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短暂的相持之后,还是更训练有素且居高临下的明军占据了优势。
其实最大的差别在于,明军一壶箭有二三十支,而每个麓川军背上一捆标枪也就五六支。射着射着标枪就哑火了,只剩下明军的箭雨依旧绵绵不绝。
填坑部队拼命举盾,想要帮身后的标枪手抵挡一下城头上射来的阵阵箭雨。
可明军射出的箭矢,明显带有一定的倾角,恰好从他们头顶绕过、落在那些标枪手的头上……这种小抛射看似轻松,实则一点不简单,需要射手反复的练习,才能掌握这项技能。
然而城头的精锐明军,人人都能熟练运用这一招,给城外的标枪手造成持续打击。
看到自己的王牌部队损失惨重,刀厮郎十分心痛,标枪手可是需要训练的,不像是一般的战兵,抓过来就能用。这要是打光了,可不好恢复。
他只好下令,让标枪手先撤下来。结果没有了标枪手的掩护,刚刚有了点进展的填坑工作,又再次陷入了停滞——
明军持续不断的精准射击,让麓川军很难靠近壕沟,麓川军每投下一袋沙土,就要十几条人命。要不是后面有督战队逼迫,他们早就撤下来了。
但抓紧一切机会磨磨蹭蹭是肯定的,结果开战头一天,刀厮郎的军队依然没有填出跨越壕沟的通道来。
唯一的收获,就是上千具麓川兵的尸首了……
收兵的号角一响,万分煎熬的麓川军便如蒙大赦,潮水般的撤退下来。
对面山坡上的刀厮郎却面色铁青,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锡剌兵,表现的如此不堪。
“元帅息怒,这支明军跟我们之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很难把他们一口吃下,得做好鏖战的准备。”一旁的彭麦郎却如释重负,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周遭同僚的讥讽中,说他给傣人、给麓川军丢脸了。这下这帮家伙总算明白,不是自己不努力,奈何这回碰上硬茬了。
“嗯,看出来了。”刀厮郎点点头,嘿然道:“确实有些小瞧他们了。”
“是啊,看来明军也不都是草包,没想到碰上狠角色了。”众头领纷纷附和,这下再没人敢放狠话了,不然明天被大帅派去攻坚就麻烦了。
“不过不要紧,这么小的一座土城,里头充其量不过几千明军。”刀厮郎当然不能任由这帮家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沉声道:“我们有四万大军,不管怎么说,优势绝对在我!”
“是啊是啊,优势在我。”众将领赶忙顺着他道:“胜利肯定还是属于我们的,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没错。我们不能再急于求成,要按部就班的来。”刀厮郎点点头,吩咐彭麦郎等人道:“你们到附近抓一些山民来,明天让他们去填坑。”
“遵命!”一听不用自己的人去填坑了,一众麓川将领马上倍儿精神。
“不过大帅,景东府可是我们傣人居多……”有人忍不住提醒刀厮郎道:
“而守城的可都是汉人啊……”
“知道。”刀厮郎不悦的瞥一眼那将领:“要不明天你的人去填坑?”
“呃,不不不。”那将领马上态度大变道:“是末将糊涂,那帮山民都是俄陶的人,是我们要消灭的叛徒!”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刀厮郎冷声道:“去吧。”
……
于是第二天,明军一直等到过午时,麓川军的进攻才姗姗来迟。
而且这次金闪闪的麓川军阵前,还驱赶着很多青布包头的老百姓。
“他妈的,拿老百姓当肉盾!”甯正狠狠啐一口道:“还以为蒙古人才干这种事儿呢!”
“陈友谅也干过。”胡泉面无表情道:“当初洪都城外那条护城河,就是他用老百姓的命填平的。”
“那咱们怎么办?”甯正压低声音问道。
“这里是战场。”胡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对别人仁慈,只会害了自己的将士。”
武昌伯的语气让甯正心里打了个寒噤,他怀疑就算对面被驱赶的是汉人百姓,胡泉也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格杀勿论的。
但他也知道,换了自己也会下同样的命令。慈不掌兵,沙场上更得心狠手辣才行,确实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
“明白了。”甯正便重重点头,吩咐传令兵几句,传令兵便赶紧将伯爷的命令传达下去。
……
定远城下,那些扛着麻袋的山民,被驱赶着逼近了壕沟。
山民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大声朝着城头嚷嚷着什么,虽然明军将士一句也听不懂,还是能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是在哀求着什么。
哀求什么呢?自然是不要杀他们。
但是没有用的……
当他们靠近壕沟时,城上便立即弓弦响,羽箭飞,成片的山民被射到在地……
他们惊恐的尖叫哭嚎,想要转身逃跑,可身后等待他们的,是麓川军冰冷的屠刀。
山民看着前进的人被射死,后退的人被砍倒,彻底陷入了崩溃,好多人当场就疯了。
但更多的山民,还是被麓川兵驱赶着,迎着明军的箭雨,冲到壕沟边,丢下肩上的沙袋……
如果他们侥幸全身而退,也没什么好庆幸的。因为阵后还堆着小山般的沙袋呢。
等待他们的,是下一趟死亡之旅……直到他们被明军射死为止。
这是何等残酷的地狱啊?
但这又是战争的常态,所以才会说战场即地狱……
……
一连数日,麓川军终于用山民的性命,填出了八条通道。
重新养精蓄锐的麓川军士兵,这才在节奏分明的象脚鼓声中,举着盾牌、扛着云梯,踏着层层叠叠的山民尸体,冲过了壕沟,向着定边城城墙发起了冲锋!
但等待他们的,是守军更猛烈的阻击!
当麓川军来到城下,准备架设云梯时,明军将士狠狠砍断了一根根紧绷的绳索!
被绳索固定在城头的滚石檑木便猛然砸下,登时将大片麓川军连人带梯子砸成了肉泥。
但麓川军人多势众,后续部队依然源源不断冲上来,成功架起了云梯,开始朝着城头攀爬!
属于两军将士的血火地狱,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零九四章 除夕
定边城的攻防战又一连持续了数日。
土城外的壕沟,已经基本被填平了。那是麓川军为了不影响攻城,把战死的两军士兵,当然绝大多数是他们自己人的尸体,丢进壕沟中所致。
麓川军每天都在拼命攻城,但是在训练有素、组织有力的明军面前,总是一次次无功而返。
每次他们刚爬到一半,就被明军用叉竿推倒了云梯,上头的士兵便无奈跌落下去,还会砸到一片下面的人。
后来麓川军想出办法,等云梯架好后就赶紧用竹竿、木棍死死顶住梯脚,不给明军推倒梯子的机会。孰料明军的叉竿还有另外的用法,只见他们双手握着竿稍,把叉竿顺着梯面往下猛推,锋利的横刃连割带砸,直接把最上头的士兵弄下了梯子。
有大聪明伸手抓住刃背,想要发力将明军带下来,谁知手刚握住横刃,便发出滋啦的皮肉焦糊声!那名士兵触电般猛的松开双手,惨叫着掉了下去……
后头的士兵也是,只要皮肉一碰到那横刃,就痛苦万状的掉落下去,就像那横刃上附带了魔法攻击一般。
其实是明军在城头上点了炉子,叉竿在使用前,横刃都是插在炉膛中加温的……
而且炉子上还滚着水,看到有敌军要冲上来了,明军将士端起锅来,迎面一锅开水泼上去,效果比什么都好。
但麓川军实在是太多了,上头的战兵玩命攻城,下面的辅兵也没闲着,他们顶着明军的沸水落石,拼了命的挖墙脚!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因为定远城只是官军临时搭建的堡垒,用乱石和土坯堆砌成的城墙,坚固不及正常城墙的十分之一。在麓川军坚持不懈的挖墙脚下,土城的城墙业已千疮百孔,甚至一段城墙轰然垮塌,只剩下夯土的城基。
看到这一幕时,对面山坡上的刀厮郎等人,都情不自禁的欢呼雀跃起来。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攻破城墙就是胜利的标志!
“真是太不容易啦……”刀厮郎长长松口气,然后虚脱似的靠坐在交椅上。鬼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实在是太煎熬了,都他么坐的痔疮复发了……
“本来以为最多几天就能攻下这座小小的土城,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众将也是唏嘘不已,他们每天陪着观战,看着自己的将士每天都损失惨重,同样无比煎熬。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彭麦郎恨声道:“等抓到明军的主将,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不,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们要给他个体面……”刀厮郎正想表现一番胜利者的大度,忽然有眼尖的将领,指着那缺口处喊道:
“不对,元帅,好像还没完!”
“什么?”刀厮郎等人赶忙手搭凉棚,往那缺口处望去。
只见明军居然早有准备,已经将预制的拒马架上去,暂时把缺口挡住,然后开始现场修补城墙。
“快,干掉他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刀厮郎气急败坏的跳脚道。
不用他吩咐,麓川军自然不会给明军堵上缺口的时间,那可是他们好容易才凿开的呀!
双方便围绕着城墙的缺口,展开了激烈的短兵相接。这时候,双方单兵素质的差距,就尽显无疑了。
哪怕在如此危急的局面下,哪怕踩在满地的碎砖乱石上,明军将士依然能保持阵型,利用拒马的掩护,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血肉城墙。
反观麓川军,只知道一窝蜂攻上来,压根就没有阵型可言。别看他们攻的凶打的猛,却根本冲不破明军长短结合、互相掩护、进退有序的防线。
结果直到明军重新堵好缺口,他们都没能越雷池半步。
这就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中南半岛的小霸王,碰上当今天下最强的军队,就彻底现了原型……
眼看着负责阻击的明军开始有序撤回,恼羞成怒的麓川军非但没收兵,反而展开了更猛烈的进攻。他们要把这些被垒在墙外的明军统统干掉,以泄心头之愤!
明军将士依然不慌不忙,前队掩护后队撤退。城墙上的士兵也纷纷开弓射箭,对红了眼的麓川军进行压制。但随着兵力的减少,麓川军还是毁掉了明军的拒马,冲到了明军跟前。
最终,大部分明军都顺着梯子撤回了城头,但最后一个小旗的军士,被疯了一样的麓川兵抱住腿脚,拽倒在地,死活不把他们放回去。不然麓川军上下,真要被活活憋死……
……
看着明军变戏法般地修补好了城墙,刀厮郎愤怒的砸碎了摆放瓜果茶水的小几,咆哮声响彻整个山坡:
“好啊好啊,一个个都演我是吧?!煮熟的鸭子能让它再飞了!”
“可真不像是演的呀……”彭麦郎等人小声道:“那些明军太厉害了,前排厮杀,后排砌墙,这他妈是什么操作呀!”
“还是守将有东西,”有那经验丰富的将领,不得不服气道:“这反应速度太快了……”
“等抓住他,我要把他扒皮抽筋!”刀厮郎恶狠狠道。体面没啦!
……
其实明军也没那么好过,方才城墙坍塌后,也是险象环生,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动用了预备队才稳住了阵脚。
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鏖战,纵使明军将士防守有力,但敌军实在太多,攻势一波又一波。对明军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孙子为什么说‘十则围之’?就是只要我的人数绝对够多,哪怕十比一的交换比,时间一长给你造成的损失也是相当可怕的。
胡泉检查了补上的缺口处,又看了看横七竖八躺满军士的城墙上。
激战过后,将士们全都筋疲力尽,各个带伤,而且也没得轮换了,只能趁着敌军撤下去的功夫就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