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信仰的加持,明教的行动力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
回去后,各大小头目,便按计划开始紧张的准备起来。
虽然他们竭尽全力的保密,但这么频繁的人员流动,各种武器物资的运输,还有流传在街头巷尾的那句‘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家万户迎摩王’,都让七月初的凤阳,滋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气息。
就连在临淮老家养病的汤和,都感到不对劲了,让家人套车拉自己到中都找韩国公。
盛暑时节,李善长依然坚持在衙门办公。
闻报汤和来了,他赶紧迎了出来。
“哈哈,老汤,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啦?”李善长对这位朱老板真正的发小,那才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你这腿好些了?”
“唉,还是不摊劲儿,离开拐棍走不了道。”汤和拄着拐,他是监修皇城的时候,不慎从城墙上掉下来摔到的,正经算工伤了。
“那在家好生歇着啊,有啥事儿让人来传个话就是。”李善长抬抬手,下面人赶紧将正堂的门槛抬开,方便中山侯进去。
落座上茶后,李善长便斥退左右,笑问道:“到底啥事儿?”
“相爷,好像要出事儿啊。”汤和便沉声道:“最近感觉这凤阳到处都有火星子。太像有人在底下煽风点火,串联搞事儿了。”
“嗯。”李善长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又有人打着明教的旗号想要乱来。再加上天热嘛,民夫们难免火气大点儿,寻衅滋事的多了点。”
“不过都是小事。”他又自信满满的跟汤和打包票道:“咱们大江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有相爷坐镇,别的我不担心。”汤和又斟酌道:“只是凤阳左右卫,是不是该暂缓开拔?或者等那两卫换防到位了再开拔?”
“都是大都督府定好的日期,哪能延误军机?”李善长摆摆手道:“只一天,长淮卫和怀远卫就进驻了,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再说不是还有凤阳中卫的五千精兵镇守吗?区区魑魅魍魉翻不起风浪来。”
“唉,好吧。”汤和素来劝人只劝三分,见韩国公自信满满,便不再多言。
反正他现在搁家躺着养病,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他。
……
七月初八一早,中都城的军营便喧腾起来,凤阳左右两卫,一万大军整装待发。
画角声中,营门缓缓敞开,全副武装的大军便整齐列队,向城门开拔。
都是开国的百战雄师,行在街上军容严整,一片肃杀。而且这两卫的前身还是常遇春麾下的骑兵部队,压迫感更是加倍。所过之处皆鸦雀无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不例外。
直到这一万大军列队出城,人们才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就连中都城内的空气,仿佛都松弛了不少。
那位相貌普通的明王,与石护法混在城外官道旁的人群中,目送那两卫官兵消失在天际。
两人这才收回目光,相视点头,然后分头去下达最后的行动命令!
……
入夜,中都城门关闭。
城内各处工地也陆续鸣锣收工,劳作一天的工匠和民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排着队到派饭的窝棚前领取他们的晚饭。
每人一碗清水似的菜汤,两个又黑又硬的窝头。
早晨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一天所有的食物了。
往常,早已经被驯服的民夫们,都是默默领了吃食,然后回工棚安静的吃饭。
但今天他们的火气特别大,有人因为插队大声争吵,继而大打出手。
有人因为菜汤里连菜叶子都捞不到而咒骂,然后跟伙夫扭打起来。
本来已经歇了的监工,闻声纷纷提着鞭子出来,大声呵斥起来。
“要造反吗?活腻了么?都赶紧抱头蹲下!”监工们挥舞着鞭子,一通乱抽。
可往常羊群般逆来顺受的工匠和民夫,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纷纷挥拳反抗!
他们抓住监工的鞭子,从后面扼住监工的脖子,从四面八方对其拳打脚踢。
也有监工被按倒在地,然后活活踩死的;也有被丢进滚烫的汤锅里,惨叫的着活活烫死的!
黑咕隆咚的工地前,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这里的官员眼见弹压不住,慌忙高声吩咐道:“快,快去禀报行工部,请派军队来镇压!”
他却不知道,同样的场面,在中都城各处工地次第上演。为了镇压骚乱,凤阳府和凤阳县的官差早就派光了,凤阳中卫的兵力,也不剩多少了……
第一一八章 冲进中都城,活剐李善长!
中都城内,四处起火。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都听好了,各自跟紧了各自百户,三个百户跟紧了一个副千户,保持阵型,不要分散!到了地方也不许贸然进入,把所有人关在工地里,天亮了再处置!”丁斌穿着全身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沉着的调配着捉襟见肘的兵力。
他可不是后世那种二世祖,而是十六岁就跟着开平王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宿将了。
“都不要慌,咱爷们儿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跟着开平王打苏州,张士诚率领叫什么‘十条龙’的上万亲军决死突围,正怼在咱们营脸前!当时的情形不比这危险一万倍?咱们还不是咬着牙拼着命,把他们一举全歼?!”
“对!”本来因为事出突然,还稍显慌乱的官兵,闻言全都镇定下来。
没错,百战东吴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这些羸弱的乌合之众。
“去吧!”丁斌猛地一挥手。
“喏!”将士们轰然应声,紧跟着各自百户分赴各处骚乱现场。
有一说一,这些骄兵悍将的战斗力着实强悍。一加入战团,便砍瓜切菜撂倒了一片,生生按下了暴乱民夫的势头,把他们撵回了工地。
……
但发生暴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丁斌手下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面面俱到。何况他也没打算面面俱到,是以还是有乌央乌央的工匠和民夫,挥舞着锄头和铁锹,打破了简易的围栏,从各处工地冲出来。
他们像野兽一样嗷嗷叫着,打砸着眼前的一切,来发泄满腔的怒火。
他们想毁灭一切,毁灭这吃人的中都城,毁灭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奴役的韩国公,毁灭这不给他们活路的大明朝!
他们就像失控的潮水,席卷中都城的每条大街。
但那些高门大户的府邸,却像磐石般在潮水中屹立不倒。
一是高墙大院本就易守难攻。二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家丁护院,也大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爬到女墙上,用弓箭、火铳、滚油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偶然有趁乱爬上墙来的,也被他们用长枪短刀砍杀,始终岿然不动。
没办法,都是乱世里活下来的,太有看家护院的经验了。
就在起义民夫有些进退失据之际,一支头裹红巾,足有数千人的队伍,挥舞着长短兵刃,从中都城西南一角杀出!
因为李善长临时改了规划,要把凤咀山也圈进中都城,所以那里的城墙才刚打完地基,露着好大一个豁口。
明教从各县集中而来的精干力量,便从这里突入了中都城。
“李善长躲进皇宫了!杀进皇宫去,活剐李善长!”这支红巾军一边朝着皇宫开进,一边高喊着口号。
听到那口号声,分散在各处的白莲教徒,马上大声招呼着无头苍蝇似的民夫和工匠。
“杀进皇宫去,活剐李善长!”
在越来越整齐的口号下,他们又聚集起来,汇集成一道道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中都皇城。
李善长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中都城的重要人物,全都转移到了一墙之隔的紫禁城。
紫禁城是整个中都完成度最高的建筑,防御效果也是最好的。它周长七里,城墙高三丈有余,仅开四门,四门还都有城楼。东南西三面有濠,宽一二十丈,深一至二丈,虽然还没来得注水,却已经足以给进攻者,造成极大的障碍了。
是以承天门城楼上的李善长,虽然手里只有千余兵力,却一点都不慌,甚至想要附庸风雅的焚香弹琴,模仿一把诸葛亮。
可惜实在太羞耻了,只能想想作罢。
果然,一路势如破竹,冲破各种阻碍的红巾军,一杀到紫禁城下,便像一头撞上了叹息之壁。
光那道一两丈深、十一二丈宽的壕沟,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几个冲昏了头的民夫贸然跳下去,结果非死即伤。
“去找梯子,快去找梯子!”明教头目赶紧高声下令。
在明王的计划里,中都城这个大工地里,最不缺的就是梯子,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所以没有预先准备。
但邪门的是,众人找遍了周遭,愣是没找到几具,只好用竹竿木棍现场制作。
等凑够了梯子,把几千人送过去,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但过去了又怎样,那三长多高的城墙,没有任何梯子能够得着。
工匠们只好将两具梯子接起来做成云梯。然后十几个扶着,颤巍巍送上城墙去,很让人担心随时会断掉。
真是草台班子还不如,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乌合之众。
但他们悍不畏死……
云梯一搭好,早就等不及的红巾军,便一窝蜂喊着口号往上爬。
“我等甘愿粉身碎骨,只为光明普照天下,荡尽世间一切黑暗!”
这口号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让他们忘记了恐高,一口气就爬到了云梯顶端!
可当他们好容易快见到墙头时,上头的守军伸出长长的挠钩,勾住云梯一头,然后合力往外一送。
有的云梯被推翻,上头的人惨叫着下了饺子。
那些质量差的云梯直接从中间折断,上半截的人下了饺子……
但越来越多的教徒和民夫,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聚拢而来,看的五凤楼上的李善长等人头皮发麻。
光城下火把照亮的区域,怕就塞了两三万人吧?而光照不到的地方,那攒动的黑影中,还不知有多少人。
这没什么奇怪的,整个中都城有整整三十万工匠民夫呢。每个人都对这座皇宫和李善长恨之入骨!
虽然他们的进攻毫无章法,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摸过刀枪,但他们就像灯蛾扑火,前赴后继的架起一具具劣质的云梯,从四面八方蚁附登上城头。
一具具云梯被推倒,无数的身影摔落城下。然而更多的云梯被架起来,更多的身影爬上去!
支撑他们的就是一句话,李善长那狗日的在上头!
城头上的守军终于手忙脚乱了。他们人数太少,要防守七里长的城墙,根本没法面面俱到。
又是大半夜,光靠火把哪能把城头全都照亮?还是被那些乱民冲上了城头!
双方终于短兵相接,城头上转眼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