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除夕时,王爷会很肯定的说今年无战事呢……光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让他们接受现实,就不知要用多长时间了,还打仗?打个屁仗!
傅友德沐英等核心将领,自然提前就从王爷那里得到消息了,但为了大局着想他们也只能装出错愕的样子,跟下头的将领们一起表达不满。
“都静一静,先听江夏侯宣完旨。”朱桢沉声说道。
“是……”众将这才噤声,听江夏侯继续宣旨道:
“制书到日,将拨守云南等卫官、旗,照名升用。
原任指挥同知,今升世袭指挥使;原任指挥佥事,今升世袭指挥同知;
原任正副千户并卫镇抚,今升世袭指挥佥事;原任百户,今升世袭副千户;
总旗升世袭百户;小旗升充总旗。阵亡将士亦照此例。
钦此。”
前番攻克云南后,朱老板已经将所有军士升为小旗。这下为了让他们安心留在云南,又一律升为总旗,恩赏之重,实属罕见。
见总算能跟将士们有个交代了,将领们这才神色稍霁,在傅友德等人的带领下领旨谢恩。
待他们起身后,江夏侯退到一旁,朱桢方开口劝慰众将道:
“本王知道,这道旨意一下,你们的压力会很大,二十万将士们更要面临人生最大的变故和困难,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云南是我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次我们时隔数百年将其收复,就绝对不会再丢掉了!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会!”
“这是对国家来说。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云南同样是建立功勋,做一番大事业的不二热土!这一点我想你们都明白……”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朱老板为他们设计的晋升路线实在太上头了。当指挥使的想升都指挥,当都指挥的想当都督;当了都督的想封侯,当了侯爵还想世袭罔替,世袭罔替了又想对国公发起挑战……
大家都是如此,在不断追逐功名的路上不可自拔,也就没有人会想这一切值不值的问题了。
而要想加官进爵,唯有战功。可如今天下大定,能立战功的地方,也就只剩漠北和西南了。
扫除北元,平定漠北,封狼居胥的不世之功固然诱人,可鞑子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根本不往大明跟前凑,想要找到他们,难比大海捞针。不然大将军也不会北望大漠,苦等一年又一年。
因此单从立功的角度,还是蛮夷遍地,叛服无常的云南更靠谱。就算功劳没那么惊人,但集腋成裘,战功攒的多了也能进步。
所以将领们其实还是蛮中意云南的。可问题是普通将士没那么大追求,也没那么大的官瘾,更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上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单个士兵的想法无足轻重,可将士们普遍的想法,就不能不重视了。处理不好他们的情绪,战斗力就完了……
“至于普通士兵,云南同样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朱桢又悍然宣称道:“本王会让他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第一零五四章 军屯新政
朱桢宣称要让留滇将士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可不是随口说大话而已,他是有真材实料的!
首先,朱桢当场宣布,自即日起,所有留在云南的将士,都将享受到每月一千文的特别津贴。且发的是铜钱,而不是不招人待见的宝钞。
眼下大明钱贵钞贱,一千万铜钱能换将近两贯钞,仅此一项就比将士们的军饷高了。
更惊人的还在后头,朱桢又悍然宣称,他已经征得了父皇的同意,在云南试行与内地截然不同军屯新政!
大明现行的卫所兵制与屯田息息相关。眼下全国军户共约两百万户,每户授田因地区而不同,一般为二三十亩,多者可达三四十亩。
所以军户们并不是都当兵,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当兵,而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种’,也就是说十家军户中,三家各出一壮丁为兵,曰‘正兵’。
另外七家,和三家的‘余丁’,则负责耕种这十家的地,供养十家人吃饭,以及三个正兵的粮草被服等各种军需物资。
当然,当兵的不会一直当兵,种地的也不会一直种地,彼此是有轮换的。平均下来,大概就是‘三年当兵,七年种地’。也就是所谓的‘七户种地十家吃’。
这种军户自给自足的模式,至少在洪武年间,确确实实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让他们不用承担军粮,也就不用遭受往边疆输粮的恐怖折磨。
朱老板便曾得意的宣称,‘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普通百姓也确实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大明国力自然也因此迅速恢复。但这是建立在军户们承担了全部军需负担的基础上的……
而且大明开国后,全都是出边作战,大军动辄远出边塞数千里,军粮的消耗堪称恐怖。
众所周知,如果没有水运,单靠陆运的话,把一石军粮解送到几千里外,就要花好几石的费用。
所以军户的负担是极重的。
朱桢对军户屯田制是摸过底的,他发现目前的分配模式极不合理。
以每户种田二十亩为例,首先卫所每年要征谷五十石为军粮。每户每月只能支取两石作为口粮。
余下的粮食则作为卫所存留的公粮,用于备荒以及修渠整堤,购买耕牛农具等公共支出。
这种军户所打粮食统统上缴卫所仓库,口粮按月支领的模式,看上去像在农场上班一样,好像还不赖……
但八成五的收获都不归自己,换了谁有工作动力?
吃大锅饭永远是这样,占便宜的都是懒汉,吃亏的是老实人。最后把所有人都变成懒汉。
可都成了懒汉,地也就荒了,种不出庄稼来了。别说公粮了,交完了皇粮,连口粮都不够发了……大家只能集体饿肚子。
而且朱老板过于理想化了,他担心把土地分给士兵,会让军官兼并普通军户的土地。
于是规定军屯土地所有权归于卫所,军户们只能耕种,无权买卖。地都不是自己的,军户们就更没有耕种的热情了……
尤其是看到那些民户开荒免税,轻徭薄赋,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军户们就更不平衡了。所以这才刚开国,大明各地卫所就有逃兵出现。
朱老板在提起讨伐梁王的理由时,就曾愤愤说道:‘当初他若依本分,守着他那一陁地面,我也不征他。他却不守分,我这里的逃军,他招诱将去了,罪人他藏匿了,只管生边衅,因此我教征伐他,都平定了。大抵不生事呵,有甚话说?’
虽是在指控梁王,却也间接说明了国初的逃兵问题。这不得不说是现行卫所军屯制度的失败。
……
“那么请问殿下,屯田新政新在何处呢?”傅友德接茬问道。
“首先,云南军户种出的粮食,无需再像从前那样先全数上缴了。”朱桢便沉声道:“只需要缴纳总收成的四成作为军粮即可,其余六成都归自家所有,当然卫所也不会再发口粮了!”
“此外所有的军需、运输,都与军户无关了。他们上缴四成收获,还要为国打仗,负担已经够重了,不能再给他们增加丝毫。”顿一下,他提高声调,杀气腾腾道:“本王将派专人监督此项,谁敢让军户多交一粒粮食,我扒了他的皮!”
“是……”众将虽然满心担忧,但迫于王爷的压力,只能先应下。
“另外,本王已经跟父皇说好了,所有入滇的军民,只要能在当地安家立户,一律重赏耕牛田地住房,免税免役十年!”
朱桢是彻底语不惊人死不休,最后宣布道:“十年后,田地任其买卖!”
众将嗡的一声,这下彻底绷不住了,齐刷刷看向颍川侯。
傅友德这位征南将军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王爷,先不说十年之后如何。单说眼下,要是军户都不交粮食,那军粮怎么解决?”
“军粮的问题省里解决,省里解决不了就由本王解决!”朱桢一挥手,断然道:“放心,本王绝对不会饿到一兵一卒的!”
“那就好,那就好……”众将领闻言齐齐松了口气了,竟不再担心这个问题。
这让列席朝会的木得等人暗暗心惊,他们本以为朱桢给军方出了这么个大难题,将领们一定会爆掉呢。
没想到王爷一个空口无凭的保证,将军们就全都消停了。
看着颍川侯等人对王爷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土官们真不知是大明的将军格外天真呢,还是这位王爷的话在大明格外有说服力?
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
总之,在朱桢做出这诸多承诺之后,将领们终于不再担心全军留守云南的问题了。
“本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就看你们的了。”朱桢端坐在王座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一字一顿道:
“今年你们所有人的头号任务,就是做好军队留守驻屯,谁的部队做得最好,本王重重有赏!谁的部队拉稀摆烂,出了问题,休怪本王无情!都听明白了吗?!”
最后六个字,朱桢几乎是吼出来的,真叫个振聋发聩,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了解到他的决心。
“明白了!”众将赶忙高声领命,无一人敢怠慢。
第一零五五章 干净又卫生
散朝后,朱桢没有照例赐宴,而是赏赐了文武群臣各纹银一封,绸缎两匹,美酒十坛,就打发他们各回各家了。
大过年的,大家陪他耍了两个时辰的猴戏已经够累了,再规规矩矩陪他吃两个时辰宴会,那这个年过的未免也太痛苦了。
朱桢自己就深受其害,所以十分痛恨这些繁文缛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轮到他做主的时候,当然要尽量从简了。
不过散朝后他也没闲着,而是在潘原明等文官的陪同下,来到昆明城南视察。
这里还有十几万民夫在等着他安抚呢……虽然朱老板的旨意中并没明确要求民夫们也留在云南。
但至少需要十几万民夫,才能供给二十多万大军的日常所需,这是常识……所以民夫们也得留下来。
可跟受军令约束,且早已习惯了全家跟随自己调动的将士们不同,这些民夫都是来服役的普通老百姓,正常来讲一年期满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他们被迫在云南过第二个年,已经属于超期服役了,民夫们的情绪肯定很不稳定。
要是再知道朝廷不打算让他们回去了,准备让他们当一辈子云南人,肯定非得炸了锅不可。
所以朱桢得来走一趟,而且必须要正月初一就来。大过年的来拜年,比较容易赢得民夫们的好感,这可比留在宫里吃席重要多了……
“民夫中不乏刁民,难免冲撞了王爷。”路上,潘原明还是忧心重重。“大过年的太晦气了,还是让为臣替王爷走这一趟吧。”
“他们能吃了本王不成?”朱桢却不以为意。
“谁敢造次啊?就怕谁嘴上不干净……”潘原明笑笑道。
“他们能骂一骂本王,出出气也是好的。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大过年的贵客登门给他们拜年,还能把本王撵出来不成?”
“那倒不至于……”潘原明忙摇头笑笑,却又有些吃不准道:“不过王爷千万不要提让他们留在云南这茬,要是提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提这茬我去干嘛?单纯的慰问群众啊。”朱桢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去就是为解决问题的,不提出问题怎么解决问题?”
“唉,微臣明白了。”潘元明无奈的停止了劝说,心说爱谁谁吧,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了……
说话间,王驾便到了南城,现任昆明知县彭康早就恭候在路旁了。
拜见王爷后,他便为朱桢介绍起南城这片的情况来:
“民夫们主要聚居在南城这片儿,分为席子营,豆腐营,铁匠营,棕树营,军刀营,打箭营,瓦罐营等三十六个营地。”
“听起来,这三十六个营地,是按照工种分的?”朱桢饶有兴致的问道。
“王爷说的对。”彭知县赶忙点头道:“不夸张的说,全军二十多万将士的吃穿住用,刀枪剑戟、战马雨具,全靠他们张罗。”
“走,咱们下车看看。”朱桢便从金辂上下来,让彭知县领着他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