收了她谁就必定是下任苴穆。她那帮小叔子大伯哥,哪个不垂涎三尺?恨不得……”
“好家伙。”朱桢跟沐英对视一眼,心说原来奖励这么丰厚,怪不得那帮头领抢破头。
“那奢香夫人什么态度?”朱桢沉声问道。
“我们乃叶深受汉家文化熏陶,非常反感这套转房制度。”陇赞阿诺道:“所以一直在拖延,虽然没人敢逼她,但要是没个解决的法子,早晚还是得就范的。”
“她要是能当上苴穆,自然就不用转房了,肯定求之不得。”说着他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道:“可那样一来,她那帮大伯哥小叔子,啥也捞不着了。他们肯定要拼命反对的!”
很多事都不能掰开揉碎了说,一旦掰开揉碎了说,就是这么令人作呕。
“一群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他们反对有个屁用!”朱桢冷哼一声道:“你回去告诉奢香夫人,她要是愿意当这个苴穆,就过来一趟,本王告诉她该怎么做!”
“是。”老毕摩赶忙应道。
“还有那位水东的刘氏,是不是情况也类似啊?”朱桢又问道。
“对的。”陇赞阿诺点头道:“刘乃叶直接就是汉人,肯定也不愿意接受转房。”
“那就让奢香夫人叫她一起来。”朱桢霸气的一拍桌子道:“这个护花使者,本王当定了。”
“老朽先代二位乃叶谢过殿下的恩德了。”那陇赞阿诺千恩万谢,跪拜告退。
待他走后,朱桢终于忍不住问沐英和胡显道:“昨晚宿醉没问你俩,为啥我一提奢香夫人,你们眼神就怪怪的。莫非你们以为本王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会对她有非分之想不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两人赶忙摇头,沐英起身道:“末将去给颍川侯写信,告诉他咱们这边的安排。”
说完便溜之大吉。
“我,我也去……拉个屎。”胡显胡乱找个借口,也想跟着出去。
但老六不好意思强迫义兄,却好意思强迫表兄。
便两眼一瞪道:“给我站住,说实话!”
“呃……”胡显无奈站定,苦笑道:“那我可说了,你可不能翻脸。”
“说。”朱桢板着个脸。
“就昨晚殿下不喝醉了吗……”胡显讪讪道:“扶你回来的路上,殿下就开始唱歌。”
“唱的啥。”朱桢问道。
“唱的啥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朱桢粗声粗气道,其实他已经想到了,但不能承认自己有印象的。“你唱给我听听。”
“我也记不大清了。光记得什么‘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胡显强笑道:“还挺朗朗上口的。”
“少打马虎眼,我光唱这段你俩能那样看我?”朱桢没好气道:“是不是还唱了什么‘不等三更过天晓白’?”
“对,”胡显便不由自主跟着唱道:“‘奢香夫人赶月归来,她把日光画心上,照得漆黑的夜,亮堂堂,亮堂堂……’”
“我艹,你记得这么清楚?”朱桢骂道。
“因为殿下他么整整唱了一宿啊……”胡显指着自己脑袋道:“我到现在还满脑子都是‘留下来,留下来’。”
“……”朱桢耳朵根子都烧起来了,果然假酒害人啊,一点都没错。
“殿下你可是快要大婚的人了,可不能真的留下来啊。”胡显担心道。
“滚!”朱桢把桌上的果子,茶点之类,能扔的全都扔到表哥身上,恼羞成怒道:“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