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中都城百万之众,绝大部分不是老乡亲啊。”朱标沉声道。
“……”朱元璋皱眉道:“韩国公三日一报,你也都看了,要真是明教势大,他不敢整天粉饰太平、欺君罔上的!不能无端怀疑国老啊,老大。”
“是,儿臣知道了。”朱标低下头,他知道不是父皇不怀疑李善长,而是父皇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推论,哪怕只是假设。
“再说你弟弟们不是在明教了吗?等他们回来,听听他们怎么说,不就全知道了吗?”朱元璋愈发笃定道:“何况李善长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其做大的,你放心就好。”
“是。”朱标暗叹一声,自己这是来求了个寂寞啊……
……
六月初六,开演当天。
一大早,凤阳百姓便从四面八方涌向中都城南,一个周长七里的圆形场地。
到了开演前,整个场内已是万头攒动,摩肩接踵了。
这可不是一小撮,而是很大的一撮了。
而且还有人在不断涌来。
把哥几个都看呆了。
哪怕最自信的老四也知道,单单免费看戏的吸引力,肯定是没这么大的。
那庄主到底是干什么的?居然有这么强的号召力?
而且这场地根本不是什么戏台,而是父皇准备用来祭天的圜丘啊!
虽然目前还未完工,但庄主居然敢把戏台搭在这种地方,胆子也太大了吧!
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啊!
他还有这么强的号召力,也太危险了吧……
第一一三章 秦王听了都想造反
不过刨除僭越意味外,圜丘独特的回音效果,确实最适合演出了。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洪家班在内圈演出,整个外圈基本都能听清,让慕名而来的观众大呼过瘾。
但演完《景阳冈》第一段之后,东家便让戏班下场休息了。
哥儿自然几个乐得轻松,这大热的天,在台上连轴演还真受不了。哪有在台下吃吃喝喝来的舒服?
而且东家准备的真周到,冰镇西瓜酸梅汤敞开了供应。哥儿几个正惬意的享受着,就见几个穿着白色曳地长袍的男子,抬着个披着长发,头戴金色面具的男子登台,开始讲法。
“最初,有天地,只有明、暗两宗。明界的一切都是光明的,善良的,美好的;暗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丑陋的,邪恶的……”
那面具男洪亮的声音,经过圜丘的扩大,变得极富穿透力,可以清晰传到最远处听众的耳中。
“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尔等若依我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
后台,二四六哥仨听得津津有味,有文化的老三老五却已经变了脸色。
“怎,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朱樉看到朱木冈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不是。”朱木冈摇摇头,吩咐一旁的张虎道:“别让人靠近我们,就说我们在对词儿。”
张虎也不废话,点头起身,带着几个小弟去了。
其实不用担心,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讲法者身上,根本没人理会这一小小角落。
“啥事儿,神神秘秘的?”朱棣小声问道。
“我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了。”朱木冈擦擦汗。
“讲的啥。”
“二宗三际论。”朱木冈一字一顿,说完等着看兄弟们震惊的表情。
但二四六一脸呆滞,毫无反应。
“唉……”朱木冈无奈叹息,真拿这三个文盲没办法。只好直接道:
“这是明教的教义……”
“什么?!”三个没文化的家伙,同时惊呼起来。
朱樉朱棣是经历过明教阶段的,自然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至于朱桢,最爱周芷若,括弧黑化后……
“嘘,小声点儿,不要命了!”朱木冈恨不得多生出一只手,同时捂住三夯货的嘴。
“我可算明白,他们为何找我们演戏了。”老四一脸郁闷道:“不是为了给我们扬名,而是利用我们吸引老百姓,来听他们传教。”
“净说废话大实话……”老三白他一眼。
“那,那咱们咋办?”朱樉问道。
“赶紧报官吧。”老六的第一反应一如既往。
“没那必要。”朱木冈摇头道:“这么大动静,凤阳府凤阳县肯定已经听到信儿了。”
“是。”朱棣也顾不上跟他作对,点头道:“首先我们不能慌,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该怎么演怎么演,别引起他们警觉。咱们不就收了三天的钱吗?演完了咱们就走,没毛病吧?”
“没毛病。”兄弟们摇摇头,自觉老四这法子很稳。
“那我们算不算从贼啊?”一直很安静的朱橚担心问道。
“不算,我们是卧底。”老六自洽一直很六的。
“嗯。”朱木冈点头道:“没错,我们现在是卧底。这三天,我们要尽可能多了解他们,这样日后也好帮着朝廷抓人。”就把从心,说的很冠冕堂皇。
“好。”兄弟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
待那面具男讲完一段,明教的人便又叫洪家班上台接着演。
第二场是洪家班的招牌节目‘武松打虎’,可不知咋回事儿,武松、老虎都有些不在状态,好几次跟朱桢的快板书不合拍。
台下的老观众直摇头,心说这武松喝了假酒了么?老虎也喝了一缸?
幸好绝大部分观众都是头回看,大部分人也就看个热闹,这才没出什么大篓子,磕磕绊绊演完了。
然后那面具男便又登台说法……
接下来两天也都是这样,表演和说法穿插进行。
但其实明教也好、白莲教也罢,为了让老农民也能听懂,它们的教义都非但直白,而且极其简单。
所以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么几段,记性好的老三都能背过了。剩下的大把时间,明教便那些苦大仇深的教徒登台现身说法,而且还是专项专场。
好比下午第一场,主要是来自江南和山西的移民,哭诉自己原先小日子过得如何不错,结果朱洪武一道圣旨下来,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逼着贱卖了家产,背井离乡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心说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就垦荒盖屋、老实安家吧,可没想到苦日子这才刚开头。
一个个控诉那些开国勋贵之家势若虎狼,逼迫他们投献为奴,强夺他们的家产。当地人也为虎作伥,逼他们卖儿鬻女,把他们敲骨吸髓云云。官府更是偏听偏帮,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真是各有各的悲惨,那沈六娘跟他们一比,居然还不是最惨的。
演过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后,又是民夫控诉专场。
如果说上一场是苦难,这一场就是血泪了。那些落下残疾的民夫,还有死掉民夫的家属,一个个登台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听得台下百姓泪流满面。
但最令群情激奋的,还得是最后一天,那个面具男再次登台,但这次他没讲教义,而是展示几张青色的宝钞,还当场宣读了朝廷发行宝钞,禁用金银的圣旨。
然后他高声道:“朱洪武要用纸钱换大家手里的金银,大家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
“听说过了。”台下众人纷纷嚷嚷。
“但估计还有人不清楚,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明白,让你们彻底看清他的邪恶嘴脸!”面具男高举着手中的宝钞,大声道:
“他只要在这纸上印个‘一贯’,就可以从你们手里拿走一两银子!给你们这样的四张纸,你们就必须给他黄金一两!”
“怎么可能!想得美,谁给他啊!”台下百姓声浪陡增,明显情绪激动。
“你们不换,他逼着你们换啊。刚才我念的钞法里,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吗?禁止民间以金银物货交易,违者治罪!有告发者即以其物赏给。但若有以金银易钞者,听其自便!”,面具人高声道:“听明白了吗?你们以后只能拿金银换他的纸钱,不然就要被抄家治罪!”
“艹,没天理了!”
“这不是明抢吗?!”
“艹他娘的朱洪武,他还是个人吗?!”台下百姓的怒骂声响成一片。
“妈,妈的,听得俺都想造反了。”就连朱樉也如是说道。
“造谣,绝对是造谣!”朱木冈则坚决否认。
第一一四章 猫鼠游戏
“可老百姓的反应,不像是假的啊。”朱桢对朱老板的偶像滤镜没那么重。看他那种台上台下哭成一片,哭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场面,可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本来都是实话。”沈六娘插嘴冷笑道:“都是本乡本土的事儿,当着老乡亲的面儿撒谎,还不给轰下台去?”
“太夸张了吧,这都快赶上元朝了。”老四倒吸冷气。
“你不是亲身体会过吗,还有什么好不信的?”沈六娘鄙视他一下。
“……”朱棣登时无言以对。
……
中都城,行工部衙门。
李善长设下香案,率领中都城一众文武,跪地恭听上谕。
“上谕——老李你弄啥咧?咋咱在南京就听说老家又有明教了?你不是三天一奏,说凤阳百姓安居乐业,中都工程一切顺利么?真都好好的吗?你他娘赶紧弄利索了,别耽误咱的大事!如敕奉行……”
“老臣接旨。”李善长不卑不亢,沉声应道。
“老相爷快快请起。”中书郎中宣读完了上谕,赶紧上前扶起李善长。
“陈郎中,快快请坐。”李善长客气的请那郎中就坐。然后对薛祥等人道:“老夫陪着陈郎中就行了,你们都忙去吧。”
“是。”手下众人告退。
正堂中,便只剩下李善长和陈郎中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