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慧聪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
王文佐挥了挥手,制止住准备上前的侍卫:“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你回去吧!”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慧聪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在他看来王文佐为了避免泄露机密,要么会杀了自己,要么会将自己囚禁起来的。
“对!”王文佐笑了笑:“你以为不答应我就会杀了你吗?当真是想多了,这件事情你不愿意做自然有别的人肯做,我们手头上的僧人又不只有你一个!”
“那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你说的别人就会信?”王文佐笑道:“别忘了没有我们的支持,你不过是个寻常僧人,却说那些超度亡灵,建庙供养的是恶人,会有什么后果?”
慧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很清楚王文佐说的不假,如果有人做了这些事情,一定能够在百济人中赢得巨大的声望,自己如果说出真相,只会被愤怒的群众唾弃乃至打死,也没人会听自己的忠言。
“慧聪法师!”王文佐指了指眼前的蒲团,示意其坐下,语重心长的说:“手中若无刀剑,便不可吐露真言,身处乱世之中,光是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生存的智慧。”
“生存的智慧?出卖同胞就是智慧?”慧聪冷笑道。
“此言差矣,这不是出卖,而是为了保全大多数必要的牺牲!”
“保全大多数必要的牺牲?你这是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牧羊人若是在羊群中发现有一只羊生了疫病,那为了保全剩下的羊群,那就不得不将那只病羊杀死焚毁,你觉得这是慈悲还是残忍?”
“这个……”慧聪顿时语塞,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两件事情相差甚远,如何可以比?”
“如何不能比?”王文佐笑道:“若是能够将危险在萌芽时期就处置,那只需杀三五人,甚至连这三五人都无需杀,将其关押三五年即可。而一旦乱贼起事就会玉石俱焚,生灵涂炭,死的又何止三五人?哪一个好,哪一个坏岂不是显而易见?”
慧聪又一次语塞了,他无法反驳王文佐逻辑,几分钟后他低声道:“你们在泗沘城也不过是朝不保夕,又岂能确保百姓长久?”
“不错,但至少现在泗沘城周围是安全的,对不?”王文佐笑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只要眼下能让百姓有个喘息之机也是好的,法师以为如何?”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看着慧聪的眼睛。
“好!”慧聪终于点了点头,他也伸出右手与王文佐轻击了一下手掌:“为了让百姓有个喘息之机!”
“来人!”王文佐轻击了两下手掌,从外间进来了四个精干的百济军士,都是先前投至王文佐手下的三韩郎党,他指了指慧聪:“你们几个便在慧聪法师手下,依照我先前说的行事!”
“是!”四人齐声应和,然后站到两旁垂首听命,慧聪有些讶异的看了看四人,问道:“参军,这是……”“法师,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情愿做,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这几人是我的心腹,处事倒也还妥帖,便在你手下听命,那些脏活便由他们来处置,无需法师你操心!”
慧聪缓缓的点了点头,王文佐在自己身边安插亲信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听他的说法,密探的活计无需自己亲手来做,原先心中的厌恶感也轻微了不少。
第111章 远虑
待到慧聪离开,王文佐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分而治之永远是统治者的不二法则,大唐若想在朝鲜半岛站稳脚跟,在本地人中建立一个依附于自身统治的既得利益集团就是必须的,把当地人都赶到对立面去,哪怕是百战百胜,从长久来看占领成本也会把财政压垮。袁飞、桑丘这些投靠自己的百济藩兵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但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来自中上阶层,更有影响力的人,比如慧聪这样的僧侣。即便现在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只要能够做下去,王文佐就不怕不能将其拉过来,至少也能起一个模范标杆作用。
“参军!”沈法僧站在门口,额头上满是汗珠,呼吸急促。
“进来说话!”王文佐挥了挥手:“没有外人时候,不必如此拘礼,叫我三郎便是了!”
“是,三郎!”沈法僧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闪着光:“我刚从船坞那边回来,已经准备好四条船了,还有两条还要几天漆才能全干!”
“只有六条?还有两条呢?”王文佐问道。
“一条的主桅有问题,还有一条船身总是往一边歪,都不是十天半月能修好的!”
“怎么会这样!”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屋破偏逢连夜雨,事情总是临头出问题!”
“三郎,还有几条旧船,就靠在码头,我让工匠连夜整修,如何?”
“罢了!”王文佐摇了摇头:“旧船航速要慢不少,我们这次要经过周留城,很可能会遭遇百济人的截击,如果有快有慢,那慢的就会成为拖累,也罢,只能船上不载运马了,上岸了再想办法!法僧,你这几日让士兵们在船上多适应适应,免得上去之后晕船!”
“是!”
慧聪双手合十,念诵《法华经》,法坛下人人垂首,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法坛上,柏木堆成整齐的三角形,油脂特有的香气弥漫,慧聪念完最后一段经文,他从香炉旁拿起一段引燃的树枝,丢到柏木堆上,火焰立刻升腾,浓烟升起,将清晨的天空染得灰暗,与烟火一同升起的还有人群中的叹息与哭泣声。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若非业尽情空,断惑证真。则无出此三界之望。此则唯有净土法门,但具真信切愿,持佛名号,即可仗佛慈力,往生西方。”
慧聪浑厚沙哑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回荡,他背后法坛之上升腾的火焰增强了他经文的说服力,那些炽烈而饥渴的红光,袅袅腾升的热气,在围观的百济人眼中仿佛经文中描述的各种恶鬼,正在颤抖,蠢蠢欲动。他们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更是世间充满无常,喜乐之事须臾便逝,唯有生老病死忧患可怖之事不绝,便如这火焰一般,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吞噬,唯有持真信切愿,口诵佛名,才可以凭借佛力,脱离现世之苦,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于是纷纷屈膝跪下,双手合十,虔诚诵佛,一时间“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响彻天地,直冲云霄。
“三郎没有选错人,这个百济沙门甚好!”刘仁愿笑道:“只凭这嗓子,这法相,要是在长安,只怕也是贵人们的座上宾!”
“不错,尤其是那些娘们儿更是喜欢,恐怕要为谁先请回家中供奉打起来!”杜爽笑道,旋即两人大笑起来,一旁的刘仁轨干笑了两声,神色有些怪异。
原来北齐、北周、隋、唐之主皆源于代北六镇,与中原世家讲究礼法,妇女闺门紧肃不同的是;代北六镇受鲜卑风俗影响,妇女尚武刚劲,多母权主事之风,比如隋文帝之妻独孤伽罗、高欢之妻娄氏等等,都刚毅果决,不亚于男子,参与政事。
依照鲜卑风俗,男女婚前皆可私通,若是合意男方便随女方还家,无论女家贵贱皆拜之,在妻家为仆役两年,妻家才拿出财物送女儿出嫁,小家庭的大部分财物都是来自女方,所以丈夫习惯上也听妻子话。北朝妇女拥有独立的财产(北魏法律女子也可以得到授田),即使在婚后也有一定独立的社会交往,而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又给妇女们提供了自由行动的思想基础,所以当时贵族妇女多半崇信佛教,对于僧人格外敬重。
杜爽与刘仁轨一个出自京兆杜氏,另一个也是尉氏刘氏,都是讲究儒家礼法的士族出身,自然对当时上层妇女中盛行的“崇佛之风”看不太顺眼。
“王参军此法甚妙!”刘仁轨咳嗽了一声:“照我看,其他地方也大可效仿!”
“效仿?”刘仁愿回过头来:“使君为何这么说?”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刘仁轨道:“苏大将军破敌灭国,立下盖世之功。但屠人父兄,掠人子女,怨毒之心潜于肺腑,只是一时间力有未逮潜藏爪牙罢了。一旦形势有变,就会揭竿而起,群起而攻之。是以旬月之间,烽烟四起,土贼遍野,王师屡战不克,只能困守城中。若是当初就如王参军今日这般,以佛法化解怨毒之气,安抚子民,又怎么会闹到这般田地?”
要是王文佐在现场听到刘仁轨这番话,肯定会对刘仁轨敏锐的头脑钦佩不已。作为一个正处于扩张期的帝国,大唐面临着一个所有帝国共有的难题——如何应对被征服者的反抗。军事上的胜利只是开始,如果帝国对被占领地的统治只维系于暴力,那随着战事的持续,暴力烈度必然会螺旋形的上升,而帝国的财政就会逐渐被使用暴力的成本压垮,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绝大部分帝国衰亡的共同原因,因此寻找更廉价,副作用更小的工具就是极为必要的了。
佛教就是一个这样的工具,与当时的其他宗教不同,在当时的东亚世界佛教是唯一的普世性的宗教,按照其教义众生平等,无论男女、贵贱、贫富,唐人、高句丽人、百济人、倭人、新罗人都可以成为其信徒。
第112章 出海
换句话说,佛教是没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的,这对于大唐来说尤为可贵,因为只要采用正确的策略,很容易把各国各民族信徒对佛陀的崇拜和爱戴转移到唐帝国本身上来。其二,佛教是一种遁世的宗教,诚然,所有的宗教都有遁世的倾向,但佛教尤其,其信徒很容易将对现世的不满转移到对来世的憧憬之上,或者说逃避现实,从而大大的减少其反抗的意志。在这件事情上,毫无疑问王文佐比所有人看的都要清楚,也看的更远。
“正则兄说的是!”刘仁愿叹了口气:“不过这也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只能以待将来了,不过想不到你在这件事情竟然与三郎看法一致!”
“王参军看的比你我都远,人才难得呀!”刘仁轨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呀!”
“可惜?”刘仁愿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刘仁轨说的是王文佐领兵前往平壤,路途凶险,也不知能不能安全归来,神色也不禁有几分黯然:“是呀,只能希望菩萨庇佑,让他逢凶化吉吧!”
拂晓时分,海风吹拂,难波号绕过海岬,进入海湾。
物部连熊站在船首,他身高七尺(一米八左右),在部属当中如鹤立鸡群。前方隐约可见陡峭的岩石海岸,上方是荒草遍布的山岭,白色的玄武岩壁从地底冒出来,蜿蜒不绝,仿佛巨大的白骨。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从母亲口中听到故事中的八岐大蛇,倭建命(即日本武尊,日本古代传说中半人半神的英雄)正是斩杀了这头巨兽,并从它的尾巴中得到了“天云丛剑”,不过物部连熊知道那不过是天皇一族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与物部氏一样,在众人眼里是天照大神后裔的天皇氏族也不过是古时从大陆迁入九州岛的诸多部族中的一支罢了。
在遥远的过去,各大氏族都有自己的领地、部民、祖神、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联合起来,谁的实力更强大就谁执掌大权。物部氏、大伴氏、苏我氏都曾经执掌大权,而天皇氏族只不过这些大部族中的一个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皇氏族利用各大氏族之间的矛盾和来自大陆的礼仪文化,逐渐建立了对其他大氏族的优势,十六年前,中大兄皇子更是乘夷灭苏我氏父子之威,发布了《改新之诏》,剥夺各大氏族从远古而来的土地和人民,将权力集中于天皇一族之手,唯我独尊,实在是胆大妄为,无法容忍。
“后将军,前面就是白村江入海口了!”
船长的声音打断了物部连熊的回忆,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连绵不绝的船队,这些都是物部氏的军队,他很清楚中大兄皇子为何要把自己、河边臣百枝(苏我氏旁支)、守君大石、三轮君根麻吕(三轮氏)、庐原君臣(出自吉备氏)、巨势神前臣译语(出自巨势氏家族)等人派往朝鲜半岛,这些都是原本实力雄厚,而在大化革新之后被边缘化的氏族,而皇族本身和中臣氏一个人都没有来,显然中大兄皇子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如果打赢了固然很好,如果打输了至少也可以将这些潜在政敌的力量消耗掉一大部分,为天皇氏族继续集权创造条件。只是自己会让他如愿吗?想到这里,物部连熊的唇边闪过一丝冷笑。
“后将军,我们要直接前往周留城吗?”船长问道
“不!”物部连熊摇了摇头:“先靠岸立营,派信使前往周留城与扶余丰璋联络,弄清楚情况后再做行动!”
靠岸立营的事情不需要物部连熊操心,这支船队可以说是物部氏的私人军队,以亲族为军官,部民为士兵,而从远古时候,物部氏就以纪律严明,英勇善战而闻名。船队沿着白村江入海口附近的长滩一字排开,在海边的高地建立哨探,帐篷就像蘑菇一般在海边的平地展开,信使换乘小船,逆着潮水进入白村江,前往周留城。
踏上陆地的那一瞬间,物部连熊觉得有点眩晕,他已经在摇晃不定的船板上待了半个月了,尽管他十分厌恶中臣镰足(藤原氏的先祖,中大兄皇子的心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具有非凡的才能,正是他将来自骏河、庐原、甲斐、常陆、道奥、但马、播磨、备中、备后、赞岐、伊予、筑紫、丰国、肥国等数十个领国而来的无数士兵,发放武器,粮食,编组成一个个军团,然后用小船送往冲之岛(对马海峡上的岛屿),在那儿这些军队将登上大船,杨帆前往对面的朝鲜半岛,这可是极为繁重的工作,而他竟然完成的井井有条。
“连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副将是物部连熊的叔叔物部守恒,他是个矮小敦实的汉子,中年秃顶的他索性将头发剃的精光,在晨光下闪着钢铁般光泽,性格沉稳甚至有点保守,他小心的问:“依照原先的部署,我们应当尽快前往周留城,与扶余丰璋汇合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物部连熊笑道:“君命只限于那片土地,而我们现在已经在另一片土地上了!”
“哦?”物部守恒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扶余丰璋是安培氏的女婿,与我们物部氏有何关系?我们为什么要为安培氏出力流血?”物部连熊冷笑道:“我们渡海而来,是为了物部氏而来的,叔叔你明白了吗?”
物部守恒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没有跟上侄儿的思路:“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先要求扶余丰璋提供补给,然后要求划给一个郡作为我们物部氏的领地,中大兄不是想让我们来给他卖命吗?很好,请先拿出好处来,若是不给,那天下事可未必尽如他所愿呀!”
“我明白了!”物部守恒露出了笑容,他钦佩的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你说得对,物部家的血可不能白流!”
第113章 偶遇
篝火在海滩升起,一头被捆的结实的公猪在火堆旁,物部连熊换上白色的狩衣,准备祭祀宇摩志麻治命——物部氏的先祖,感谢其保佑物部氏的船队安全抵达目的地,并祈求主神保佑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赢得胜利。
随着呜咽般的芦笛乐曲结束,物部连熊走到公猪旁,双膝下跪,从神官手中接过特制的燧石短刀,用力刺入猪脖,鲜血喷出,公猪发出凄厉的哀嚎声。物部连熊熟练的剖开猪腹,取出心脏,举过头顶。血淋淋的猪心冒出的热气在岸边的冷气里蒸腾,他两手红至肘部,一旁的篝火摇曳,橙焰将公猪的血映成漆黑。
“宇摩志麻治命接受了祭品,他十分喜悦,赐福于我们,这次远征将赢得胜利。在物部氏的弓矢前,敌人将纷纷倒下,敌人的妻子将悲伤泣血,哀恸欲绝,物部氏将扬名天下,每个武士都将满载而归!”
“胜利!胜利!”
神官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越到后来就越宏亮,周围的物部氏武士们齐声高呼,直到天空充溢着他们的呼唤。
“将军,将军!”
“什么事?”物部连熊接过部下的白布,擦干净手,他并不喜欢刚才的仪式,但传统就是传统,身为将军,自己必须做一切可以提振士气的事情。
“江面上有船队!”
“船队?”物部连熊快步登上最近的高地,向锦江入海口望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支船队正在缓慢的顺着河流驶入大海,一艘、二艘、三艘——一共有六条船。
“是百济人的船队?”物部连熊问道。
“还不能确定,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旗号!”
物部连熊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会,突然冷声道:“吹号角,我亲自过去看看!”
“是,将军!”
物部守恒赶了过来:“你确认这是这些船的身份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不是百济人和新罗人的!这些船太狭长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船!”物部连熊稍微停顿了一下,原本狭长的眼睛射出一丝寒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很可能是唐人的船!”
号角声透过毛毯,将王文佐从梦中惊醒,他翻身坐起,右手下意识的伸入枕下,紧紧握住刀柄。
昨夜他未曾合眼——为了避免与百济人发生冲突,他让船队在夜里经过周留城周围水域——幸好神佛保佑,船只没有撞上礁石,一切顺利。当天边现出鱼肚白色,王文佐才打着哈切回到舱中躺下——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郎,我们遭遇敌人的船只了!”崔弘度钻进舱来,脸色有些难看:“可能是倭人!”
王文佐推开崔弘度,钻出船舱,迎面而来的海风让他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用衣袖捂住嘴,向崔弘度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南的海面上,数十条船正朝自己这边疾驶过来,按双方的船速快慢,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追上来了。
“让士卒们加快划桨,甩掉他们吧!”崔弘度低声道:“他们船多!”
“这不可能!”王文佐摇了摇头:“我们的船装的太满了,船吃水太深,根本没法下桨!”
原来王文佐所建造的船是阿拉伯三角帆船与维京长船的混合体,船身宽四步(六米),长度达到二十步(大概三十米),五比一的长宽比,如此狭长的船身在当时的东亚是绝无仅有的,如果帆桨齐用,船速最快可以达到8-9节,远远超过当时船只,但由于只有六条船的缘故,王文佐往船上塞了七百人和八十匹战马,还有粮食、军资、四十部“蝎子”,每条船都塞得满满当当,吃水线距离船舷上的桨孔只有一尺多,为了避免海水溅入船舱,桨孔都已经被用软木塞住,根本没法用桨,仅能凭借风力航行,以当时的风速,根本跑不过帆桨并用的追兵。
“那要不把货物丢入海中,这样就可以摆脱追兵了?”
“丢了士卒们吃什么?”王文佐白了部下一眼:“命令士卒们披甲,打一仗就是了,我们船大,也更坚固,甲仗器械精利,未必输给他们!”他登上船尾的高处四处眺望片刻,最后跳下甲板:“你看,前面那段海岸凸出来了,又都是崖壁礁石,我们先向西北方向航行,敌人一定会想办法挡在我们前面,这样他们的背后就是海岸了,没有进退的空间,我们可以把他们压缩在狭窄的水域,加以痛击!”
“属下遵令!”崔弘度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倭人的船只数量远多于唐军,但船只普遍要更小,也远不如唐军船只坚固,器械也更加精利。如果在开阔水域,倭人利用小船的灵活,就可以时进时退,凭借数量的优势对唐军一一围攻将其个个击破,但假如被唐军驱赶进狭窄的水域,这些单薄脆弱的小船就容易对付多了。
“敌人想要逃走!”物部连熊的唇角扭曲,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传令下去,让天狗船加快速度,绕到前面去阻截住那些家伙!”
“是,将军!”
随着一连串的号角声,倭人的船队分出十余只小船来,仿佛冲出猎舍的猎犬,精悍、凶狠而饥饿。这些船只狭长船首上描着天狗的画像,这种日本神话中的妖怪以敏捷凶狠而着称,灰白色的长桨伸入海面,上下翻飞,仿佛水面滑翔的蜻蜒。船首的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就像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