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儿臣怎么办?”老八彻底慌了。
“……”马皇后痛苦的闭上眼,这件事太可怕了,搞不好宫里就会血流成河。别说朱元璋了,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绝对要大开杀戒的。所以这不是老八一个人的问题,还关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痛苦的纠结了半晌,马皇后长长一叹道:“那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着她便提高声调道:“来人,伺候殿下就寝!”
“是,皇后。”外头响起宫人的应答声,然后是倒水、端盘的动静。
宫人们随时都会进来,朱梓知道这是马皇后结束谈话的意思。他惊呆了,忙低声哀求道:“母后,求求你了,儿臣不想装一辈子傻,太生不如死了。”
“那你就自己跟父皇坦白。”马皇后小声道。
“那怎么行,父皇会打死我的。”朱梓急声道。
“娘尽量保住你这条命……”
“就算没被打死,也肯定把我废为庶人,送去凤阳监禁一辈子了。”老八还是直摇头:“那样还不如装傻呢,至少待遇还在。”
“那你就继续装下去吧。能这么装一辈子傻,确实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马皇后沉声道。
这时珠帘掀动,宫人们鱼贯而入。老八见状,一脸的悲痛欲绝便瞬间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呆滞的神情。
第一一五六章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伺候好王爷。”马皇后擦擦眼角的泪水,最后叹了口气道:“别因为他傻了就不上心,还是要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是,奴婢谨记娘娘吩咐。”宫女们忙应下。然后细心地给王爷洗脚更衣。
“老八,娘先回去了。”马皇后便用跟朱孟煵说话的语气,对老八说道:“你好生听姐姐们的话,母后改日再来看你。”
朱梓自然无动于衷,唯有傻笑。
“唉……”马皇后叹息而去。
……
马皇后回宫时,天已经放亮。
不过她走的是西华门,倒也不会跟上朝的群臣碰上。
然而一进宫,便在西华门内大街上,碰到了朱元璋的御辇。
朱老板背着手在御辇前来回踱步,显然是在这里等她。
行至皇帝近前,太监稳稳落下凤轿,马皇后掀开轿帘,朱元璋便钻了进去。
“不上朝在这干嘛?”马皇后问道。
“婆娘一晚没回来,咱不得在这等着你?”朱元璋看着一脸疲惫的皇后,心疼道:“王府里那么多人呢,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着熬什么熬?”
“他不醒了我能放心吗?”马皇后轻叹一声。
“醒了?”朱老板问道。
马皇后点点头,低声道:“不过傻了,拉了尿了都不知道了。”
“竟真傻了?”朱元璋闻言沉默片刻,方冷笑道:“他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
马皇后也点头叹息道:“是啊,还奢求什么?”
顿一下,她又对朱元璋道:“人都这样了,他的案子就不查了。”
“……”朱元璋闻言看着马皇后,马皇后也看着他。两人大半辈子的夫妻,很多话已经不用靠语言交流了。
朱元璋在马皇后的眼中甚至看到了乞求……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点点头道:“行吧,听你的,不查了。”
“不过他的案子还没结,也不可能这么算了。”顿一下,朱元璋道:“把他废为庶人,咱养他一辈子就是。”
“如此甚好。”马皇后点点头,又不知第几次叹气道:“臣妾还得向皇上请罪。是臣妾没管好这个家,才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这个后宫是该好好整顿整顿。嘿嘿,不过婆娘能认个错,咱心里就舒坦多了。”朱元璋闻言竟高兴的笑了。“本来还寻思着,怎么跟你说说这事儿。既然你意识到了,咱就不用操心了。”
“上朝去了。”说着他如释重负的伸个懒腰,然后顺势在她腮边亲了一口。然后在挨揍之前,逃下车去了。
……
于是,沸沸扬扬的洪武十八年科举舞弊案,就这样迎来了大结局。
该科的主考官朱善、礼部尚书赵瑁被剥皮揎草,分别悬挂在贡院和礼部衙门口,以警后人。
至于其他几名主犯,刘三吾、董伦、张溥则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另外十八名同考官,还有参与作弊的礼部官员八人,以及彭奎、姚川、高成等十五名扩散考题的应试举人,则处以斩首。
此外就没有再杀人了。其余涉案官员和举子,只是统统流放云南而已。
这个结果很是出乎朝野的意外,不是觉得朱老板杀人太多,而是没想到这才杀了这么几个人。这跟朱老板喜欢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脾气不符啊。
言官们本来还打算上书营救被捕的官员和举子,说他们大部分都是无辜的,皇上不要株连太甚云云。这下直接给整没词了……
甚至他们唯一觉得处罚过重的,就是涉案的潭王殿下也被废为庶人。在百官看来,潭王只是同情文官而已,又没主动做什么,处罚没必要这么重,罚个一年俸禄,然后闭门读书半年也就足够了。
皇上如此‘严以律己、宽以律人’,群臣自然无话可说了。
同日,朱元璋还宣布,十天后重新大比,这次由太子组织出题,自己亲自监督阅卷。
上谕中还提到,为了减轻考生负担,这次重考不再分会试殿试,而是合二为一,只考一场。而且这次算学就不考了,直接采用殿试那日的成绩。
消息公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因为考生们早就料到这次要重考了,所以这阵子一直都在抓紧时间备考呢。
……
转眼就到了十天后的六月初六,贡院大门再次敞开,数千名举子和大学生背着考箱提着考篮,熙熙攘攘进入贡院,接受搜身,然后入龙门、进考场、领考题、进号舍,把东西放好,便开始审题答题。
一切都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少了那四五百举子,完全没影响。
而且也不知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还是皇上亲自监考的原因,这次考试从头到尾丝滑无比,一点乱子都没出。
考试之后,又过了两天,礼部南墙再次张出榜单。
这次一眼望去,皇榜上尽是国子大学的大学生。
最后一统计,本科共录取进士一千人,其中八百八十名大学生,余下的一百二十人中,南方举子七十二人,北方举子四十八人,正好是六比四。
虽然北方举子的录取人数依然是最少的,但他们依然很高兴,首先这是开国以来历次科举中,他们跟南方举子差距最小的一回。
再者,国子大学的大学生里头,北方人比南方人还要多。
这说明他们北方人就是不比南方人差,彻底推翻了之前普遍认为的北方人就是不如南方人的谬论。
而且这次还终于实现了分科取士,皇榜上的名单也是分为五组——
其中律学进士四百二十人,第一名黄观。
户学进士两百一十二人,第一名夏原吉。
工学进士九十二人,第一名胡俨。
礼学进士一百七十八人,第一名蹇义。
科学进士九十八人,第一名刘祥。
刘祥也是国子大学的毕业生,所以本次科举的五魁首,依然都出自国子大学。
至此,洪武十二年的科举改革,终于在整整六年之后得以真正落实。天下人也终于清楚的意识到时代变了,一篇文章定终身的旧科举已成历史……
而且这次朱老板就是要彻底抹去旧科举的痕迹,让自己的分科取士的新科举彻底取而代之了!
为此他取消了之前的状元、榜眼、探花,将荣耀归于五魁首,也就是五科进士的第一名。这明显是在抬举科学、工学、户学,把他们拔高到跟另外两科同等的高度上。
之前这三科可是一个考生都没有录取,这回朱老板直接取中了四百多人,将近占了总录取人数的一半。彻底为这三科打开了局面。
无怪乎一些看榜的老儒,当场就流泪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一五七章 功成、身退
那些落第的举子也没什么好沮丧的,这都给他们机会重考了,录取名额还翻了一番,还是考不中,真的怨不得别人,纯粹是实力不济了。
而且他们也看明白了,不上国子大学,不学那些所谓的‘旁门左道’,再考几回也白搭。于是他们纷纷打听,有没有可能入国子大学读上三年?
一打听,还真有机会。国子大学的秋季班正在招生,现在报名还来得及。
而且举人身份还可以免试入学哦。
这就叫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可把举子们高兴坏了,一下子就有两千人报名。几乎所有的举子都选择了留京,在国子大学进修三年,三年之后再战,把握肯定要大很多。
所以说,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用事实教育人。一次科举就让国子大学彻底奠定了全国头号学府的地位。
各地那些抗拒改革的府学县学,这回也不改不行了。他们必须得按照国子大学的这套来教,不然就要被生员抛弃,被时代淘汰了。
不会教怎么办?不要紧,各地衙门都有国子大学毕业的事务官,可以让他们接手官学嘛。等到天下的府学县学都被大学生把持后,国子大学就完成了一场自上而下的教育革命。
当然,还有很多的孔孟门徒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阵地,仗着自己行政官的权力,将大学生排除在教育系统之外。
但就像黑子说过的那样,世间一切伟大的进步,第一次以悲剧出现,第二次就是喜剧——
结果那些顽固派没想到,他们自己的生员们先不干了。看着别的州县已经开始按照新教材教授新知识了,他们却还在那捧着旧教材,一点新东西学不到,一个个能不着急吗?
于是纷纷抗议自己学校不能与时俱进,还净教些没用的东西。大老爷们自然表示抗议无效,命他们安心学习,不要被邪门歪道蛊惑。
甚至还有知县训斥生员们,不要名利心那么重,难道读书就是为了科举吗?是为了求知悟道才对!
更有甚者表示,真正的圣人门徒,就该安贫乐道,皓首穷经一辈子……
种种顽固的态度、逆天的发言,彻底激怒了生员们。甭管嘴上说的多冠冕堂皇,谁读书不是为了考功名,不是为了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不然谁会吃那个十年寒窗苦?纯纯有病么?
明摆着考不中进士的课程,还学习?学个屁学!于是他们开始罢课、上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有人要京控,去敲登闻鼓找朱老板告状。
而那些背景深厚的生员,家里已经开始悄没声的运作,把守旧的县太爷换掉了。当然换上来的很可能也是守旧派,不要紧,那就继续换……甚至某地,一连换了三任知县,才把县学的课程改了。
一出出令人捧腹的闹剧在全国各地上演,完美的印证了朱桢当初的预言。
……
虽然这些都是后话,但站在鸡鸣山上,看着山下那些乌央乌央举子前来报名求学时,就已经可以清晰的预见到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