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坎登时就蒙了。
一旁的那直和俄陶,还在那羡慕的不要不要。宣慰使是土司能得到的最顶级的官职了,宣慰司也比军民府牛逼多了。
军民府的土知府任免升降全在朝廷的一念之间,只是朝廷不会轻易动他们罢了。但升格到宣慰司之后,宣慰使非但有更大的自治权,地位也更加稳固,要动他们首先就得把宣慰司先撤了……所以基本上就是铁打的江山了。
而且王爷给他们俩的位置都是画饼,给刀坎的却是实授啊!
那直口水直流道:“恭喜坎爷,贺喜坎爷!恁可是全云南头一位宣慰使啊!”
“是啊坎爷,还不快快谢恩?”俄陶主打就是一个忠诚,搁那催促起刀坎来。
“这,老臣何德何能?实在无颜受此高位啊!”刀坎却直觉这里头有个坑,不想往里跳。
朱桢却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拍的他身子直晃道:“宣慰使不只是荣誉和地位,更是责任和义务!朝廷未来多有倚重刀氏之处,将车里升为宣慰司,也是出于实际考量,并非只是奖赏。所以不得推辞。”
“唉……”刀坎闻言,只好无奈磕头谢恩。
“哈哈,好。这才对嘛!”朱桢高兴的将他从地上一把拽起来,大笑道:“老刀你现在就是云南第一土司了,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哦。”
“哎哎,是……”刀坎强笑着应下。
……
从王府告退出来,回到驿馆后,那直便迫不及待问刀坎道:“坎爷,王爷封你为宣慰使,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啊?你怎么这么不情愿呢?”
“王爷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刀坎叹气道:“云南第一土司,有思仑发在,轮得到我吗?”
“倒也是……”那直点点头道:“车里虽强,但跟麓川一比,就不够看了。”
“什么话呀,”俄陶都听不下去了:“思仑发不过是地盘大点,兵多点,他真要敢来打车里,咱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咱们都会全力支援的,还不一定谁胜谁负呢。”
他最害怕被思仑发揍,所以先拿话套刀坎。
但刀坎这种老狐狸根本不接茬,自顾自道:“你们说王爷封了我这个宣慰使,拿什么封给思仑发?”
“肯定不能低于你,除非朝廷想要羞辱他。”那直道:“要是给他个知府或者安抚使之类的,他怎么接受?肯定没法接受!”
“是啊,朝廷多半也会封他一个宣慰使。”刀坎愁容满面道:“到时候整个云南就我们两个宣慰使,他会怎么看我?”
“你什么档次,也能跟我一样当上宣慰使?”那直便道。
“你这……”刀坎眉头一跳,忍不住气道:“话虽然不中听,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叹口气道:“思仑发这种跟兄弟夺位上去的,都好猜忌,他一定会想,我凭什么也能当上宣慰使,是不是跟朝廷达成了什么要针对他的协议?还是说朝廷是为了让我制衡他?”
“有可能,十分有可能。”俄陶深以为然道。
“你们说,他能不把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刀坎苦着脸道:“我说不清的,只能抱紧了王爷的大腿,跟他斗到底了……”
第一零四八章 老潘
滇王府。
三个傣人大土司走后,潘原明也忍不住问道:
“王爷对土司的册封向来谨慎,云南全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宣慰使。怎么今天在那老刀身上破例了?”
“呵呵,因为……”朱桢笑笑,打开书案上的匣子,从中抽出一份家信,递给潘原明道:“我父皇已经决定,要设立麓川平缅宣慰司和车里宣慰司了。”
“是吗?”潘原明赶忙双手接过,毕恭毕敬的展阅。
便见朱老板在信中写道:
‘近询知思仑发之地有三十六路,在故元时皆设官治之其地,后为蛮人所专已四十年。继又侵楚雄之西南,远干威远二府,梁王力不能制,终为蛮夷所有。朕有云南后,思氏又攻我永昌,杀我军民,以此观之上本称臣,绝非真心。’
‘此前尔与文英之见,实乃老成谋国之议,贼势正盛,不宜速取。云南尚乱,当先平定三江之内,而后徐徐图之。可先应其请,设立麓川平缅宣慰司,以为缓兵之计。同时在其境内广立州县,多封土官,以图瓦解。’
‘还可将车里军民府同升为宣慰司,以分其势,或有奇效。若其尚观望怀疑,宜耀兵威,使其知惧。阃外事务,必在中节,边事机密,自宜审度,吾儿宜体朕意。’
潘原明看完之后,双手奉还,恍然道:“原来王爷是送了他个干人情。”
“也不能这么说。”朱桢摇摇头道:“我父皇不是说了吗。边事机密,自宜审度,本王要是硬拦还是能拦下来的。”
顿一下他轻叹一声道:“但是本王的想法变了,单靠我们自己人,治理云南的成本都太高了。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必须还得依靠土司,来降低我们的人力成本,好集中力量办大事。必须等到将来,咱们在云南扎下根来,让汉人的数量占多数了,再全面改土归流不迟。”
“王爷能审时度势,修正策略,实为明智也。”潘原明忙赞道。
“不过就算是给他们升了军民府、宣慰司,也不能撒手不管,必须要派流官汉吏,对他们进行政务辅导,要让他们融入全省的军政中,而不是自成一体,变成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朱桢沉声说道。
“是,为臣谨记。”潘原明赶忙应下。
“该见的差不多都见完了吧?”朱桢伸个懒腰,这一个月来一直持续不断高强度的接见土官,他这种狗熊一样的体魄,都感到有一丢丢疲惫。
“是,他们三个本来就是压轴的。”潘原明一把年纪更是累的不要不要。
“那就打发他们赶紧回去吧。”朱桢长长松了口气道:“希望咱们折腾这一场,能换一个太平。”
“肯定可以的。”潘原明笑道:“王爷这次召见实在太成功了。那场腊八宴之后,土官们跟布政司的人说话,都开始用敬语了。”
“用肯定是有的,本王的十万大军还能白忙活了吗?”朱桢淡淡笑道:“就是不知道能管多长时间用。”
“三五年应该没问题吧。”潘原明笑道:“只要我们能在这几年消灭了思仑发,保准几十年内没有土司敢造次。这就是王爷的杀猴儆鸡之法啊。”
“哈哈哈,本王乱讲亏你还记得。”朱桢一阵大笑,又对潘原明道:“这帮土官走了,你们布政司还是不得闲啊。十几万大军回昆明过年,压力很大吧?”
“是。”潘原明苦笑一声:“将士们本来以为打下了云南就能班师了,没想到下半年又得四处平叛,疲于奔命不说,伤亡还远高于之前。年关将至,难免情绪不太稳定,官府压力确实比较大。”
“说起来,这是将士们在昆明过的第二个年了,有情绪是正常的。”朱桢沉声道:“官府这边尽量多担待些,方方面面照顾的周到点,我也跟颍川侯他们,多做做将士们的工作,还是要让将士们过个舒心年的。”
“是,为臣已经反复吩咐过,宁肯自己多受点累,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潘原明应一声,又赶紧捡点老六爱听的说道:“好在有王爷带来的大学生,还能忙得过来。这帮年轻人真是超乎想象,既有学问又踏实肯干,王爷真是育才有方啊!”
“嗯,他们可是国子大学的首届毕业生,而且大都曾跟本王在江西清丈田亩,编制黄册,可不是眼高手低的书呆子。”朱桢期许满满道:“你只管给他们加担子,年轻人嘛,就是需要锻炼的时候。”
“是。”潘原明忙点点头,王爷话是这么说,他可不敢把那帮大学生往死里用。
“本王已经跟那些土官都打好招呼了。”朱桢又吩咐道:“明年就把他们全都分配下去,到府州县里任职。这个事你看看怎么安排,回头拿个章程出来与本王定夺。”
“遵命!”潘原明应一声笑道:“衙门草创阶段是最累人的,但也是最锻炼人的,那帮年轻人亲身经历过一次官府的从无到有,对官府的那些事就彻底门清了,人也就成长起来了。”
“嗯,明年先把衙门全都立起来,典章制度定好了,上传下达理顺了,你就是大功一件。”朱桢习惯性给潘原明画饼道:“事成之后,本王举荐……算了,你还是先留在我身边吧。”
“呵呵呵……”潘原明笑着抱拳道:“王爷的肯定就是对为臣最好的奖励了。”
“放心,不会亏了你的。”朱桢笑道:“令公子不是在陕西当知县吗?让他来昆明当知县吧。听平调到边陲当个附郭知县,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老臣多谢王爷体贴。”潘原明却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是致仕起复的官员,都这把年纪了,在仕途上还有什么追求?
朱桢这样安排,非但能让他一家团聚,还能让他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不了几年就能青云直上,实在是比升他自己的官,更让他感到高兴。
虽说‘三生作恶,知县附郭’,但要是附郭知县有个布政使的爹,就另当别论了。
第一零四九章 小马哥
洪武十六年的春节,是大明军民在云南过的第二个年。
但去年过年时战事正酣,大军刚刚攻入昆明,云南大部分地区还在敌手,官兵们根本没法安心过年。
所以今年朱桢给布政司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将士们过一个舒舒服服的新年。
为了给将士们准备年货,潘原明和梅思祖绞尽脑汁,几乎将昆明坝子的牲口都买光了。幸好腊月里土司来觐见时,都大车小车的准备了好些山货。还进贡了好些猪牛羊,这才算齐活了。
从过小年那天开始,昆明城里就噼里啪啦响起了爆竹声。
各处的军民都开始都认真的熬麦芽糖,混上黄米做糖瓜,好祭灶后送灶王爷上天。
之所以要用糖瓜做贡品,因为这玩意又叫‘胶牙饧’,黏度非常高,灶王爷吃了就被粘住嘴,这样见了玉皇大帝就不会打小报告了……
其实在内地时,这都是家里老人和妇人的事情,尤其是大头兵在军营里,根本懒得麻烦。但来到云南之后,所有人都对年节的各种仪式,变得无比郑重起来。
二十三送了灶神,二十四便开始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春联,年三十放烟花……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节目,这群糙老爷们全都一丝不苟的照做,不厌其烦。
朱桢也十分凑趣,命令各级官府要不遗余力配合好全城军民,把这个年操持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因为这除了能极大的抚慰几十万军民的思乡之情外,对昆明的土著居民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汉文化洗礼。
老百姓的文化就在这些衣食住行、年节风俗中。你吃穿住用比我好比我精致,逢年过节比我热闹,有仪式感,我就会模仿你。天长日久,潜移默化中,汉化就完成了。
他问自己的跟班太监道:“三宝,你觉得汉人过年有意思,还是你们原先过年有意思呢?”
那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便笑道:“当然是汉人的年有意思,汉人太会活了。好多东西都是小的以前没见过,没吃过的。”
“哦?”朱桢饶有兴趣的问道:“比方说呢?”
“比方说……”小太监便歪着头寻思起来。他不过十二三岁,是土生土长的昆明人,家里原先是元朝官宦,乃父去岁战死,他也成了明军的俘虏。与所有被俘的男童一道被阉割,送入宫中服役。
所以他对宫外的事情还是有些见识的,想了一会儿便道:“比方说二十五做的豆腐,原先云南人就不会做。他们磨豆浆不过滤,连浆带渣放上青菜煮,名曰菜豆花、连渣涝。”
“小的做梦都想不到,汉人能把豆子做成白白的,嫩嫩的美味豆腐,还能做豆浆、豆腐脑、豆腐皮、豆腐干、豆腐乳……”马三宝说着两眼放光道:“小的最爱吃豆腐了,怎么吃都吃不腻。”
“唉。”朱桢闻言微感歉意的叹口气道:“你这辈子也只能吃吃豆腐了。”
“能吃一辈子豆腐,小的就超满足的。”马三宝却开心道:“小的吉星高照,能跟着王爷就是吃不到豆腐也开心。”
“唉,你为什么要姓马,不姓郑呢……”朱桢郁闷的又叹了口气。
“王爷赐小的姓郑,那往后小的就姓郑了。”马三宝忙乖巧道。
“唉,晚了……”朱桢三叹道。说的马三宝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姓郑晚了。
因为他要是早姓郑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做无鸡之谈了。
其实朱桢在胜境关等着进攻云南时,还真想到过,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这时候应该就在昆明,还是个五肢健全的小孩子。
朱桢是真心实意想帮他把根留住,然后好好培养他,将来做大明的海军司令,率领无敌舰队到处耀武扬威。
于是他命令沐英攻入昆明后,要留心寻找一个叫郑和的孩子。但更多的信息他也不知道,甚至连郑和现在是七八岁,十五六岁都不清楚,只能让沐英大海捞针。
结果就没捞着……
等朱桢来到昆明时,沐英便回禀说没找到他要找的人。这再正常不过了,朱桢就让他继续寻找,没有太上心。
直到后来准备返京,傅友德呈送献俘名单时,朱桢无意中听他提起,除了名单上的前元王公外,还有五百名阉好的幼童,请王爷一并送入宫里。
此前大明的宦官来源,主要是前元的大小太监上岗再就业,比如吴太监、王德发、侯力谢都是这种情况……朱老板用的人也少,所以一直还算够用。
但随着亲王们长大成人,开府就藩,对太监的需求量也就激增了,这时候便需要开拓新的宦官来源——阉割少年俘虏,便是重要的一项。
“快把小阉人的名单拿来!”朱桢听完禀报的反应,吓了傅友德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