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是越打越艰苦了。”甯正小声道。
“是。”胡泉点点头:“敌人兵力太多,想方设法的破城,我们自然疲于应付。”
“幸亏他们的招数,都在伯爷的预料中。”甯正不禁庆幸道:“不然刚才那个场面,换了末将怕是就要被破城了。”
“无非是多一点经验罢了。这是当年在洪都时,宁河王堵缺口的法子,我不过照方抓药罢了。”胡泉淡淡道:“你要是也连守三个月的城,所有的状况都能遇到过。”
“但愿别经历那么久……”甯正苦笑道:“算起来,末将已经守满一个月了。”
“时间真快啊。”胡泉算了算日子,忽然道:“今天是除夕,得想办法让大伙吃顿饺子。”
第一零九五章 顶不住了
定边城头上,明军将士摘掉伤痕累累的头盔和铁甲,疲惫的靠坐在女墙上。一个个满脸熏黑,身上的红色战袄都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染成了紫黑色。
之前堵缺口时,军士们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太大,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有人的肚子发出咕咕声。
“他妈的,饿死了,怎么还不送饭来?”将士们看看天色,往常这时候早就吃上饭了。
他们正嘀咕呢,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纷纷探头望去。便见是伙头兵挑着食盆来送饭了。
“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安静的城头上登时热闹起来。
“是水饺啊,大葱猪肉馅的!”伙头兵们便笑答道:“今天除夕,伯爷特意吩咐包的。”
“啊。今天过年?”将士们都吃了一惊,在战场上时间一久,已经没一个能算准日子的了。
“是啊,伯爷不说,我们也没想起来。”伙夫长笑答道:“赶紧杀猪和面剁馅,紧赶慢赶,还是耽误大伙儿吃饭了。”
“不耽误,好饭不怕晚嘛。”将士们一扫郁气,呼啦一下围上来,手也不洗,捏起饺子就吃。
“好吃好吃,就这味儿……”
“嗯嗯,这馅儿真他么香,这才是过年的饺子。”将士们一边赞不绝口,一边风卷残云,将满满的几十箩饺子,啖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没了,还没吃够呢。”军士们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
“哈哈,还有还有,伯爷说了,过年的饺子,必须管饱!”伙夫们便笑答道:“不过这饺子现下才好吃,等着我们再去煮!”
“好嘞!”将士们兴高采烈的应声。
“越是在艰苦的战场上,一顿好吃的,对官兵士气的提升,就越明显。”看到这一幕,胡泉对甯正道:
“要是今儿没这顿饺子,又让将士们知道今晚是除夕,这仗就没法打了。”
“还真是。”甯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设身处地想一下,军士们大过年的,还要在远离家乡的南疆与敌军苦战。
要是不来这顿抚慰心灵的饺子,士气肯定会一落千丈的……
“这也是伯爷在洪都学到的?”他钦佩的问道。之前一直以为胡泉是个冷酷精密的将军,没想到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不是,”胡泉却摇摇头道:“是跟我家王爷学的。”
“确实。”甯正恍然道:“这大明朝再没人比王爷更懂人心了。”
……
就在将士们兴高采烈的等待着热水饺的光景,城头瞭望台上,忽然警钟声大作!
“夜袭!”斥候尖利的喊叫声划破夜空。“正东发现敌情!”
“正西发现敌情!”
“正南发现敌情!”
随着斥候的示警声,明军将士火速顶盔披甲,拿起武器各就各位。
趴在女墙上一看,果然见乌压压的麓川军,已经摸到了城下,想要趁夜色偷袭一把。
“他妈了个巴子的,年三十不让人休息!”谁知却成功激起了明军将士的怒火。
“老子还没吃完饺子呢!”明军将士一个个火冒三丈,疯狂的向城下投掷滚石,倾倒沸水,比平时可凶猛多了!
麓川军没想到一头撞到南墙上了,被砸得满头大包,损失颇大。但还是有些个麓川兵,借着夜色的掩护爬上了城头。
谁知迎接他们的,是一群要吃人似的明军。直接把他们砍瓜切菜般撂倒在地,然后把他们的尸首丢下城头。
麓川军本就是来偷鸡的,没想到明军反应如此激烈,他们根本没做好殊死一搏的心理准备,所以很快就败下阵来,抱头鼠窜了……
结果也没耽误明军将士吃上热水饺。
……
第二天便是洪武十八年的元旦了,过完年的明军一扫疲惫,抖擞起精神来,迎接新一轮的攻击。
这样又打了十多天,定远城下的泥土都变成了紫黑色,一脚踏下去,没过脚脖子的,已经不是泥水,而是血水了。
定远城也早已千疮百孔。光是之前那种缺口,就被打开了十几处,麓川兵也攻了十几次,但每次都被明军打退,然后重新补上缺口。
在日复一日的无功而返后,麓川兵终于顶不住了。开战至今,他们已经在这小小的定边城下,足足折损了一万兵力了。而且大部分都是战兵……
也就是说,战兵的折损已经过半了,余者也筋疲力竭,出现了严重的厌战情绪。很多锡剌兵甚至对那座小小的土城,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一靠近就忍不住发抖。
要不是定边城就拦在他们的退路上,他们早就当了逃兵。
在进退两不能之际,更大麻烦出现了——麓川军开始缺粮了。这很正常,因为他们离开勐卯已经快两个月了,而出征时他们只带了一个月的军粮。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控制住景东府,勒令各州县土司进贡劳军,在景东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了。
但之前驱赶山民替他们送死,彻底败坏了麓川军的名声,让方圆百里的百姓逃的干干净净,连景川城里也没多少人了。就是想因粮于敌都找不到人啊。
不得已,刀厮郎只好命手下将领金迈郎前往景东城征粮。刀厮郎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筹集到足以应急的军粮。
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今天,麓川军上下期待的大将金迈郎,终于回来了。
但只带了一帮垂头丧气的伤兵,却没有带回一粒粮食……
“怎么搞成这样子?粮食呢?!”刀厮郎阴沉着脸,质问金迈郎。
“回元帅,我们好容易搜刮到了一大批粮食,结果押送回来的途中,遭到俄陶伏击,他们又把粮食抢回去了……”金迈郎垂头丧气的跪地回禀道:
“我率弟兄们拼命反抗,但俄陶的人实在太多了,起码两万人,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啊。”金迈郎举起吊在脖子上的胳膊,哭泣卖惨道:“结果我也身负重伤,不是弟兄们拼死相救,就再也见不到元帅了,呜呜……”
“哭你妈呀!”刀厮郎一声怒喝,吓得金迈郎登时噤声。不过他是刀厮郎的女婿加心腹,刀厮郎也只能骂骂而已,还能真处罚他不成?
“现在怎么办吧?饭都吃不饱了,还怎么攻城?攻个屁城!”刀厮郎气急败坏的看向众将领。
第一零九六章 金齿
麓川军帅帐中一片死寂。
众将领都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却没一个敢开口的。
“说话啊?都哑巴啦!”刀厮郎咬牙切齿道,说着一瞪那彭麦郎道:“你说!”
“哎,是是……”彭麦郎暗叫倒霉,只能硬着头皮道:“回元帅,以俺看来,咱们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攻破定边城了。现在那俄陶又死灰复燃了,咱们腹背受敌,处境就更难了。”
“你什么意思吧?”刀厮郎冷声问道。
“俺的意思是,现在得跟大王求援了。”彭麦郎越说声音越小。
“不行!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刀厮郎的第一反应果然是拒绝。他铁青着脸道:“大王给我五万大军,让我来攻打个小小的景东。可我居然被几千明军拦着,勐卯都回不去了,这要是传回去,大王会觉得我太无能的!”
“但问题是,像现在这样越拖下去不就越显得无能?”有人发出了灵魂之问,当场把刀厮郎问了个面红耳赤。
憋了好半天,他才闷声道:“明日本帅亲自指挥,再全力攻它一次!”
说着他还开出重赏道:“这次谁的部下能破城,本帅就给他梦寐以求的奖励——把纳罕姆香嫁给他啊!再陪嫁两千户的采邑!”
“嘶……”众将领不禁倒吸冷气,都暗叫,元帅这回是下了血本了。
至于两千户采邑就不用说了。那纳罕姆香是刀厮郎的小女儿,而且有勐卯之花的美称,是个绝色美女。
麓川等级森严,不是像这样的特殊情况,这些将领大都没可能成为刀厮郎的女婿。这种地位跃升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谁不想把握住?
于是刀厮郎亲自指挥着,被他……或者说他闺女,重新激起斗志的将领们,对定边城再度发起了进攻!
这回麓川军倾巢出动,众将领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一个个亲临前线督战,指挥手下士兵攻城!
忽然间又变得悍不畏死的麓川军,竟然从之前垒起的数座比城墙还高的高台上,直接往定边城头上跳。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中间的麓川军也趁机爬着云梯攀上城墙,下头的辅兵则继续在拼命的挖墙脚……而且这次是真的挖墙脚。他们把夯土的墙基直接掏了个大洞,造成所未有的垮塌,甚至把他们自己也埋在了下头。
在接连几天比较平淡的战况后,陡然上升的强度,让明军将士险些吃不消。甚至一度被麓川军首次攻入城中,最后还是胡泉和甯正,分别带领各自的卫队顶上去,跟将士们一起浴血奋战,才堪堪稳住了局面。
什么,你问预备队呢?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哪还有什么预备队。所有还能一战的将士,全都投入了战斗。打到后来连伙头兵、民夫都上阵了……开战以来,明军头一次被逼的这么狼狈。
但明军的顽强同样超乎想象,这也是守城战的特点,打到这份上谁都知道城破必死,为了活下去,只有豁出命去,压榨自己最后一分潜能,把该死的敌人撵下城去!
当然对防守东面垮塌城墙的军士来说,应该是把敌人……撵出去。总之,不管是撵下去,还是撵出去,他们最后都做到了。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鏖战整日,耗光了最后一丝力量的麓川军终于撤退了。
不是刀厮郎不想挑灯夜战,而是经过一整天的鏖战,他也没有预备队了。所有部队都被他拉上去霍霍了一遍,而且全都饥肠辘辘,疲累欲死,已经彻底无力再战了。
“就差那么一点!”刀厮郎双目喷火的死死盯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定边城墙,满腔不甘的咬牙切齿道:“都已经进去了,结果又出来了。我好恨呀!明天再来一次!”
“可不能再来了!”见主帅变成输红了眼的赌徒,将领们大惊失色,再顾不上会不会忤逆刀厮郎,拼命阻止道:
“今天跟弟兄们说好的,不管成败,援兵到来之前,这都是最后一遭了。”
“是啊,大伙儿已经彻底打不动了。逼急了眼他们会造反的。”
“三思啊,阿爹,汉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连吊着胳膊的金迈郎都苦劝道:“这可都是咱们自己的部队,拼光了咱们就没本钱了!”
“啊……”刀厮郎看着手下众将已经彻底无心再战,知道自己坚持也没用了,愤懑的发出一声近似狼嚎的大叫,然后黑着脸道:
“听你们的。不打了,求援!”
说完便丢下众将,一个人一瘸一拐走了。
众将这才松了口气,望着刀斯郎的背影小声议论起来。
“元帅受伤了?”
“没有吧。”
“那怎么一瘸一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