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陛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间传来一阵通传声,武后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愈发觉得心中气闷,扭过头去背对着房门,就好像一个独守闺房的怨妇。
李治懒洋洋的走进门,发现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几案旁有一盏小油灯,妻子背对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回来的动静。他与武氏十几年的夫妻,哪里还不知道媳妇的脾气,赶忙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和内侍们退下,自己小心上前,拍了拍武后的肩膀:“媚娘,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惹你生气了?告诉为夫,要好好处置他!”
武后用力甩脱丈夫的手,怒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岁数大了,当了天子了,长了本事了,连娘都不认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吃十月怀胎之苦,把那厮生下来!”
“弘儿惹你生气了?”李治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那怎么可以?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为夫,下次来的时候好好教训他几句!”
“你就别在这里耍把戏哄我了!”武后扭过头来,已经是满脸的泪痕:“他现在已经是天子,身边有一帮小人哄着他,哪里还听得进我们的话?”
李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直都不说,寡人又怎么替你说话?”
“还能有什么事!”武后将李弘方才关于武三思被杀之事的处置复述了一遍:“我就两个侄儿,其中一个不明不白的在街上给人杀了,杀了也就杀了吧!还泼一头的脏水,说什么勾搭商人之妇,在街头宣淫。干脆将那淫妇的丈夫请来,让我去向他赔礼认错,毕竟是三思与人通奸,有错在先嘛!”
“有这等事?”李治皱起了眉头:“弘儿当真是这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教训了他几句,说三思也是他的表兄,血脉相连,他虽为天子,岂能不报兄弟之仇?他便着了恼,转头就走,照我看,弘儿眼里就没把武家人当自家亲戚!”
李治听到这里,才渐渐明白妻子动怒的真正原因。武后之所以如此大动肝火,除了对儿子处置侄儿被杀之事不满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被疏离的恐惧。李弘登基之后,虽然她依旧还能住在大明宫内,儿子也能时常前来探望,但随着国事愈发繁重,李弘探望的频率和每次的时间都在变少,无形之中就让她有了自己距离权力中心愈来愈远的感觉。
而这次武三思被杀的案子就成为了触发这种情绪的爆点,其实武后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的德行,夜里跑去和商人之妇勾搭也不是不可能,但在她看来,儿子就不应该对自己的侄儿这么“秉公处理”,李弘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某些人在竭力割裂自己与儿子的关系,并把自己从权力中心赶出去,这种内心深处的恐惧终于超出了某个极限,以至于她情绪上的某根丝线断了,于是爆发了先前那些失控的话语。
从某种意义上讲,武后的感觉是正确的。无论是王文佐还是裴居道,都不希望天子和他权力欲极盛的母亲依旧保持着过去的紧密关系,也都把武后视为大唐新政治格局的一个潜在不稳定因素。对于武三思的死,两人内心深处其实都有乐见其成的感觉,毕竟武三思兄弟就算再怎么无能,也是武后手中一枚很好用的棋子,乘着形势对自己有利,先削减潜在敌人手中的棋子肯定是没错的。但政治斗争中光有感觉不够,还需要有冷静正确的回应。
“媚娘,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李治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低声道:“你还记得元舅吗?他也是我母亲的兄长呀!”
“元舅?”武后闻言,脸色顿时大变,李治口中的元舅便是长孙无忌,他同时兼有贞观群臣之首和李世民妻兄的双重身份,也正是因为他在魏王李泰和李治之间选择了李治,李治后来才能登基为帝。而也正是他,因为在“废王立武”这件事情上与李治和武后意见相左,被李治流放到西南,中途被迫自杀,这也是李治武后夫妻二人心中最大的一块心病。
“不错,不过三思也没有元舅与寡人那么大的恩情吧?”李治笑了笑,面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也许身为天子之人,本就会薄情寡义。若是以为与他关系亲密或者有恩于他,想要要挟求报,那多半会将其惹恼,不但得不到回报,反而会有杀身之祸!寡人是这样,弘儿也是这样!旁人若是看的不明白,那就将头置于虎口中一般,惹来杀身之祸也就不奇怪了!”
听到这里,武后半响无语,最后叹道:“也罢,那三思的事情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你说弘儿也是薄情寡义,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他对王文佐可是好得很!”
“那是因为王文佐有自知之明!”李治笑道:“你没发现吗?王文佐拥立弘儿登基之后,便将政事堂之首让给了裴居道。裴居道于弘儿又有什么功劳,凭什么与王文佐并列?能有这般谦退之心,弘儿又怎么会不对他好?”
第672章 新年的马球场
“哼,王文佐把你赶去当太上皇,你还说他的好话!”武后一肚子的怨气。
“那等形势,还能在大明宫里平平安安的当太上皇,还不满意?”李治笑道:“若是易地而处,只怕已经是人头落地,鲜血盈池了。不说别的,武三思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还能活到去勾搭商人之妇?只凭这一点,你就该念王文佐的好!”
“那只怕是弘儿管的严,他没机会动手!”
“你觉得弘儿那天晚上管得住他?”李治笑道:“王文佐要是真的想杀人,谁也管不住他,就算是弘儿心里不愿意,那时也只能点头!”
武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正如李治所说,自古以来这种宫廷政变里哪次不杀的人头满地滚的,像李治和武则天这样事后都不用挪窝,从头到尾就没死几个人的,可谓是绝无仅有。尤其是当初武后可是把武三思派去当王文佐的副手,明显是要分王文佐的兵权的,换成别人恐怕当天晚上就一刀砍了。可就这样,王文佐政变成功后都没杀他,甚至都没免去其官爵,只是剥夺了其兵权。按说政变里死人越多,洗牌就越彻底,对王文佐事后就越有利的,死的人这么少只能说明他行事考虑大局,不是只从自己一己私利出发。
“所以媚娘,我们还是当个明白人的好!”李治在妻子身旁坐下:“你我夫妻若想晚年过得好些,还是指望弘儿长命百岁,王文佐长居其位的好,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还不如现在呢!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侄儿闹得弘儿不开心呢?”
听了丈夫这番陈说利害,武后的态度也渐渐松软了,最后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三思死了,承嗣就让他离开长安,回并州去吧!”
“这个倒是简单!”李治叹了口气:“其实能让他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也是好事,若是我猜得不错,未来一两年长安可不太平!”
李下玉和李素雯乘坐着轿子,参加为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的马球比赛。轿子的联盟用上等的紫绢制成,做工极为精湛,李下玉甚至可以直接透过帘幕,望向远方。帘幕将外间的世界染成一片紫色。城墙下,河岸旁,数百顶帐篷已经搭起,数以万计的长安人前来观赏。虽然已经在倭国身居高位,但长安新年马球场的壮观还是让李素雯看的喘不过气来:闪亮的绸缎衣服、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骑士,观众的高声吆喝、风中飘荡的各色旗帜,还有那些骑士,尤其是那些骑士……
“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当李素雯走下轿子,迎着眼前的一切时,她不禁轻声自言自语,这天的她穿着一件湖绿色长裙,正好承托她的白皙皮肤和黑色的头发,漂亮极了,她能够感觉到无数道聚集过来的目光,这让她觉得愈发得意。
“素雯,快些,你挡住路的时间太长了!”李下玉低声道,正如她所说的,她们的轿子停在过道上已经有一会儿了,后面的马车和轿子不得不停下来,已经有些堵塞了。
“那又如何?”李素雯骄傲的抬起了下巴:“作为天子的亲姐妹,我们有资格这么做,他们等候我们,也是应该的!”
李下玉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么出风头,正当她准备教训妹妹几句,观众席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今晚的主角们出现了。
“哇,来了,他们来了!”李素雯兴奋的挥舞着手臂,进入马球场的跑道上,一个个长安人口中传颂已久的英雄们跃然眼前,一个比一个英姿焕发,最引人注目的是属于北门禁军的“十三太保”,他们全部身着紫色的圆领短袍,这是从太宗皇帝那儿就得到的特权,他们的披风洁白犹如初雪,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就好像如铁壁一般。
“姐姐,你知道吗?十三太保已经五年没有输过一场球了!”李素雯指着正在从下方经过的骑士们说:“哪怕是比别人的人数少,他们也不会输!哪怕是铁勒人、突厥人、吐蕃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有人说,如果把他们派到陇右,肯定能把吐蕃人打败!”
李下玉撇了撇嘴,她懒得告诉已经陷入狂热中的妹妹战争和马球的区别,而是乘着李素雯不注意的空隙,将她拉到自己的坐位,以免继续挡路。
随着时间的持续,进入球场的马球手越来越多,许多李素雯已经不认识了。作为最受长安人喜爱的节目,除了像北门禁军这样的军事组织,商贾、各坊都会组织自己的马球队,他们当中有从安西、北庭回来的退伍老兵、出身显赫的五陵少年,来自成都、邺城、洛阳、襄阳、扬州等地方的富贵子弟,这些年轻人中多半还声名未显,所以想着抓住一切机会博取名声,为自己的未来铺好出路。
“姐姐,你看,你看,那不是桑丘吗?他也参加了!”李素雯突然激动的叫喊起来,旋即她又变得沮丧起来:“怎么会这样,和别人比起来,桑丘他们就好像一群乞丐!”
“这应该是他们私下里自己组织参加的,与大将军没有什么关系!”李下玉皱了皱眉头,正在通过下方的骑士们的衣衫上并无任何纹饰,他们肩头上的灰色披风简直就是块破抹布,不过他们的坐骑和骑术都还不错,引起了一批懂行的长安人的叫好声。
马球比赛进行了一个整天,直到黄昏,马蹄声轰鸣不息,将马球场的土地践踏成一片破败不堪的荒原,比赛的举行者甚至不得不在两场比赛的间隙让工人上场,重新铺平地面,以避免双方的坐骑失蹄受伤。
有好几次,李素雯和李下玉眼见得骑士们相互冲撞,球杆迸裂粉碎,观众们高声尖叫,齐声为自己的支持者呐喊。每当有人坠马,李素雯就展开手中的团扇,挡住自己的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她下一秒钟就为支持的球队高声欢呼。
“十三太保”的成绩辉煌,他们轻松的击败了宣化坊和崇文坊两家坊市的马球队,甚至没有让他们得一分,这两个坊市里住的非富即贵,挑选的球手坐骑都很不错。但自从当初输给王文佐调教的东宫球队之后,北门禁军的骑士们也学会了如何打马球,在他们严密的攻防体系和出色的马术面前,大部分凭借个体实力的对手根本没有对抗之力。
桑丘的球队战绩也不错,他们虽然穿着打扮一般,但骑术和坐骑都是一等一的,也不乏新式马球战术的熏陶,连续击败了几家坊市和商贾的球队,也引来了一阵欢呼声。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询问这匹突如其来的黑马的来历。
“姐姐,桑丘还是有两下子的,没丢了大将军的脸!”李素雯笑道:“对了,你说如果我们姐妹也组织一支球队参加,成绩如何?”
“我们?”李下玉笑了起来:“你这个机灵鬼,怎么突然想起马球队来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李素雯抬高了嗓门:“姐姐你看,多少长安人都有马球队呀?甚至连城南的屠夫们都凑齐了一支马球队参赛,我们可是公主,天子的亲姐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为何不能参加?”
“天子的姐妹又如何,我们是有些银钱,但应该花在像样的地方,而不是马球上!”
“那姐姐说要花在哪里才算像样的地方?”李素雯问道。
“自然是要能惠及百姓,替大唐增光添彩!”
“那照我看,马球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李素雯笑道:“姐姐,您不就是担心我们姐妹在长安根基浅薄,被人瞧不起吗?那长安人最喜欢什么?不就是马球吗?如果我们花一大笔钱,组织一支马球队参赛,长安人喜欢上这支球队,不就喜欢上球队背后的我们了?”
“这……”李下玉闻言愣住了,她有些不服气的回答:“的确马球能讨长安人喜欢,但未必对他们有好处,不如施粥施药,看顾孤儿这些事情的好!”
“姐姐,你就忘不了难波津那一套!”李素雯笑道:“不错,你在倭国从定林寺中得来的银钱粮米救济灾民,收养孤儿,的确换来了好名声,扎牢了根基。可那是在倭国,倭国的大王是良彦侄儿,自然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可在长安如果你我做这些事情,恐怕就有人会说我们的坏话了,姐姐您说是不是呢?”
“天子应该不会信的吧?毕竟你我都是女子,连孩子都没有一个呀?”
“那可就不一定吧?”李素雯笑道:“就算天子弟弟心胸开阔,不信这些谗言,那他身边的其他人呢?比如皇后、比如皇后她父亲,那可就不一定了,在他们眼里,咱们做这些事情恐怕是替大将军做的!”
“好吧,也许你说得对!”李下玉叹了口气:“我这件事情的确有些考虑的有些欠妥,可若是我们搞马球队,难道他们就不生疑心?”
“当然也会生疑心,不过生疑心他们也没有办法呀!毕竟玩马球的长安人太多了,只不过恰好你我姐妹特别有钱有势罢了,谁又能说我们的不是?”李素雯笑道:“咱们既然回长安了,就应该活的像个真正的大唐公主一样,否则肯定会被旁人说三道四!”
“真正的大唐公主?你的意思是?”
“这还不简单,每日出门前后就簇拥着几十个鲜衣怒马的护卫,养几十上百个食客,让他们阿谀奉承,在城外修建几处庄园,侵占几十几百个百姓的产业,养几个英俊面首,和尚、道士、文人都可以,再有几个特别花钱的爱好,我选了马球,你可以选一个别的,这样就没人会觉得我俩与众不同了!”
“素雯,你都说些什么呀?”李下玉苦笑了起来:“难道你回来就为了过这种日子?你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了吗?”
“没忘呀!但这又不是妨碍我们过随心所欲的日子,这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姓李,父亲是天子,弟弟也是天子。只不过被那个坏女人夺走了,现在我们回来了!”李素雯道:“自然要从那个女人手中夺回来!”
听到妹妹提到那个女人,李下玉面色露出一丝柔和:“幸好你还没有忘记!”
“我当然不会忘记呀!当初我们在掖庭,也是这个时候,姐姐用母亲留下的首饰向那些阉人换木炭,可换来的只有一点碎木炭,可就是这点碎渣子也不够烧。夜里我们姐妹只能抱成一团,还要半夜起来活动几次,不然就会冻死!这些事情我都不会忘记!”
“你不会忘记就好!”李下玉笑了起来,她伸出右手抚摸了一下妹妹的面颊:“你说的那些仿佛还是昨天,可一晃你都这么大了,真的和做梦一样!”
“是噩梦,不过已经过去了!”李素雯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小乙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是还在大将军那儿!”李下玉道。
“那为何大将军还不放他出来?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李素雯低声道。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李下玉苦笑了一声:“小乙自作主张下手杀了武三思,大将军没有杀他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会放他!”
“那姐姐你为何不去替小乙说说情?总不能这么关一辈子吧?”李素雯问道。
“这不是说情的事情!”李下玉道:“小乙是大将军的下属,没有大将军的军令就擅自下手杀了武三思,往大里说就是不遵军令,若是军令不严,大将军将来如何御下?”
“杀个武三思也没啥吧?”李素雯撇了撇嘴:“我听说那厮还曾经和大将军抢过兵权呢!”
第673章 夺槊
“那怎么会是一回事?抢兵权是抢兵权,杀人是杀人,这都要大将军自己来做主,岂有我们替他做主的道理?”李下玉神色冰冷:“也就是大将军度量似海,换了别人,当时就把小乙一刀杀了!”
面对姐姐的冰冷的反驳,李素雯低下了头,看到妹妹的样子,李下玉有点心软,她正想安慰两句,随行的婢女靠了过来,低语了几句,李下玉闻言笑道:“他是大将军的身边人,自然不一样,请他进来吧!”
“你觉得二位殿下会赐见我们吗?”紫色的帷幕外,卢照邻小心翼翼的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阿克敦笑得很轻松:“当初在难波津时,我就曾经当过她的护卫,大公主的记性和脾气都很好,下雨或者天冷的时候,她都会让人送芦衣和毡帽出来,有时候还会让人送汤面或粥给我们,像我们这些跟随大将军久一点的,她还能叫出名字。”
“原来如此!这位大公主还真是菩萨心肠呀!”卢照邻笑道。
“那也不一定!”身后传来卢十二的声音:“此一时彼一时,上位者落难之时装出一副谦恭下士的模样倒也不难,难的是发达了还能如此,现在可是在长安!”
“十二郎你休得胡言!”卢照邻赶忙呵斥道,还没等他向阿克敦解释,一名婢女就从帷幕后走了出来,向阿克敦躬了躬身子:“校尉,大殿下请您进去!”
“有劳了!”阿克敦向婢女唱了个肥喏,便跟着那婢女向里间走去,卢照邻狠狠的瞪了自家的毒舌同族一眼,赶忙跟上鱼贯而入。
此时一天的比赛已经基本结束了,观众们早已疲倦,他们的大多数人渐渐散去,与同伴们讨论着当天比赛中的精采细节和第二天即将开始的精彩赛事,而贵客们通常会在自己的帐篷里用餐,毕竟他们不用担心回家晚了会遭遇宵禁,也不想自家的车马和那些路人在道上挤成一团。在公主帐篷外的空地上,已经开膛破肚好的肥羊、野鸡和一对猪前腿在烤肉铁叉上缓缓转动,已经烤了小半个时辰了,旁边的厨子正忙着涂抹调料和油脂,直到这些肉被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帐篷里已经摆上了长桌和胡床,上面摆满了汤、水果、胡饼、芝麻饭,在桌旁的木桶里,是两只陶罐,里面是上好的敦煌葡萄酒。
“阿克敦,起来吧!”李素雯虚抬了一下手,笑道:“今天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没在桑丘的马队行列里看到你?”
“多谢小殿下!”阿克敦站起身来:“您没有看错,我没有参加,我只会拉弓射箭,打马球这等玩意却是一窍不通!”
“那可是太可惜了!”李素雯用一种和老朋友才有的轻松语气说:“我记得你的骑术还是不错的!不过也没什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你看看桌上的菜肴,你在大将军府上可也未必能吃到吧?”
“多谢小殿下!”阿克敦有点尴尬的侧过身体,让出背后的卢照邻和卢十二来:“这两位都是河北来的士子,是参加过些日子的选拔昭文馆学士制考的!方才看到二位殿下的帐篷,便前来晋见!”
李下玉和李素雯交换了一下眼色,唐代的科举考试还是刚刚形成,远没有后世那么正规,比如当时士子参加科举的试卷是没有糊名的,换句话说,考官在阅卷时是可以看到士子的姓名的。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声名显赫和有贵人举荐的士子在考试中能占很大的便宜,毕竟就算是考官,一般也不会让那些早已名闻天下的士子落榜,而让一个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士子上榜。这也是唐代士子就算参加的不是考诗词的门类,一般也会把相当精力花在诗文上,并花费很大时间和财力四方游学,说白了就是为了求名。
李下玉姐妹现在也是能在天子身边说话的人,自然也就成为了士子们追逐的目标,她们也知道选拔河北士子入昭文馆是王文佐力推的几项政策之一,这两人能让阿克敦陪他们,与王文佐肯定有很深的渊源,自然会另眼相看。
“原来是河北来的高士!”李下玉笑道:“倒是慢待了,来人,取胡床来,请二位先生坐!”
“多谢殿下!”卢照邻赶忙下拜还礼,他也有听闻过这两位公主的名声,赶忙道“晚生卢照邻,族弟卢光平,拜见二位殿下!”他双膝跪下,却发现身后的卢十二没有跟着跪下,赶忙扯了一把衣袖,才把其带着跪了下来。
“不必多礼!”李下玉笑道:“卢先生的文名本宫早有耳闻,本以为早已出仕,想不到还是衣褐,大贤遗野,着实是朝廷的过失,本宫下次面圣时,会为卢先生说几句的!”
听到李下玉说要为自己向天子举荐,卢照邻顿时激动的涕泪交加,伏地道:“回禀殿下,晚生其实多年前就曾经在邓王府中为典签,只是才学浅薄,性格鲁钝,所以才不堪造就。几年前又生了病,才退隐养病,至于今日的!”
“原来如此!”李下玉颔首道:“这么说来,卢先生今日已经大好了?”
“仰圣朝之福,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你真是春秋鼎盛之年,这次若能进昭文馆,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便能青云直上,登堂入室,倒也不算耽搁了!”
卢照邻听李下玉说“青云直上、登堂入室”,心中不由大喜,对方言下之意分明是许以台阁之任,这可是当时读书人的最高期望了,他正想着应该如何回答才能即表明自己的感激又得体,却听到旁边的卢十二的声音:“公主殿下,我这族兄虽然写的一手好诗文,可最是不会辨风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也不会,就和呆头鹅一般。你抬举他去台阁只会害了他,还不如就让他在六部当个佐贰官,也能多写几首歪诗酸文,这个他倒是有两下子,千年之后也有人记得您的好处!”
噗!
听到卢十二这番不知道是拆台还是帮忙的怪话,卢照邻顿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旁的李素雯却耐不住,直接笑出声来:“他姓卢,你也姓卢,都是一家人,他在求官,你却在背后拆台,这样不太好吧?”
“他和我都姓卢不假,可都快出五服了。再说莫说一家人,就算是同胞兄弟,为了一点好处自相残杀的也不少。何况我这不是拆台,无非是实话实话罢了,他这个性子,真的让他掺和进去了,只会害人害己!”
“你说他只能在六部当个佐贰官,那你呢?”李素雯笑道:“你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