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我滚。”胡显赶紧准备离开。
刚到门口时又听殿下粗声粗气道:“站住!”
“哎。”胡显拧过身子苦着脸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都多少人听见了?”便听殿下问道:“自己人无所谓,关键是外人听见了没?”
“这,说不好……”胡显不确定道:“反正殿下声音可高了,夜里又静,他这边房子又不隔音,怕是整个宣慰府衙门都能听到。”
“怪不得。”朱桢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奢香夫人和刘氏不敢来见自己了,估计是误会自己见色起意了。
“不过好在懂汉话的不多,殿下也不用太担心。”见老六深受打击,胡显赶忙安慰道。
“是奢香夫人不懂,还是刘氏不懂?”老六郁闷道:“你昨晚为什么不拦着我呢?”
“拦不住啊,为臣也不能堵住殿下的嘴呀。”胡显爱莫能助道。
“你不会叫醒我?!”老六声音高了八度。
“殿下醉的那么厉害,怎么叫啊……”胡显摸摸后脑勺道:“不都说人喝醉了猛然叫起来会掉魂吗?”
“那也比由着我乱唱歌强!”老六气得直拍桌子。
“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胡显小心翼翼道。
“滚滚滚。”朱桢猛地摆摆手,撵苍蝇一样把这不中用的表哥撵走。
待到堂屋里没了旁人,他仰面靠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呻吟一声道:“丢死人了……”
第九一九章 以身饲虎
贵州宣慰司衙门,宣慰使官廨内。
陇赞阿诺正在向奢香夫人禀报跟楚王谈话的内容,那娇小可人的刘氏也在。
两位夫人专注听老毕摩讲完,又对视一眼,然后奢香夫人问陇赞阿诺道:“老毕摩觉得,那楚王殿下是真想帮我俩,还是别有用心?”
“回乃叶,依老夫之见,楚王殿下是真心想帮忙的。”陇赞阿诺便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咱们不选出苴穆,就没法帮朝廷通道积粮。选个不可靠的苴穆出来,也同样办不成这事。”
“朝廷攻打云南,已经是箭在弦上,不能再拖延了,不然皇帝也不会派堂堂亲王来咱们这种小地方。”老毕摩接着分析道:
“楚王殿下身负重任而来,哪有搞风搞雨的心思,肯定怎么能尽快解决问题怎么办,所以乃叶应该可以放心跟他合作。”
“楚王殿下为什么……”奢香夫人不由自主,俏面一红道:“为什么会选我?”
“这很好理解吧。”陇赞阿诺道:“用楚王的话说,就是乃叶集各种优势于一身,是非常时期贵州宣慰使的不二人选。你来当这个苴穆,也省的那帮家伙自相残杀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见他吗?”奢香又问道。
“肯定要去见一见,殿下都这么说了,乃叶要是不去,不就彻底得罪朝廷了?这个后果我们可担不起。”陇赞阿诺不假思索道:
“再说,老朽也以为,你来当这个苴穆,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其实放眼将来,能带领我们水西水东在大明繁荣昌盛的,也只有乃叶。换了那帮混蛋,只会把我们带上绝路。”说着他起身扶胸弯腰道:
“乃叶一定要当仁不让啊。”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奢香轻轻摆手道:“老毕摩先下去休息吧,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是。”陇赞阿诺行礼告退。
待他一走,一直很安静的刘氏便忍不住道:“姐姐,我却觉得那楚王没安好心。”
“赎珠妹妹怎么会这么想?”奢香握着她的手问道。原先两人关系就很好,又一起陡遭大变,同病相怜之下,愈加情同姐妹。
“姐姐有所不知,我回湖广老家时,听在州学念书的兄弟们说起过那位楚王殿下。”刘氏压低声音道。
“他们怎么说?”奢香也轻声问道。
“他们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王,在江西杀的人头滚滚,到现在南昌城外的土地还是紫色的呢。”刘氏便将自己听来的说法告诉奢香道:
“还说他是传播异端邪说的教主,疯狂打压儒教,戕害读书人,真要让他成功了,这世道就要颠倒黑白,没有纲常了。”
“这么可怕的吗?”奢香惊讶的捂住嘴。
“他们还说他……”刘氏看一眼明艳动人的奢香。
“说他啥?”奢香追问道。
“说他是……见不得女人的色魔。”刘氏不好意思道:“据说他跟很多名门贵女不清不楚,一下就要娶好几个老婆,还都得给他当王妃。”
“他都要娶回家了,算什么色魔?”奢香奇怪问道:“你兄弟们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啊?”
“不说我兄弟们,单说昨晚上他唱的那歌……”刘氏叹口气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奢香的脸腾的就红了,紧咬着下唇低声道:“确实太流氓了……”
“所以说姐姐千万得小心啊。”刘氏满脸担心道:“才见了第一面他就敢‘留下来,留下来’,下回能干出啥事来,我都不敢想。”
“妹妹别瞎说。”奢香耳朵根子红似玛瑙,声如蚊蚋道:“楚王殿下那是喝醉了,耍酒疯做不得数的。等人家清醒了,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未亡人呢?”
“姐姐,你这话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刘氏叹口气道:“自己长了个什么祸国殃民的样,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了?”
“越说越离谱了,要说好看你比我好看多了。再说,楚王殿下是来干什么的?不会乱来的。”奢香不让她再对自己评头论足。
“他可没唱我……”刘氏小声嘟囔一句,赶紧正色道:“姐姐你千万不能这么想,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也是人。你看看史书上,他们色迷心窍乱来的事情还少吗?”
“那我就不去了?”奢香轻叹一声:“由着那帮人转房,把咱俩转到哪头算哪头?”
“那可不行,我宁肯死了算了。”刘氏马上就回到现实,愁容满面道:“我当初嫁给宋郎的时候,哪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风俗?”
“所以我必须得去。”奢香吐出长长一口浊气,下定决心道:“为了咱俩的将来,也为了咱们的孩子,舍身饲虎又如何?”
“那还是我先去吧。”刘氏赶忙道:“说不定……他就能放过姐姐了呢。”
“不,我自己去就行。”奢香却摇头道:“再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殿下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刘氏问道。
“……”奢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所以还是咱俩一起去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刘氏轻叹一声,眼圈通红道:“哎,姐姐,你说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唉,没办法。”奢香也叹口气,拢了拢刘氏垂下来的鬓发,开导她道:“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会摊上,再说咱们过去这么多年,已经享尽了福,也该吃点苦头了。”
“倒也是。”刘氏点点头,却见奢香自个也掉下泪来。
她终究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人,短时间内遭到这么多打击,又要去面对未知的命运,不是自己想坚强就能扛得住的。
二女便抱头哭了一场,倒也彻底想清楚了,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就过去见那楚王。
这才重新梳妆打扮,互相鼓励一番,并肩出了宣慰使官廨,朝着楚王下榻的官舍走去。
此时秋风呜咽,落叶萧萧,天地一片苍茫,真有些悲壮之感。
第九二零章 六下惠
奢香夫人和刘赎珠,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来求见楚王的。
但楚王殿下的表现,却大出她们所料。
通禀之后,楚王在门窗大开的厅堂中接见了她们。
朱桢高坐在中堂主位上,赐座时,侍卫却将她们的位子远远设在靠门口的地方。
双方一个厅北头,两个厅南头,离着差不多有三丈远,说话声小了都听不见。
要不是楚王殿下昨晚唱歌一宿‘奢香夫人’,她俩就以为楚王嫌弃她们是蛮方鬼女,不愿意让她们靠太近了……
看到二女脸上的疑惑,楚王咳嗽一声,目不斜视道:“请二位来见本王,本身就不太合礼数,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二位夫人的声誉着想。”
“多谢殿下。”二女当然求之不得,赶忙道谢,这才分左右坐下。坐定后两人对视一眼。
奢香的意思是,看,跟你想的不一样吧?
刘氏的意思是,还不知到底有什么花招呢,别放松警惕。
朱桢全当没看见她俩的小动作。今天他本来就臊得没脸见人,又看到奢香和刘氏一进来时那全身紧绷,紧张甚至恐惧的可怜样,就知道她们指定是听见自己昨晚的歌了。
这下他原本的安排全变味了,人家还不知道心里怎么寻思他呢。八成在鄙薄他,你那是要帮我们,你那是图我们身子,你下贱……
为了证明自己不下贱,楚王殿下决定以柳下惠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都恨不得在眼前拉道帘子,让她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所以他也不打算寒暄了,赶紧结束这让自己尴尬无比的会面才是正办。
楚王便单刀直入道:“老毕摩把本王的话,转告二位夫人了?”
“是。”奢香夫人便道谢道:“承蒙殿下不弃,君仁爱救拯,实感成济,奢香与刘妹妹衔环结草,生死不负。”
朱桢闻言忍不住瞥一眼奢香,这文化水平真不低,看来那老毕摩说她自幼接受汉家教育,一点都不夸张。
而且长得确实让人赏心悦目……他心下忽然惊醒,暗骂道:‘老六啊老六,你的自制力呢?’
朱桢便缓缓移开目光,继续看着门外道:“二位夫人不必如此,本王支持你们接位,并非出于私心,也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以水东水西的未来看,两位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奢香虽然听得很高兴,还是不解问道:“我们两个女流之辈真的能担当如此重任吗?”
“可以的。”朱桢沉声道:“本王听老毕摩讲过二位的事迹,知道你们早就在协助忠义伯他们处理贵州城和两族的事务了。何况未来朝廷还会派流官来协助二位治理贵州,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不能胜任的问题。”
顿一下他又道:“而对水东水西来说,未来最要紧的是如何找准自己的位置,让自己成为大明稳定西南的基石,这样才能与国家相伴始终。”
二女不禁点头,她们都是读过史书的,知道殿下所言不虚。等到官军收复云南之后,贵州就不再是边陲了,将会变成大明的腹地。
大明势必要加强对贵州的统治,筑城开路,打通云南与四川湖广的联系,改变这里闭塞的环境。
水东水西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各部族,都将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谁能率先拥抱这种改变,就能占据未来最有利的位置,那些迟钝的部族就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
而那些抗拒变化、抱残守缺的部族,怕是要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彻底消失在这场大变局中。
这些道理显而易见,但大部分土官头领就是看不明白,或者说明白也不愿接受。他们只是本能的抗拒变化,拒绝任何汉人的‘入侵’。
别的部族尚能躲进十万大山中,不跟官军打照面。可他们水东水西不能,因为贵州城的位置太好了,四通八达,又地位特殊,官军要是进剿,贵州城首当其冲,第一个就会遭殃。
但让他们放弃凝聚了几代人鲜血和汗水的贵州城,也躲进大山里,又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水东水西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殿下的金玉良言,让自己成为大明稳定西南的基石,而不是绊脚石。
……
奢香想了下,能看明白这一点,并始终把水东水西的长远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确实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