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叫伍小乙吗?”
“那不过是我后来的化名,我本姓褚,祖父褚遂良。当初因为立后之事得罪了皇后武氏,后来被贬官流放。家中人畏惧被治罪,便说我得了急症病死,暗地里却把我送了出来,改名为伍小乙。”
伍小乙说到这里,屋内的气氛已经低沉之极,王文佐沉声道:“伊吉连博德,你去门外把守,不要让旁人走近!”
“遵命!”伊吉连博德赶忙出外,王文佐深吸了口气,问道:“原来你是褚仆射的后人,坐下说话吧!”
“多谢了!”伍小乙也不谦让,径直坐下。原来他口中的褚遂良乃是太宗皇帝的两位托孤大臣之一,其一便是长孙无忌,另外一人便是褚遂良,当时起草传位诏书便是他。永徽四年时(公元653年),褚遂良出任尚书省右仆射,已经实际上的宰相,但两年后的废后之争,他和长孙无忌站在被废的王皇后一边,当李治表明想要废除王皇后,立武氏为后时。褚遂良先直言:“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无愆妇德。先帝不豫,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儿好妇,今将付卿。”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皇后自此未闻有愆,恐不可废。臣今不敢曲从,上违先帝之命,特愿再三思审。愚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但愿不负先朝厚恩,何顾性命?”把当时的李治弄得哑口无言。
次日李治再次提起废后立后之事,褚遂良直言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具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遂良致笏于殿陛,曰:“还陛下此笏。”仍解巾叩头流血。当时李治大怒,下令侍从将其拉出去,在帘幕之后的武氏更是高声大喊:“何不扑杀此獠?”(这一段倒不是韦伯偷懒,直接复制黏贴新唐书,主要是原文写的实在太好了,韦伯尝试用白话文写过两遍,但还是没那个味道)
经历此事之后,褚遂良的下场可想而知,很快他就被调到桂州(广西桂林),随即就被诬告谋反,然后再次被贬到爱州(越南清化)。显然,李治是想让遥远的路程和瘴气替自己干掉这个讨厌的老家伙,毕竟褚遂良是先帝留下的托孤大臣,说他在越南那个鬼地方谋反,未免也太侮辱唐朝人民的智商了。可惜当时大唐的兵锋只及今天的越南中部,否则估计褚遂良还能一路向南,被贬到太平洋上某个孤岛也说不定。公元658年,褚遂良终于去世,死在了今天越南清化,不久后他的子孙后代也被流放了过去,直到李治临死前才下诏书放还故乡,不过直到今天越南还有褚遂良的后裔。
“你是褚仆射后人,那为何还要留在长安,你应该很清楚这里对你来说很不安全吧?”
“我要刺杀武皇后,替家人报仇,就在明日!”伍小乙道。
“刺杀武皇后?你疯了吗?”王文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且不说这根本不可能,再说你家人应该还在爱州,无论成与不成,他们都会受你的牵连的!令祖如果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明日是千秋节,天子皇后都会在皇城外广达楼前与民同乐,那就是最好的机会!”伍小乙道:“行刺前我会毁掉自己面容,无论成败,都不会牵连到家人!”
看着眼前少年俊美的面容,王文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发现伍小乙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天子皇后明天晚上在皇城外广达楼与民同乐,虽然肯定有禁军戒备,但那时人员混杂,又是晚上,如果有人存了必死的决心,成功的希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伍小乙当初离开家里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过了六七年形容早已大变,他再毁容,天底下想杀武氏的人那么多,又有谁能将他和褚遂良联系起来?
“应该背后还有人在指使你吧?”王文佐问道:“只凭你一人,哪怕是千秋节那种时候,也太难了,他们是谁?”
“呵呵!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伍小乙露出嘲讽的表情。
“他们是在利用你!”王文佐冷笑道:“你懂吗?这些隐藏在幕后的家伙想利用你这次刺杀来制造混乱,然后从中牟利。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肯定是这样没有错,你必须相信我!”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什么?”王文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你看法一样,那些家伙是在利用我,这个我知道!”
“那,那你为何还甘心被他们利用?”
“因为他们给我一个能杀掉那贱人的机会!你不会以为只凭我不要命就可能杀掉她吧?”伍小乙笑了起来:“我这条性命就权当是换取这个机会的代价吧!”
王文佐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对于一个已存必死觉悟的人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站起身来,对黑齿常之道:“你好好看管这个家伙,如果让他跑了,你也不用活了!”
第338章 进宫
“三郎,你说千秋节会有人行刺皇后?”金仁问的指节下意识的敲击座椅扶手:“你能够确定这是真的?”
“仁寿兄,这种事情只有一种情况才能确认一定是真的,那就是等发生之后!”王文佐沉声道:“可到那个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这倒是!”金仁问点了点头:“现在天已经黑了,宫门紧锁,那我们明早就进宫将一切禀告陛下!”
“仁寿兄,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
“如果我们就这么把事情禀告上去,你觉得皇后会怎么做?”王文佐道:“必然是一场大狱,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机会,肯定会把平日里与她不睦的人牵联进去,一网打尽。”
“嗯,这倒是,依照武皇后平日的作为,她确实很可能这么做!”金仁问颔首赞同:“不过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圣上应该会重重赏赐我们,而且三郎你在朝中也是没有什么人的吧?你不要忘了,如果你我不立刻上报,将来一旦败露出来,你我可都脱不了嫌疑的!”
王文佐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金仁问此时表现的如此冷血,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金仁问不管在长安混得多么风声水起,但终归他是新罗王室,与朝堂上并无什么利害瓜葛,自然也不会对即将兴起的这场大狱有什么切肤之痛。
“现在的确没什么坏处,那事后呢?”
“事后?事后怎么了?”
“皇后会借着这个机会剪除异己,但毕竟纸包不住火,事后终归会败露。这些人都是有功之臣,肯定有不少人为他们鸣冤叫屈,到了那时又会如何呢?”
“三郎是说我们会被交出来当替罪羊?”金仁问问道。
“是我,不是我们!”王文佐指了指金仁问:“仁寿兄你身份特殊,应该不会受到牵连,我就很难说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金仁问沉吟了片刻:“不过这也未免太远了吧?到了那时候说不定太子都已经继位了,有太子在,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谁知道那时候太子会如何!”王文佐叹了口气:“仁寿兄,反正若是这么做,后患无穷!”
“那你要怎么办?难道让人把那小子杀了?这也是个办法,反正死无对证,虽然不如前一个法子,也是一条出路!”
“杀了他?”
“不错,其实无论那条出路,这伍小乙都是死路一条,无非是我们动手还是由狱吏下手,我们下手他还能少吃点苦头!”金仁问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是褚仆射的后辈,但事已至此,谁都没有退路了,说到底,落到今日也是他自己选的。”
王文佐思忖良久,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金仁问说的不错,伍小乙说出行刺计划时的那一刻起,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好吧,我再去询问一下那小子,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其他路来!”
“也行,不过不能拖过今晚!”金仁问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这种时候,心慈手软不得!”
王文佐走出房间,他能够感觉到金仁问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背上,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每个人都觉得长安才是宇宙的中心,但在王文佐看来这座城市就是一片大沼泽,表面风平浪静,但随时都可能冒出一张狰狞大口将你扯入无底深渊,他真的很想念百济,哪怕是露天枕着马鞍,裹着斗篷,也能酣然入睡。
“你有两个选择!”王文佐拔出腰间匕首,丢在伍小乙面前:“要么把你知道的一些都说出来;要么自己解决掉自己,这样至少你不用吃狱吏的苦头!”
伍小乙笑了起来:“给我一个自杀的机会,那我还真应该感谢你的好心了!”
“你这个小混蛋,什么都不懂!”王文佐终于按奈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道:“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你这条贱命吗?你看见我这身绯袍了吗?都是在百济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我见过满江漂不动的尸体,浸透鞋子的积血,这是你这种躲在长安城里的斗鸡小儿能想象的吗?我只是不想这一切发生在长安!”
“发生在长安?”
“不错,如果明天晚上发生行刺皇后的事情,不消说一定是不成了。会有什么结果?皇后会把一切她看不顺眼的人都列入死亡名单里,理由是现成的,至于供词,狱吏会解决一切的,那些家伙想让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株连之下,死个几万人也不奇怪,别以为你家人不在长安就能逃过这一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说到这里,王文佐的指头对准了伍小乙的鼻尖。
“天子陛下不会允许的!”
“不会允许?”王文佐冷笑了一声:“长孙无忌当初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呢?他可是天子的亲舅舅,谁还能比他和天子更亲近?”
伍小乙的目光第一次出现动摇,王文佐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冷哼了一声,走到窗旁一把推开窗户,指着天空道:“看清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好想想!”
嘭!
王文佐几乎是把门撞开的。
“三郎!”金仁问站起身来:“怎么了?”
“马上出发,我们立刻进宫!”
“你疯了吗?这个时间宫门早就关了!”金仁问笑道:“还是等明天天明吧!”
“来不及了,越快越好!”王文佐道:“我们去延禧门,直接求见太子!”
“见太子?东宫也在皇城里面吧?”
“仁寿兄你总有办法的,对不?”王文佐笑道:“要想避免皇后株连太狠,就必须在天明前就把事情消弭掉,这就要有兵,太子殿下是有兵的,现在各坊门都是关着的,谁都没法逃走,正好抓人!”
“好吧!”面对王文佐坚定的目光,最后金仁问无奈的摇了摇头:“三郎,我就知道你最后总能给我折腾出一堆破事来。”
“仁寿兄,若是事情闹大了,株连开来那可是几千几万条性命呀!”王文佐叹道:“就在这长安城里,你也在长安住了不少年头了,难道不应该出把力吗?”
“好,好,算你有理!”金仁问摇了摇头:“你把那个混小子带上,我们立刻进宫!”
第339章 深夜
东宫,太子寝室。
他再度梦见马球场,白衣骑士纵横驰骋,尘烟四起,马球风驰电掣,看台上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在梦中他也坐在马背上,并肩而行的是金教御和王司马,只不过在梦中他们的形容有些模糊,他们只剩幻影,宛如灰色的幽灵,骑在浓雾聚成的马上。
“殿下,您无需亲自上场,只需看台上指挥我们即可!”金教御的声音有些模糊。
“本王自当亲自上场!”李弘傲然道:“难道教御觉得本王骑术不精?”
“这倒不是!”金仁问笑道:“殿下身负天下之望,岂可身居险地!”
“不过是一场马球罢了,算什么险地?”李弘笑道。
“殿下,您错了,这里就是战场!”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文佐说话了。李弘笑了起来,正想反驳却发现对面的骑影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身上露出铁甲,手中的球杖也变成钢刀长矛,而自己手中的球杖也变成角弓和箭矢,观众们的呼喊也变成号角声声,俨然是沙场临战。
“太子殿下,请您后退一点,看我们临阵杀敌!”金仁问提起缰绳,将李弘挡在身后。
“教御……”“太子殿下!”又有人在暗处说道。
李弘呻吟着睁开双眼,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洒在窗台上。
“太子殿下!”床边站着一个影子。
“你是谁?”李弘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床上的被子乱作一团。
“是奴婢!”烛光升起,照亮了一张美丽的脸,她递过来一条狐皮护肩:“殿下,天冷,您先披上。”
“嗯!”李弘接过护肩,裹住自己。
“殿下!”待李弘裹好身体,那宫女道:“金教御和王司马在延禧门外,说要要事想要进宫面见您!”
“金教御和王司马要见我?现在?”李弘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现在什么时候?”
“刚刚过丑时(凌晨一点多)!”宫女道:“这不合规矩,要不让他们先回去,明早再来!”
“不,传他们进宫!金教御和王司马都是懂得轻重的人,这个时候要见本王肯定是有不能拖延的大事!拿衣服来,服侍本王穿衣!”
半刻钟后,李弘穿好衣服,来到与卧室的小厅,王文佐与金仁问赶忙敛衽下拜:“深夜惊扰殿下,还请恕罪!”
“免礼!”李弘挥了挥手:“赐二位坐,有什么事情?”
金仁问看了王文佐一眼,沉声道:“三郎昨天晚上得到消息,有人想要乘着千秋节作乱,所以三郎想要请太子殿下调动东宫属兵,连夜将贼子拿下!”
“事情有这么紧迫吗?”李弘问道:“为何不明早让京兆尹调兵捉拿?”
“殿下!”王文佐沉声道:“微臣这是为了二位陛下的盛德!”
“哦?这与阿耶,阿娘又有什么关系?”李弘好奇的问道。
“殿下,出首之人自称是褚仆射的孙子,而贼子们计划乘着中秋节谋刺皇后陛下!”
“啊?”李弘脸色大变,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褚遂良的事情:“原来如此,如是如此的话,确实应该替其隐瞒一番,三郎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殿下,请恕在下直言,如今朝中多有倾险小人,若是明日由京兆尹来处置此案,那些小人插手其中,必然会兴起一番大狱,株连甚广,只怕万年之后有损二位陛下盛德!”
“不错!”李弘想起来自己那两个被关在掖庭宫中折磨的同父异母姐妹,点了点头:“三郎考虑的甚是周到,正当如此!来人,传今夜当值的校尉来!”
“宣节校尉慕容鹉拜见东宫殿下!”
“慕容校尉,今夜当值的侍官有多少人?”李弘问道。
“回禀殿下,有两百人!”
“那就抽出一半人来,由慕容校尉你统领,一切听候王司马差遣!”李弘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王文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