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弘闻言一愣,他本来以为王文佐知道此事后会发火、沮丧甚至绝望,心生去意,却没想到王文佐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这可是分了三郎你的兵权呀!你不生气?”
第628章 太子宾客
“这也分了臣的担子呀!”王文佐笑道:“也不瞒殿下,臣回长安之后,挑着这么重的担子,早就心力交瘁,只是身蒙殿下和二位陛下的重托,勉力支撑罢了。眼下有武三思来分担,有了事情多一个人商量,臣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李弘仔细的看了看王文佐,确认对方不是阴阳怪气之后才松口气:“三郎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寡人原先还担心你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对阿娘有怨尤之心!”
“那怎么会!”王文佐笑道:“臣这次回长安,本就是二位陛下的意思。再说殿下乃是皇后亲生,母子本为一体,臣又怎么会对皇后陛下有怨尤之心呢?”
听到王文佐这么了,李弘高兴的点了点头:“三郎果然有公心,如果朝中大臣都能如你一样,那国家就无事了。不过你放心,武三思他就算当上了东宫左卫率,也只是你的副手,位在你之下。我明日便下诏书,给你的官职加上太子宾客,判东宫府卫诸事!”
“多谢殿下,不过臣德望浅薄,且非文学之士,恐怕当太子宾客还有所不足吧?”王文佐赶忙推辞。
“无妨!”李弘摆了摆手:“并非年长者就一定德行高,三郎虽非文士,但与我同游时多行劝谏,为何不能为宾客?寡人任你为此官,就是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寡人倾心托付之人!”所谓在中国古代政治话语体系中,宾客的地位是高于臣仆的,比如周灭商之后,便封商人后裔宋人为公爵,待其为宾客礼,不以臣属相待;曹魏篡汉后,以汉献帝为山阳公,待其为宾客,山阳公在其封地内可用天子车驾。
太子宾客乃是东宫官制之一,即太子作为国之储君,选择德行出众的大臣为其宾客同游规谏侍从,一般都是选择年纪大,威望德行的重臣,其典故出自于西汉初年的商山四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除去太子太傅,少傅这些荣衔之外,已经是东宫属官这个体系的顶峰了。原先王文佐在东宫还只是权重,而非位高,官位比他高的东宫属官还有的是,而太子直接给他加上太子宾客,判东宫府卫诸事,摆明了就是为了压住武三思一头,告诉所有人,王文佐才是自己相信的人,东宫亲军的真正话事人。
回到住处,王文佐将方才的事情告诉属下,崔弘度叹道:“此事也算的是因祸得福了,不过皇后这招着实阴毒的很,她用武三思来分三郎你的兵权,着实是戳中了我们的要害!”
“要害?”王文佐笑了起来:“弘度,你错了,皇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病急乱投医?”崔弘度闻言一愣:“为何这么说?对了,你觉得那武三思是个无能之辈,斗不过你?”
“他确实斗不过我,但和才能无关!”王文佐笑了笑:“就算皇后把韩信、白起、卫公都弄到东宫来,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为何这么说?”崔弘度问道。
“很简单,东宫的将士们一心所念就是太子早日登基为帝,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我能够令行禁止。可太子若是登基为帝,皇后就只能去当皇太后去了,本朝又不像两汉皇太后大权在握,她又怎么甘愿?所以她派来的人只能是千方百计反对太子早日登基为帝的,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在东宫之内怎么是我的对手?”
“不错!”崔弘度拊掌笑道:“难怪三郎你根本不在乎,皇后他把侄儿派来分你的权,着实是病急乱投医!那皇后若想赢,又有什么办法呢?”
“很简单,废掉太子,或者杀掉我!”王文佐道:“太子是我们的根本,废掉太子,我们在长安城内就没了根基,惟一的出路就是尽快逃走;杀了我,太子就如断一臂,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把七妹送走,原来是……”“没错,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把妻子送走,自己搬进东宫来,轻易不出宫,就是为了避免皇后逼急了对我下手,搞肉体消灭!至于太子嘛,只要圣人还没事,就不用担心废太子的事情!”王文佐笑道:“眼下皇后在外头利用周兴打杀异己,就是想尽可能在朝堂建立自己的势力,但皇后夹袋里没有足够的人才填补空缺,所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对付我,而是应该把当初贺兰敏之的路走下去,继续借着弘文馆的路子,修书储才。说到底,政治就是比谁能占住更多的位置,你光会拔萝卜没用,还得会种萝卜,不然辛苦到最后,都是替别人做了嫁衣!皇后本就亲族寡弱,还把少数可用之人拿来和我争东宫的兵权,实在是一招臭棋!”
“那,那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第一、确保太子的安全!”王文佐道:“太子的宿卫仪仗安排,由我亲自负责调配;第二,要时刻掌握宫里的消息,尤其是圣人的身体状况,只要圣人的身体没出大问题,北门禁军和南衙禁军皇后就动不了,手头没兵,她就做不了大事;最后就是我,别让皇后把我的脑袋砍了去,只要确保这三点,最后的赢家肯定是太子!”
“对,太子赢了,我们就输不了!”崔弘度说出了王文佐没有说出来的最后那句话。
“明白就好!”王文佐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和伊吉连博德几个,要知进退。你们要明白,东宫十率的人他们都想着从龙之功,你们不要和他们抢功劳。说白了,有我在,你们几个最后肯定少不了的,立功的机会要让给别人!”
“是,属下明白!”崔弘度笑道,他跟着王文佐很多年了,很清楚这人虽然表面上气度极大,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但实际上极念旧情,像自己、沈法僧、贺拔雍、元骜烈、张君岩、顾慈航这批当初一起来百济的老兄弟,只要才能还过得去的,要么统辖一方开府建牙,要么也是田宅连绵,家资豪富,都得了数不清的好处。像黑齿常之、伊吉连博德、藤原不比、曹文宗这些后来者,虽然都屡建大功,才具过人,但实际上在集团内部的权力地位都要低于这伙老兄弟。所以王文佐让他们放心,他就真的放心。
刑部,大狱。
“说吧!郝侍郎,卢照邻当初见你时都商议了什么!还有,你们的同党还有哪些人?”晃动火光照在周兴的脸上,给这张原本还颇有些文气的脸投下了狰狞之意:“你不要以为可以蒙混过去了,其他人也被抓捕进来了,你不招认也是没有用的!”
“既然你已经将其他人都抓捕进来,那又何须在乎郝某招不招?”郝处俊冷笑了一声:“你这种玩弄律法的酷吏,以为能骗得过郝某吗?”
“骗?”周兴冷笑了一声:“郝侍郎,皇后已经下了旨意,只要是牵涉其中之人,一律按谋反论罪。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你若是以为我在撒谎,那很好,我现在就让你回牢房,今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等等,谋反论罪?”郝处俊这次着急了:“周兴你休得胡言,我就是见过一次卢照邻,谈了谈诗文和科选的事情,这和谋反有什么关系?”
“卢照邻是大逆谋反之案的关键人物,你与他见了面却只说了诗文和科选之事,谁会信?”周兴冷笑道:“你应该知道本朝谋反大逆之罪是什么结果,你们父子大辟自然是不必说了,便是三族也会被株连,你可要想清楚了!”
郝处俊听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像他这样的高官即便触犯了律法,也有各种宽限赦免,但谋反大逆之罪除外,被牵涉到这种案子里,天子也不会和你讲什么道理,莫说是他,就算是血亲骨肉,也是死路一条。周兴只要把他的名字往里面一列,自己的三族就全完了。
“说吧!那天卢照邻和你说话时,有没有提到王文佐?我记得他是从成都来,王文佐来长安之前也曾经在成都为官,两人想必之前就是认识的吧?”周兴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但尾音还是含着一丝阴冷的余韵,就好像毒蛇吐出的蛇信一般。
大明宫。
“启禀皇后陛下,这些是臣这些天从拘犯口中得到的供词!”周兴磕了个头,将手中的一叠供词奉上。
“嗯!”皇后满意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供词,看了看周兴:“周卿瘦了,这几日辛苦了吧?”
听到皇后的问候,周兴大喜,赶忙道:“臣奉陛下诏命,自然尽心办差,这些时日都在衙门,唯恐耽搁了公事,让奸人逃脱朝廷的惩治。至于一己的肥瘦,倒是没有想太多!”
“嗯,说得好!”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廷大臣能够像周卿这么吾貌虽廋而肥天下的,着实是没有。只可惜周卿刚刚升任尚书都事,也罢,再过一个月,便升你做刑部侍郎吧!”
周兴只觉得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惊雷,头晕目眩,只得扑倒在地,连连叩首:“臣谢皇后陛下大恩!”
皇后一边说话,一边翻阅供词,她满意的看到这些供词中都提到了王文佐,从这些供词中,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以王文佐为核心的阴谋网,其目的就是为了杀掉贺兰敏之,进而废除皇后,强迫天子退位,以太子登基,并以其为傀儡统治天下。从供词上的字迹和纸张上的血指印看,周兴获得这些供词的手段是不太干净的。但皇后不在乎,她以高官厚禄相诱,本来要的就不是清廉君子,节操之士;周兴这种人虽然行为可鄙,但确实好用,而且用完了之后再扔掉也不可惜。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兴,心中冷笑:“一个刑部侍郎便搞定了,这周兴的胃口倒也不大!”
“周卿!”皇后将供词放到一旁:“这里面的供词还有些不够详实,你也知道,太子殿下对王文佐十分信任,若是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是奈何他不得的,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你在做这件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理,你明白了吗?”
“陛下请放心!”周兴赶忙磕了两个头:“臣一定会把这案子办成一个铁案,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很好!”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轻拍了一下手掌:“来人,将本宫昨日吃的酪浆取一罐来,赐予周卿,他办案辛苦了,须得补养身子!”
“谢皇后陛下!”周兴磕了两个头,抬起头来大声道,面上已经是涕泪交加。
长寿坊,凌季友住处。
砰砰砰!
听到敲门声,王勃丢下手中的书,大声问道:“谁呀?”
“是我!”外间传来好友的声音,王勃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好友脸色青白,一副去了大半条性命的样子,调笑道:“凌兄,今个儿比昨天又晚了一个时辰,该不会又是留在刑部加班吧?再这么下去,不等你升官,就先入地去见祖宗了!”
“呸!”凌季友吐了口唾沫:“子安兄你就笑话我吧!等你科选上了,出任为官要是撞到周兴这样的上司,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
“要是真遇上这种上司,我不会辞官?”王勃一边替好友倒水一边笑道:“怎的?他又搞出新案子了?”
“还是以前那个!”凌季友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脱鞋一边叹道:“不过拘押的人又多了不少,牢房都关满了,又把长安县和万年县的牢房都征来用。没日没夜的用刑,抄写口供。你也知道刑部那些牢子都是些全无心肺之人,可就连这些人都有些熬不下去了,那周兴却还能整日整夜的顶着,当真是铁石心肠,我原先对他很是瞧不起,现在都有些佩服他了。真的,他是个坏胚子不假,可能坏的这样十足真金,没有半点人味的还真难得!”
第629章 离京
“自古大奸大恶之人必有常人不能及之处!”王勃笑道:“不过凌兄你有没有想过搭上周兴这条线,听起来这人前途无量呀!”
“还是算了吧!我可只有一条命!”凌季友喝了口水,苦笑道:“且不说这厮行事酷烈寡恩,我就算替他效力也未必有什么回报,只说他正在对付的可是王文佐,王文佐背后可是太子殿下。天子身体一直都不好,已经让太子监国了,指不定哪天天子驾崩,太子继位,那时周兴被千刀万剐也不奇怪!对了,你今天不是去沛王府了吗?沛王见你了吗?”
“没有!”王勃苦笑着摇了摇头:“守门的说沛王和东宫殿下一同去渭北田猎了,只收下了我的名刺,答应待沛王回来再禀告上去!”
凌季友看出了老友的忧虑,笑道:“子安你也无需担心,以你的文才,沛王肯定不会把你忘记,再说府中应该也有你的熟人,没问题的!”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王勃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沛王那时才十一二岁,现在都十六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再说当初因为我作檄文惹怒了天子,不但我被逐出长安,沛王也被牵联责罚,说不定他现在还记恨在心呢!”
凌季友正想安慰老友几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不对!”
“什么不对?”
“子安兄,这些天周兴在刑部忙的没日没夜,矛头就是指着王文佐,也就是指着太子。这个节骨眼太子怎么有闲暇去城外田猎玩乐?”
王勃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他思忖了片刻:“会不会是太子假作田猎,实际上却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应该不太可能吧?”凌季友道:“东宫就在宫城之内,距离大明宫隔着一道城墙和一道宫墙,如果在夜里发动的话,只要能拿下玄武门,就可以直薄大明宫城,南衙之兵根本插不上手。可现在太子已经离开长安,就算发诏召集城外之兵,长安城内光是南衙和北衙之兵就有十多万,又有城墙凭借,仓促间根本拿不下来,更不要说天子尚在,一旦举旗便是逆贼,太子怎么会做这等蠢事!”
“这倒是!”王勃点了点头,正如凌季友所说的,唐代长安的结构其实是很有学问的,天子所居之处是整座长安城的最北端(大明宫建成之后其实是在长安城外的龙首原上),而长安的地形又是北高南低,所以长安城的制高点就是在玄武门。如果太子要搞军事政变,自然从东宫发动最方便。而且如果要搞军事政变,政变方第一要紧的就是“隔绝内外”,即切断天子和外间军队的联系,这一点太子有天然的优势,因为东宫就在宫城之内,天黑后各宫门都紧闭,没有特别诏命不许开门。政变方只需要搞定北衙禁军和天子身边人就行了,可如果太子在城外,要对付的可就是整个长安城了,明显难易程度大不一样。
“难道太子真的只是去打猎?”凌季友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王勃摇了摇头:“我们不知内情,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长安渭北御苑。
“这边便是御苑,再往北就是艮原了!”太子扬起马鞭,对一旁的王文佐道,两人一同站在丘脊之上。
与渭河以南的平旷不同的是,渭北的地形就迥然不同了,除了距离河岸不远的一块平旷原野之外,再往西北便是山川塬交错,沟梁峁纵横,十分复杂。太子李弘说的艮原在今天有一个更加熟悉的名字……“黄土高原”。这片皇家猎场上没有村落、没有城市,没有道路,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树林、沼泽,风起云涌,长长的草叶摆动一如波浪,仿佛旷古之处,开天辟地之时。“一片绿海,真是辽阔壮丽呀!”王文佐感慨道,“这个季节真是绿的时候!”李弘同意道:“不过春末的时候更美,漫山遍野都是各色各样的花,就像一片花海,秋天也很美,到处都是浆果,鹿、狍子、野牛都长得肥肥的,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这里太子殿下经常来吧?”王文佐问道。
“是的,依照规矩,每年我至少要来两次!”李弘笑道:“听说先帝爷爷在世的时候,他来的要更多些!”
王文佐点了点头,李弘口中的先帝爷爷自然是李世民,相比起体弱多病的李治,李世民的身体要好多了,也更善于骑射,自然会来这里更多一些。
“兄长,兄长,等等我!”
身后传来了一个还有几分稚气的声音,却是沛王追上来了,只见其有还有些笨拙的鞭策着自己的坐骑,登上丘脊,对李弘道:“兄长,你骑得太快了,我都赶不上了!”
“二弟你多历练几次,便习惯了!”李弘笑道。
随着阵阵人声,更多的骑士们也登上了丘脊,王文佐不动声色的观察,确认来人的骑术和神色,当然骑术不能和武艺完全划等号,但一个熟练的骑士当然比沉浸于酒宴歌舞中的贵公子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更有用。
“王公!”一名矫健的骑士靠了过来:“差不多该是设营的时候了,应该在哪里扎营,还请示下!”
自从太子下诏任命王文佐为太子宾客之后,东宫十率之内就再无半点异常声音,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刚刚到任的武三思虽然身为太子左卫率,理论上是东宫十率中排名第二的军官,但没有一个人向他请示、询问,接受他的命令,似乎他就根本不存在。
“要在溪水上游,高处,四周有林可取薪柴,但又不能太近,免得易于遭遇夜袭!”王文佐道:“具体地点你们几个商量着办吧!便如同在外行军打仗一般,太子的安危就交托给你们了,明白了吗?”
“是,是,下官明白!”那骑士面露喜色,王文佐的意思很明白,这次田猎实际上就是一次军事演习,干的好坏,太子都看在眼里,将来吃肉还是喝汤,全看你们自己了。
东宫的卫士们开始准备宿营,一切都依照唐军宿营的规矩。李波、王朴、阿克敦等王文佐的亲卫们的动作要快得多,他们很快就立好了自己的营垒,然后看着还在忙碌的其他东宫卫士们。站在丘顶的太子看的清楚,笑道:“三郎,那边是你的卫士吗?他们的营垒已经建好了,动作可比寡人的卫士快多了!”
“臣的卫士都是身历百战的精粹!”王文佐倒也不谦逊:“东宫的卫士们呆在长安,少经干戈,这方面自然要差一些,不过多经历几次便会快了!”
“嗯!所以你才说要出城田猎,是想历练历练他们?”李弘问道。
“不错!”王文佐笑道:“文武两道,不可偏废。太子殿下仁厚聪慧,文事方面不用担心,须得修习武事,不忘祖宗创业之辛苦!”
“三郎说的是!”李弘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这次田猎,寡人也要亲手射杀几只猎物,不负祖宗的威名!”
“对,我也要亲手射杀几只!”沛王李贤接口道:“狍子、野鸡,最好是鹿!”
太子被弟弟充满童趣的话引得笑了起来,他这段时间在长安满脑子都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被弄得难受之极。从本性上讲,他本是一个仁孝谦厚的好人,但形势不由人。父亲李治身体不好,时常发病,所以他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承担监国之任,而一旦监国,就要参与具体的政事,必然会因为权益之争与辅佐政事的母亲发生冲突。他是个明眼人,贺兰敏之在弘文馆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了什么他也知道。接下来未婚妻的突然自杀,母亲让酷吏大肆立案抓人,这些事情就像一个沼泽,将他深深的陷了进去。有时候他也想干脆自己退一步,不当这个太子了,回到过去的轻快时光。但历朝历代的故事让他明白,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不是想不干就不干的,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自己的安危尚且不讲,那些跟随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人们是肯定要被清算的,那可不是几个人、几十人,而是成千上万条性命,踏上这条路,就绝对不能回头了。
“二位殿下,外间风大!”王文佐道:“不如先到臣的帐篷休息一会儿,待到大营立好之后,再回去歇息不迟!”
“也好!”李弘笑道:“就叨扰三郎了!”
李弘兄弟进了王文佐帐中,王文佐便让伊吉连博德弹琵琶,旦增打鼓,王朴阿克敦持刀对舞,李波送上洒了蜂蜜和胡椒粉的烤羊肉,王文佐拔出小刀,一边为二王分肉,一边笑道:“营中粗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殿下包涵!”
“无妨!”李弘有些好奇的看着帐中王朴阿克敦刚健有力的舞姿:“这都是你从各地招揽的壮士?”
“不错!”王文佐笑道,指着下首众人道:“李波本是长安健儿,善使双戟,常居我身旁;伊吉连博德是倭人,曾经出使长安,后来随我攻百济、倭国、后来又在松州,颇有战功;王朴是百济汉人,其兄领满门随我,平定百济叛军;阿克敦是靺鞨人,习于弓矢,他和王朴两人在松州都立有大功!旦增是吐蕃人,在松州兵败而降,此人善行走,一日可负重行百余里而不倦,也在我军中效力。”
“三郎,你营中怎么这么多胡人?”李贤突然问道。
王文佐笑道:“在下从军后先去了百济,然后又去了倭国,辽东、松州!要么是胡汉交杂,要么干脆就是异国,若是只用汉兵,便无人了。再说大王先祖出自代北武川,同创基业之人如独孤、宇文、鲜于、莫干、长孙也是胡人,是以臣以为用人要看忠心和能力,而非胡汉!”
“三郎说的是!二弟失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太子笑道,他解下腰间口袋,取出里面饰物分赏伊吉连博德等人,笑道:“三郎乃是寡人心腹,尔等尽力于他,便如尽力于寡人一般。寡人登基之后,便为天子,统御海内,华夷皆为寡人之赤子!”
“谢太子殿下!”众人接过饰物,纷纷下拜。李弘挥了挥手,让其退下,才与李贤,王文佐吃肉喝酒,神色甚和。原来李家本出自武川,六镇之乱后随贺拔岳西入关中,贺拔岳死后魏孝武帝西入关中,李氏先祖李虎与宇文泰等人一同拥立魏孝武帝,成为八柱国之一,于是奠定了李家数百年来的基业。是以李家虽然自称是陇西李氏的分支,但家风上占主流的却是武川代北彪悍刚毅,骁勇果决,而非中原士族的重礼法、限胡汉。
三人在帐中进食了一会儿,外间有人通报,却是东宫随员禀告太子营帐已经建好,请太子还归。李弘让其退下,自己站起身来,向王文佐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走出帐外,来到无人处,李弘突然长叹了一声:“三郎,若是早知会发生这些事情,我当初就不会让你回长安了!”
“殿下为何这么说?”
“你不明白吗?”李弘转过身来,看着王文佐的眼睛:“眼下长安城那么多事情,都是因为寡人而起,就拿那贺兰敏之来说吧!因为他的死,阿娘恨你入骨,你若在成都、在辽东,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臣只知道殿下待我恩重,杀身难报!”王文佐沉声道:“大丈夫行事,当坦坦荡荡,可昭日月。若是殿下有难,便是山河相阻,亦当驰援,岂有嫌麻烦就不来长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