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这年代哪有那么多老弱病残?昨天已经消耗光了。
晨风吹过平顶山,却吹不散浓浓的血腥味。
普定部的青壮年扛着木板,缓缓逼近了普定堡。
堡下壕沟边,密密麻麻的尸体依然保持着昨日的姿势。
只是经过一夜时间,那些新鲜的死尸变成青灰色的僵尸,面目愈发狰狞。还有无数乌鸦猛禽从山林中飞来,正在享受这场难得的血食盛宴。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不到一个月前,它们已经享受过一次了……
有人当场就吐了,但绝大部分土兵是麻木的,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成为这众多尸体中的一具,根本没必要反应过激。
他们举着木板,走过满是死尸的战场,来到壕沟边,将木板搭在昨天填好的通道上,便被呼啸而至的标枪射倒了……
后面的土兵便扛着云梯,嗷嗷鬼叫着踩着木板,冲过壕沟,试图将云梯搭上堡墙。
堡上的守军当然不能让敌人如愿,他们探出长长的叉竿,全力阻挡敌人的云梯搭上堡墙。
守城一方的优势体现在方方面面,此时也不例外。守军可以将叉竿搭在箭垛上,有了依托便十分省力。
而攻城一方只能虚空高举着云梯,还得克服云梯本身的重量,本身就抗不稳当,几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抵不过城头上一个人发力,自然十分吃亏。
更悲惨的是,头顶还不断有石块砸下。能抵挡长矛的木板,遇上石头就没用了。
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从堡墙上丢下来,直接就把他们顶在头上的木板砸了个四分五裂,举着木板的手臂也被直接震断。
但要说木板完全没用,那些个直接被砸得摸不着头脑的土兵,估计是不会同意的。
守城的水东水西土兵,也认出来攻城的是普定部的人了,砸的格外带劲。因为之前对方就是这样砸他们的。
风水轮流转,也该让普定部的人尝尝攻城的绝望了。
但是用石头伤害还是小了,他们更想动用檑木,明军士兵却不允许。理由是檑木数量有限,扔了就收不回来,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结果一上午热热闹闹,动静不小,普定部却连云梯都没搭上堡墙,听到守兵的锣声,便丢下大几百具尸体撤了下来……但以攻城战来说,这个烈度确实不够看。
一直紧盯着战场的咬柱却不担心,对身旁众将道:“守军都是水东水西的土兵,充其量有几个明军混在中间,没什么用的。”
“是,蛮夷土兵懂什么守城,攻城的兵力一多,他们就会手忙脚乱,破绽百出。”一众蒙古将领纷纷附和,丝毫不顾一旁蛮夷土司的脸色。
“中午让大伙吃顿饱饭,下午四面同时攻城。”咬柱便沉声下令道:“四家各负责一面城墙,日夜不停!”
普定部的牛乞肯定没话说,普安和罗山部的当雄和木乃就不愿意了,他们本来就是来帮忙的,结果却承担一半的攻城任务。而两万元军只攻打一面城墙,这也太不公平了。
虽然慑于淫威不敢口出怨言,但满心不痛快是一定的。
“先破城者赏钱万贯!”但咬柱只用了一句话就摆平了他们。
梁王能以亡国残部雄踞西南十余载,靠的就是财大气粗。他有两大经济支柱,茶马贸易和滇铜,每一项都岁入百万贯。他又舍得花钱,这才能维持住如此庞大的军队,收买住云南众多的部族。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更多了还能让磨推鬼。看在重赏的份上,当雄和木乃决定做一把勇夫,领了攻城的军令。
咬柱这才解释说:“存亡之际,本帅岂会故意保存实力?但我要派大军封锁峡谷入口,防备明朝的援军,所以不能全部投入攻城。不然明军一到,我们会被包饺子的!”
“明军真的会来吗?”当雄和木乃有些难以置信。
咬柱很理解他们这种心情,因为他也总感觉明军来袭是很遥远的事情,但事实就是事实,并不是你以为怎样就会怎样。
“知道霭翠和宋钦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他们要给明军当开路先锋,打通前往云南的路。”咬柱沉声道:
“要不是因为明军马上就到,本帅至于这么着急收复普定堡吗?”
两人默然点头,看看平顶山上漫山遍野的死尸,便觉自己的问题着实多余。
“我再拨给你们每人五百弓箭手,掩护你们攻城。”咬柱又缓缓道。
元军早已不是当年人人弓马娴熟的蒙古兵了。事实上,梁王麾下蒙古兵加上色目兵,连两成都不到,大部分都是从云南当地征召的各族蛮夷兵,还有从缅甸藏地雇来的雇佣兵。
咬柱手下拢共也就两千名弓箭手,为了胜利他豁出去了。
当雄和木乃一听有弓箭手掩护,登时信心倍增,马上大声表态,一定全力以赴,争立头功!
……
未时,吃过午饭的土兵们,正靠在箭垛下小憩。
忽然,尖锐的警哨声在城头响起,这是敌人开始攻城的警报!
守军士兵赶忙拧身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都是攻城的敌军,而且这次还有穿青黑色军服,戴黑缨、着扎甲的正规元军,也加入了攻城的队伍。
别看已经打了两天,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庞大的阵势,一看都知道,元军这下要动真格的了。
土兵们正在议论纷纷,忽然有个站在箭垛上眺望的土兵,捂着脸惨叫一声,仰面摔了下来。
众人一看,一支长箭正插在那土兵的胸前……
“披针箭!蒙古射手!”马上有明军士兵认出了那支箭的主人。
第九四三章 丢檑木
话音未落,站在城头的土兵便接二连三的中箭倒地。
吓得其余土兵赶忙纷纷蹲下身来,有胆小的甚至直接趴在了地上。
“都起来迎敌,蠢货!”明军士兵气得大喊:“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们不敢抬头,好掩护攻城!”
“让敌人攻上城头,死人会多十倍百倍!”明军将士一边踢打着土兵,一边猫腰从箭垛的堞口望出去,快速寻找蒙古射手的身影,锁定一个便立即张弓还击。
拜朱老板严格要求所赐,明军的射术都很了得。这些年轻一代的军户子弟,更是自幼习武,箭法都是童子功。一箭出去,十有八九便有一个蒙古射手毙命。
而且有箭垛的掩护,蒙古射手很难伤害到他们,他们却可以从堞口和射孔中居高临下,从容找到正在开弓的蒙古兵,将其一一射杀。
这种神射手互射的精彩场面,把那些水东水西的土兵都看傻了。他们终于知道自己跟职业士兵的差距有多大了,简直就像大人和孩子的区别。
这也让他们更加信服明军将士的指令,便学着明军的动作,把身体猫在箭垛后,从堞口和射孔中观察敌情——
只见敌军已经趁着这片刻的慌乱,将云梯搭在了堡墙上,把梯脚插在土里,从四面开始攀爬。
守军土兵又慌了神,赶忙往下丢石头。但云梯与堡墙之间有一定角度,落石很难将其摧毁,甚至砸不中几个蚁附在上头的敌兵。
“用叉竿!”明军士兵一边与蒙古射手互射,一边急的大喊大叫:“顺着云梯往下推!”
守军赶忙举起长长的叉竿,探身将竿头的横刃抵在云梯上,不断的向下猛推。
正在爬梯子的敌军,见状想要往下爬,但后面全是人,哪能动弹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横刃加身,惨叫着滚落下去。
上头的人滚下去时,正砸在下面土兵的身上。结果造成了连锁反应,一串敌军都跟着落下了梯子。
这才是叉竿的正确用法,可惜慌乱之间,能正确运用叉竿的守军实在太少,大部分土兵都慑于城下的冷箭,根本不敢把身子探出去那么多。
这场面看的沐英直摇头,这要是正规军攻防时,万箭齐发的场面,估计能直接把他们吓尿了裤子。
他对他们的拉胯程度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比他想的还要拉胯。这样的军队哪配叫军队?
唉,捏着鼻子指挥吧。沐英只好沉声道:“丢檑木!”
守军将士闻命大喜,这可比用叉竿安全多了,赶忙将一根根沉重的檑木抬上箭垛。
这时候,有敌军已经快爬上城头了,正待攀住箭垛一跃而上,与守军战在一处!却见箭垛上多了一根房梁……
那房梁上还插满密密麻麻的大刺,就像天神用的狼牙棒。
这还咋往上爬?攻城的土兵直接给整不会了。
转眼间,更伤脑筋的来了。几个守军重重一推,一根沉重的檑木便从箭垛上滚落下来。
这下何止是脑筋,连脑壳、身体甚至身下的云梯直接全砸扁了……
沉重的檑木顺着堡墙轰隆隆滚下,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猛。所有挡在它面前的人和物,全都如纸糊一般脆弱,轻易便被撞个粉碎,却完全不能阻止它的去势。
檑木上的尖刺更是恐怖,疯狂的旋转中,化作飞旋的利刃,触之便血肉横飞,脑袋都能直接给割下来!
看着前头的人被滚滚而来的檑木碾的血肉模糊,后头的人吓得赶忙四散躲闪,可是躲得了这根,躲不了另一根,只能潮水般往后退。
却忘了身后就是深深的壕沟。稀里哗啦下饺子似的摔了进去……
后来的土兵倒是发现了这一点,可是被前头的人潮推搡着,根本收不住脚,只能也无奈的掉下去。
更可怕的是,大部分檑木也落进了壕沟中,将里头摔断手脚的土兵碾成了肉泥。
……
一波檑木丢下去,局面立刻就稳住了。
活着的敌兵全都退到了壕沟对面,壕沟靠墙的一面,已经没有人再站着了。
就这一波,三家土司又各损失了大几百人。
当雄和木乃几个急的眼都红了,却没有撤退的意思。这时候要是退下来,他们就要为如此惨重的损失负责了。
唯有取得胜利,所有责任才能一笔勾销。
他们就像输急眼的赌徒,为了翻本,不断的投注。赌守军手中的檑木会在下一波攻势中耗尽……
而赌注就是他们族人的生命,和全族的未来。
然而从下午赌到天黑,守军的檑木却依然源源不断。这种情况下,有些已经攻上城头的土兵,孤立无援,也被明军带着水东水西的土兵逐一围歼……丝毫不给他们翻本的希望。
“他妈的,老丢檑木算什么本事!”恼羞成怒的当雄,朝着城头嘶吼道:“水东水西的听着,有本事别再丢檑木,像个男人一样,跟咱们堂堂正正战一场!”
城头上根本没人搭理他,只有一根接一根的檑木被丢下来,将数不清是第几波的敌军碾碎。
“水东水西打仗,这么狡猾的吗?”木乃黑着脸问牛乞。
“从来没有。”牛乞很肯定的摇头道:“大家都是罗甸国的后裔,招都是一样的。这肯定是明军教给他们的,我看城头上有好些明军呢。”
“怎么办,还要继续填人吗?”木乃终于心慌了。
“填也没用了。”就连普定部的牛乞都不得不承认。“檑木的威力太大了,我们除了等他们丢完,根本破不了招。”
“现在只能看蒙古人那边了,他们要是也没办法,咱们就得早作打算了。”木乃低声道:“不能让族里的男丁都死在这里。”
“嗯。”当雄点点头,又沉声道:“不过咬柱那边没分出胜负之前,我们还不能停,不然他一定会把失败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的。”
“是。”另外两人也悚然点头,比起明军和水东水西,他们更怕咬柱。
毕竟前者很大概率会留他们性命,后者却一定会要了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