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方又一指地图旁的两张画像。上面一个是面相凶狠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长的有点像唐氏儿的少年……
“这两张画像是我们的人偷偷临摹的,画的有点仓促,做个参考吧。”牛方说完又把两张画扯下来:“算了,到时候我现场指给你们看。”
幸亏他今天最后见到了那位六王爷和皇长孙的真容,不然要真凭着这两幅画,十有八九要认错人。
吩咐停当之后,他回头请示师父时,见陶真人也穿上了官军的盔甲,还刮掉了胡子。
“师父,恁这是?”牛方惊喜道。
“我与汝等同去。”陶真人淡淡道:“成则同生,败则共死。”
教徒们登时士气为之一振。这世上没有比主将身先士卒,更好的激励法子了。
“出发吧。”说完,他便带着教徒们,列队出了登瀛阁。
两百教徒就这样扮成巡夜的卫兵,大摇大摆的穿行在王宫的甬道巷子里。遇到了许多次王府的卫队,全都没对他们进行盘查,就这么让他们轻而易举来到了紫云楼北面的高墙下。
这时,从墙角阴影里出来个火者,迎着队伍走过来。
那火者小声道:“你们才来?”
“你是?”牛方警惕的看着对方,还举起灯笼照了照他的脸,黑咕隆咚也看不清个啥。
“我是穆公公派来的。”那火者用一句切口,打消了他的疑惑:“千变万化,我心光明。”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牛方也应一声,双方就算接上头了,这下彻底不再怀疑对方的身份。
那小太监轻声道:“紫云楼有个不用的侧门,他们的侍卫不知道,没有把守。”
“好,带我们过去。”牛方喜道。便跟着那小太监绕到深深的甬道中,果然看到一道不起眼的小门。
“这里原是工匠建楼的时候贪图运送材料方便,开了一处小门,所以距离紫云楼最近。完工时应该堵上,结果不知怎么给忘了。”小太监小声介绍道。
说着他推开那道小门,指着前头不远处的楼阁道:“那里就是紫云楼了。”
“上!”陶真人低喝一声。带着手下教徒逼近了紫云楼,他的心砰砰直跳!
自己等了整整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不是为了谁的造反事业,而是为了向一个人寻仇!只有亲手杀了那小子,自己才有脸去见九泉下的弟兄们。
须臾,一行人来到了正殿门口,借着昏黄的灯光,能看到匾额上“紫云楼”三个遒劲的大字,匾额下,还有披甲卫士列队矗立。
牛方看了看师父,陶真人便指了指两侧,两人便按计划分兵,陶真人带了大部分人马,从西稍间摸进去主攻。牛方带了二十个人,从东稍间摸进去佯攻。
只要任何一方开打,另一方就马上动手,两边开花,让敌人顾此失彼!
正是夜半三更人最困倦的时候,那些卫士虽然纹丝不动的站着,警惕性却很差。
结果让陶真人一行都摸进内寝了,依然没有发现他们!
终于,跟自己朝思暮想的仇人,只隔着一道帷幔了。他强抑着激动的心,伸出颤抖的手,猛地一把扯开帷幔,教徒便端着武器冲了进去。
一进去,教徒们就涌到那张雕龙画凤的花梨木大床边上,举起刀枪一个劲儿的猛刺。
乒乒乓乓一顿,却没听到一声惨叫,陶真人奇怪的叫住手下,上前扯开被子一看,登时愣在那里。
只见被子底下根本不是真人,而是烧给死者用的那种纸人。纸人已经被捅的稀碎。脸上也破了两个大洞,好巧不巧正在双眼的位置,看上去诡异极了。
众教徒也全都惊呆了,本来就是愚昧迷信之人,不然也不可能信了鬼话来送死。见状吓的魂飞魄散,以为老六是死人变的呢……
陶真人倒是保持清醒,他刚要开口,却听不远处传来牛方凄厉的大叫:“师父,都是假人!啊……”
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惨叫声。
这时四周的帷幔被次第扯下,无数全副武装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陶真人一伙团团围住。
众教徒这时反而清醒过来,开始疯狂的负隅顽抗。他们都想的很清楚,当场战死一了百了。如果投降的话,非但要饱受酷刑,还会牵连家人。横竖最后都是个死,还不如当场拼个痛快,带走一个不亏,带走两个有赚。
可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但在配合默契的军队面前,个人的武力完全不值一提。而且这些侍卫都是要专门训练室内作战的,有一套专门适应狭小空间混战的阵法。
明军侍卫以三人为小组,呈品字形列阵,前头的一个主攻,后头的两个负责防守,并给主攻手创造杀敌的条件。
而在整体上,明军侍卫各个小组之间也可以互相支援,就像一部高效精密的杀戮机器,疯狂的收割着敌军的生命。
短短盏茶功夫,一百八十名刺客便尽数了账,就连那陶真人也重伤倒地被俘。
他寄予厚望的这场刺杀,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第一一八零章 摸错门
陶真人被俘的时候,牛方已经先一步被五花大绑押出来了。结果正碰上那带路的火者。好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边上,跟个侍卫说话。
“你带的什么路?!”牛方愤懑的大吼一声。
“哈哈哈!什么路?当然是送你上西天的不归路啊。”那火者不禁大笑道:“蠢货,还没发现这里不是紫云楼吗?”
“啊?”牛方登时呆若木鸡。终于醒悟道:“你故意带我们走岔了道。”
“对呀,才想明白吗?”那火者其实是高铁假扮的。他被老六从耽罗岛上带回来十年了,言谈举止已经与汉人别无二致。
“我为什么带你们绕了那段路?因为我带你们进的根本不是紫云楼,而是它边上的明月轩!”高铁得意的大笑道。
“不可能,这里的结构跟穆顺画的图上完全一样。”牛方难以置信道:“难道他一直在骗我们?”
“蠢货,你在王府这么久了,不知道宫里的建筑都是对称的吗?”高铁得意的翻过身后一块木匾,上头是“明月轩”三个大字。
“只要把匾额一换就行了。”
“穆顺,俺艹恁娘!”牛方见自己被人当猴耍,登时破了大防。
“你这样说穆顺可是要难过的。”高铁身边的李芳远被老六养的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穿着千户的官服,沉声说道:“他可是你们忠诚的信徒,只是没干过这么刺激的活儿,被我们一吓唬就尿了裤子……”
虽然还不知道老十跟方仙道扯上了关系,但老十本身表现出来的危险性,就足以让侍卫们在心中拉响最高警报了。
所以来鲁王府的路上,负责保护各位殿下的侍卫头领们,便一致同意将安保程度提升到最高级别!
一进鲁王府,他们便按照预案,各司其职,紧张的布置起安保措施来,其中李芳远和高铁负责审查紫云楼的一干人等。
结果第一个紫云楼总管,就查出了问题。
其实也不怪那穆顺,他一个那么好骗的太监,哪能禁得起可怕的“忠诚测试”?
这套测试是当年朱桢参照克格勃的“假逮捕”,给锦衣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测试自家奸细,以及内部涉密人员是否变节。
简单说来,就是出其不意将测试对象秘密逮捕,然后以对手的名义对其进行审讯!
比方说在跟胡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审讯者便自称是胡相的人,一上来就诈唬说:“我们已经发现了,你就是锦衣卫的奸细!”
测试对象当然会矢口否认,审讯手段便一步一步升级,从疲劳审讯到不留伤痕的肉体折磨,直至“假处决”……要是刀架在脖子上,还没有逼问出什么来,测试对象就算是过关了。
然后就被重新戴上头套,送走释放。测试对象从头到尾都以为是被敌人捉去审讯,以为对方没有伤害自己,是怕遭到锦衣卫的报复,所以只会对锦衣卫更加忠诚。
因为这么多年下来,所有接受测试者,日后表现的都更加忠诚,这个测试便因此而得名。
这手段着实阴暗,但作为一个特务组织,要是没有这种自清洁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渗透成筛子的。只能说既然选择了与魔鬼为伍,就要有被魔鬼折磨的觉悟。
朱桢的卫队并不搞特务工作,但同样对忠诚有极高的要求,所以这套手段就被邓铎借鉴过来,对可疑人物进行审查,可谓屡试不爽。
穆顺一被带进小黑屋,就被按在椅子上,遭到了恐怖的恫吓。说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知道他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意图谋害王爷!让他如实招来,不然大刑伺候!
为了加强恫吓效果,侍卫们还煮沸了油锅,把他的脸往里摁。如果穆顺能够坚持不承认,就会……被直接摁进油锅里。
这时他就能发现油锅其实没那么烫,因为里头加了大量的醋。
然后就恭喜过关,有请下一位。甚至还会给他们抹布擦干净脸。
可是穆顺他心里真有鬼,结果就在鼻尖要碰到油锅的瞬间,他就招了……
当时高铁和李芳远面面相觑,不知是该为方法奏效而高兴,还是为鲁王府奸细遍地,随便抓一个都有问题而震惊。
经过审问后,穆顺供述了今晚方仙道的全部计划。当然也包括他会派人带路在内……
兹事体大,两个人赶紧上报给王爷,询问是否立即派人包围登瀛阁。
当是时,朱桢和雄英三人正在参加鲁王举办的欢迎宴会。宴会的奢华程度让没见过世面的十一十二和雄英,那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老十就很得意,端着酒杯看一眼雄英,对两个弟弟道:“可惜因为雄英在,很多攒劲儿的节目不能上,这酒喝着寡淡的很。”
“为啥我在就不能上?”朱雄英不解问道。
“因为你还小,哈哈哈!”哥仨放声大笑。酒桌果然是拉近距离的好地方,三人仿佛回到了在大本堂时的岁月。
朱桢坐在主宾位置上,含笑看着这一幕,这时高铁走进来,伏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朱桢只是目光倏然一闪,神态却始终松弛如一,他轻声吩咐高铁几句,后者点点头,便快步出去了。
“怎么了,六哥?”老十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事。”朱桢放松微笑道:“你们刚才说到哪了?”
“刚说到老十二在大本堂的时候,干的那些荒唐事儿。”老十便兴致勃勃的说道。他当年可是好学生来着,当然特别愿意回忆当年,而不是说现在。
可老十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十二都已经有些生气了,朱桢便笑着打起圆场,主动把聊天的节奏往轻松、亲切里带。
再说老十再不正常,也不至于接风宴上掀桌子,总之最后散席时是宾主尽欢。
老十又把他们送回了紫云楼,刚要告辞时,却被老六一把拉住:“你我兄弟多年不见,今晚就抵足而眠,聊个痛快!”
“也好。”老十迟疑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
第一一八一章 孽畜,哪里跑?
老十有隐疾,其实不想跟他们同睡,但他拒绝的话就显得更奇怪了,心说反正就一晚上,穿的严实点便是了。
但换衣服的时候,他是决计不肯当着哥几个面儿的,便让宫女拿着衣裳包去了西稍间。
趁着他出去的功夫,朱桢小声对雄英三人,把高铁报告的事情讲了一遍。
雄英三人听了全都惊怒交加,没想到在自家人的王府里,都能埋伏这么多刺客。
“我这就把老十叫过来,跟他当面对质!”老十二最是冲动,他以为大家关系再不好,也是亲兄弟,不应该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站住!”朱桢却叫住他,严厉的呵斥道:“你遇事太冲动了,这会要了你的命的!”
“是啊十二。”朱椿也沉声道:“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十哥到底有没有参与?如果他真的参与了,你这样冲动,只会让他狗急跳墙的!”
“我不信他参与了!”朱柏两眼喷火,低吼道:“一起长到大的兄弟,能下的去这个手吗?”
“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证安全,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朱桢却面沉似水道:“没有必要感情用事,等水落石出的时候再难过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