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知道?”王文佐一愣,他原本觉得并不难打破这小道士的心理防线,却没想到竟然撞了个钉子,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上位者的威严:“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你若是敢骗我,一百条性命也不够死的!”
“我当真是不知道!”普善赶忙道:“我自从被老师收徒之后,就跟着他四处流浪,虽然老师也曾传授过我道经、仪轨,早晚功课,但从未和我说过师门来自何处!我自然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王文佐仔细观察了一下普善的脸庞,确认这小道士未曾撒谎之后面色微和:“崇景道人,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为何你不告诉你弟子师门来历?”
“贫道修的又不是新道,师门不师门的有什么重要的!”崇景答道。
“新道?”王文佐皱起了眉头:“难道还有什么旧道不成?”
“是呀!”不待崇景开口,普善就抢着答道:“新道就是讨大官天子的欢心,在他们面前演练道术,讲授道经,求得道观、官职、财禄,最好是让他们宣布那一门是天下道法正宗,把秃驴的寺庙改成道观赏赐给他,就像陶弘景、寇谦之他们一样!”
“呵呵呵!”王文佐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倒是长见识了,那旧道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普善笑道:“所谓旧道就和我们师徒一样,奔走四方,每到一地就驱鬼治病、传授道术,教导人心,广募信众,总而言之就是主要和穷苦百姓打交道啦!其实我觉得新道更合乎我的口味,毕竟旧道又辛苦又危险,也没法像新道那般做大官,住在宽敞漂亮的道观里,有各种好吃的,穿柔软舒服的衣服!”
第795章 断臂
“这么说来,你是更喜欢新道了?”王文佐笑吟吟的问道。
“那是自然!”普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道袍,又指了指脚上的鞋子:“我现在身上的道袍,鞋子都是崔夫人送的,道袍是粗锦的,里面还有皮子衬里,鞋子是麻底包皮的,又轻便又暖和。百姓家里哪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算给他们驱鬼治病成了,最多也就两双麻鞋,一件细麻道袍便了不得了!”
“哈哈哈!”
王文佐被小道士天真未泯的回答弄得大笑起来,倒把一旁的崇景弄得尴尬的很,心中暗自发誓王文佐一走就要给普善一顿狠狠的教训,不然就凭这张没把门的嘴,早晚会被他害死。
“道长,你这弟子有淳古之风,我很喜欢!”王文佐笑道:“我知道你要出去传教弘法,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便在我这里住上几个月,权当是歇脚,如何?”
“大将军!”崇景见王文佐这么容易就把自己放过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拜谢:“贫道这弟子生性愚笨,不堪造就,留在您这里只恐今后会得罪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我不杀他,又有哪个会杀他!”王文佐笑道:“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崇景道长,照我看你这弟子是个有福之人,说不定将来你还能靠他得些福报呢!”说到这里,王文佐向一旁的曹文宗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好生安排,莫要慢待了两位!”说罢便转身出门去了。
“恭送大将军!”
刚刚送走王文佐,崇景松了口气,正想着应该如何教训弟子,让其长点记性。就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崇景道长,方才大将军的话您也听见了。原本在下不应该得罪的,不过听这两个不成器的手下说,道长的本事高深莫测,若是就这么留在大将军身边,在下着实有些不放心!职责所在,说不得只能得罪了!”
“你是……”崇景眼睛微眯,略显紧张的看着曹文宗,眼前的男人方才站在王文佐身旁并不起眼,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一座大山当头压来,让人下意识的喘不过气来。
“在下曹文宗,官居大将军殿前亲军都虞侯!得罪了!”曹文宗低喝了一声,上前一步,便伸出右手朝着崇景的左肩抓了过去。崇景下意识向后退开,却不想曹文宗脚下不知怎么一抹,身不动,肩不晃,整个人就好像踩在冰面上向前滑动了数尺,右手便能够到崇景左肩了。崇景只得抬手格挡,只听得两人同时一声闷哼,身体都晃了晃,站在原地没动。
“道长好本事!”曹文宗突然笑了笑:“方才得罪了,今后还要多多请教!”
“不敢当!”崇景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曹将军才是好本事!”
“哪里,哪里!”曹文宗拱了拱手,退出门外。一旁普善正看着没头没脑,却听到崇景声音:“快,快去把为师的包裹那个黑陶瓶取来!”
“咋了?”普善莫名其妙的问道。
“里面是跌打伤药!估计为师的胳膊已经断了!”崇景一脸的惨笑。
普善替师傅脱下半边道袍,将右边的袖子扎在腰间,露出右臂来。只见小臂上已经一片青紫,肿起了好大一块,幸好他跟随崇景多年,跌打正骨的技术早已得了真传。赶忙熟练的替师傅扶正了骨头,从黑陶瓶中取出药丸用酒化了,涂抹在伤处,又折断几根树枝,从包裹中找出一件破衣撕碎布条小心的替其固定好了,方才长出了口气:“师傅,处置好了,刚刚我看您就和那个曹虞候交手一下,怎么就把胳膊弄折了,是不是不小心失了手!”
“住口!”崇景没好气的呵斥道:“还不是你多嘴,说什么新道旧道,才惹来这么多麻烦?还不小心失了手,能在这曹虞候手下保住性命,已经是为师多年来行善累积的功德,不然几十年的道行就要今日一朝丧尽了!”
“曹虞候这么利害,我怎么也没看出来呀?”普善好奇的问道。
“废话,能让你这兔崽子看出来,那还算厉害?”崇景骂道。
普善看了看崇景,小心的问道:“师傅,我记得你以前说咱们这一门的吞吐气息之术可以锤炼五脏肺腑,练到绝顶之处,便内外一体,举手抬足之间便有千钧之力,天下间少有能与之抗衡的。您也练了几十年了,就算没有练到绝顶,也差的不太远了吧?怎么连人家一下子都挡不住?师傅,您过去说的那些话该不会是在哄骗徒弟的吧?”
听到弟子这番大逆不道的问话,崇景险些被气的喷出一口血来,下意识的就要举起手臂打他,普善跟着崇景这么多年,早就成了其肚子里的蛔虫,敏捷的向后一跳,喊道:“师傅,您胳膊折了,可别乱动,不然若是错了位,又要受一番苦楚!”
“忤逆不孝的东西?”崇景没奈何的收回手臂:“哪个哄骗你了?这吞吐气息之术,你也学了,有用没用你自己不知道吗?”
“徒儿也知道这吞吐气息之术有用,但有多大用处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没有和谁交过几次手!”普善振振有词的答道:“不过看今天,至少肯定是打不过那位曹虞候了,若是将来在江湖上遇到这种对手,放起对来,只怕性命难保!”
“这个你不用担心!”崇景冷笑了一声:“像他这种绝顶高手,江湖上你肯定是遇不上的,不要说江湖上,就算是王大将军手下,恐怕也就这一个。”说到这里,可能是触动了手臂上的伤处,崇景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当真是没想到,一个活人能把筋骨气血练到这种地步,幸好今日他只是略施薄惩,不然就算有十条命也没了!”
像崇景这种老江湖,自然知道曹文宗表面上说是为了探自己的底细,实际上却是为了报复自己先前拿下他那两个手下。所以那一下估计还没用全力,只是折断自己的小臂便罢休了。而且这曹文宗既然自称是王文佐的殿前亲军都虞侯,那他最大的本事恐怕还不是空手格斗,而是枪矛刀剑、弓矢骑射的杀敌功夫,如果让他身披铁甲,手上有件兵器,自己与其的战力差距只会更大。说到底,自己的吞吐气息之术虽然也能强身健体,自卫伤人,但归根结底是用来养命全生的,拿来和这等精通杀伐之术的武人硬碰硬,天生就差了几分。
“看来这王大将军的宅邸也不是什么安乐乡,还是早些应付好了,早日离开为上!”崇景叹了口气,心中暗想道。
对于王文佐来说,崇景师徒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将精力投入兴建港口,整饬河道,以及处理与河北士族之间的关系来。他很清楚,与自己过往的部属相比起来,这些新的加入者是有着巨大不同的。无论是昔日的袍泽、百济人、倭人、还是靺鞨人、高句丽人、契丹人,他们在加入王文佐集团时,都是以部下的身份加入的,有的甚至干脆就是战败者和被征服者。
换句话说,他们一开始和王文佐的关系就是不对等的(崔弘度、贺拔雍他们几个可能除外,这也是王文佐对他们格外优厚的缘故),是一种上下主从关系。因此无论王文佐给予他们多少,他们都只有接受的份,而没有资格抱怨,否则王文佐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其施以惩罚。但河北士族就不一样了,不管实际上他们在唐帝国的内部受到多少歧视,但也是帝国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他们虽然拥立王文佐为主,拿出全力支持王文佐,但实际上他们和王文佐之间的是一种下注支持的关系,就好像当初河北士族之于高欢。
既然是下注,那赌赢了就要有回报,站在这个角度,河北士族的首领们向王文佐索要十五州刺史之位也是有其道理的。毕竟没有他们的支持,王文佐是绝不可能那么轻松的从营州一路杀过黄河,麾下的兵马也从区区两万变成十万大军。但问题是这些河北士族们有点看错了,王文佐并没有像高欢那样控制天子,宰割天下,若是如此的话,用区区河北十五州换取河北士族的坚决支持,也是一个很合算的买卖,毕竟大唐天下足足有四百多州。
不但如此,在王文佐未来的蓝图里面,为了能够开拓海东、乃至海外的更多殖民地,他需要大量的自由人口,而大唐经济最为繁盛,人口最为密集的河北道显然就是最好的人口来源地,这无疑就触动了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光占据大片的土地没用,还要有大量依附于他们的人口,才是他们能够一代代维持下去的基础。
当然,王文佐还不会蠢到现在就和河北士族们图穷匕见,毕竟自己不久前才借助他们的力量打败了朝廷,过河拆桥、吃饭砸锅也太快了点。而且搞统一战线的本能他还是有的,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能不用武力就不用武力,分化瓦解,威逼利诱,这些手腕他早就已经玩的熟极而流。只要他自己不死,还是有信心搞定这些世家大族的。
王文佐府,花厅。
“卢老先生!”王文佐将一封信放在几案上:“今日请您来,便是为了商议上次的事情!”
“大将军您是说州刺史之事?”卢仁基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颤抖的胡须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嗯!就是为了此事!”王文佐点了点头:“州县官乃是民之父母,政事清明,百姓安康,就是取决于州刺史的人选,所以不得不慎重呀!”
“大将军说的是!”卢仁基点了点头:“其实我等也不是随便选几个纨绔子弟让大将军举荐,各家都已经说好了,举荐的都是杰出的人才,大将军可以一一查问,然后再选用合心意的人选!”
“嗯,卢老先生考虑的果然周全,这样就好!”王文佐强笑道,他心里却是又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他相信卢仁基方才没有撒谎,如果自己应允的话,这些士族举荐出来的人选肯定是第一流的人才,甚至比自己能找到的还要更出色。毕竟这年头知识,尤其是政治知识还被这些大家族垄断,自己从外头找来的人才肯定不如这些家族里的精英优秀。
更不要说,他们选出的人才肯定也会得到自己家族的积极配合。而且这些家族在当地早已盘根错节,也不至于有人当上刺史就拼命兼并掠夺,反而会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做一些过去刺史做不了的事情。比如修桥铺路、水利设施之类的,毕竟州县好了,他们家族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这样一来,王文佐的伟大宏图就难以执行了。比如王文佐想要在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半岛的南端修建一个港口(即今天的海参崴),要送过去三千移民。那么所在地的州刺史就会振振有词的表示反对,说什么边鄙之地,得之不足以富国、徒伤民力,当免民劳役,休养生息,以为长久之计。这个反对肯定会得到当地士族乃至整个河北道上下的支持。
原因很简单,在古代社会,无论是依附于士族地主的依附农民还是表面上自由的自耕农,都是地主阶级的财富。即便是自耕农,地主阶级也可以通过征发劳役,分享赋税,放贷等办法,从他们身上获取巨大的利益。
换句话说,任何人口脱离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对于当地的地主阶级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都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对。王文佐对海东乃至更远地区的开拓和垦殖,虽然从长远来看,增加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利益,但却伤害了唐帝国本土地主的利益。所以他又怎么会接受卢仁基他们的提名呢?
第796章 谋划
“这样吧!”王文佐笑着指了指几案上的书信:“我虽然是河北道寻访大使,但十几个州刺史的任命也不是我一言而定的,也得先上书朝廷举荐,经由政事堂诸位相公商议,最后在上奏天子,天子首肯了才能作数。这个道理卢老先生应该是明白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卢仁基笑道:“不过以大将军的威望和圣眷,想必长安那边也不会否决您举荐之人的!”
“不敢说,不敢说!”王文佐笑着摆了摆手:“河北是大唐的河北,不是我王文佐的河北,刺史是一州百姓之父母,非微末小吏,圣天子和朝廷诸位相公应允也好,否决也罢,都是朝廷的大恩,我等都只有俯首领命的道理,您说对不!”
“那是自然,大将军功盖天下而不居功,这等谦守自抑之心,老朽当真是钦佩不已!”卢仁基笑道。
“我等为人臣的,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就离死不远了!”王文佐笑了笑:“卢老先生,你把各家打算举荐的人选留下,让我先过一遍目,然后再上奏朝廷吧!”
“老朽遵命!”卢仁基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双手奉上,又拜了拜方才退出屋外,出了屋卢仁基才觉得背上冰凉一片,都是冷汗,暗自叹道:“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老朽今日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屋内王文佐将那份名单看了看,喝道:“李波在外边不?某家有事要吩咐他!”
“属下拜见大将军!”
“嗯!”王文佐拿起名单:“这个名单你拿下去,把上面的人都好好查查,若是平日里有什么犯禁之事都记下来,然后一并报给我!”
“属下明白!”李波接过名单,正想退下,却被王文佐叫住了。
“记住了,只许你暗中察访,不许泄露出去。若是我听到了风声,便拿你是问!”
“大将军请放心,属下记住了!”李波道。
“去吧!”
李波退下后,王文佐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他拿起笔来,飞快的写了一封书信,道:“来人,把这封信送到长安慕容鹉那儿!”
长安,慕容鹉府邸。
慕容鹉一身绯袍,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塑像,他放下手中的书信:“你回去禀告一声,就说主上信中的意思我知道了,会依命行事的!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就不写回信了!”
“明白!”信使拜了拜,退出书房。慕容鹉将看完的书信送到蜡烛旁,烛焰舔舐着信纸,很快就燃烧了起来,他捏着信纸的边角,直到火焰即将烧到信纸方才松手。
“主上写信给我,而不是找政事堂那几位,多半是不想发生变故!”慕容鹉想了想:“那我应该找谁呢?张文瓘?自从上次主上兵锋直抵长安后,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变了,戴至德?他年事已高,基本已经很少在朝堂上说话了;刘仁轨?这位城府太深,与主人关系也深,还是莫要找他的好;裴炎?这位也是河东裴氏的,还是不要找了?杨行俭?这位太显眼了,还是算了;刘景先?这位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情,这种事确实不太方便!”
慕容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敲定了户部侍郎刘培吉,这位虽然没有公开投入王文佐门下,但是从改革漕运到发展转运使,都与王文佐的人配合的很好;而且身居户部要职,平日里为官四面玲珑,由他出面,不易搞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想到这里,慕容鹉唤来仆人:“你待会拿了我的名刺,去一趟户部刘侍郎府上,就说明日晚上请他去蛤蟆陵下喝几杯,速去速回!”
“小人明白!”
刘培吉府,书房。
“慕容鹉请我明日晚上去蛤蟆陵下?”刘培吉看了看手上的名刺,问道。
“不错!”管家小心答道。
“可有说是为了什么吗?”刘培吉问道。
“来人没说!”管家苦笑道:“小人也曾经问过,他只说他家主人对您仰慕已久,只想一同喝几杯亲近亲近!再问别的就不说了,连请帖什么的也没有!”
“嗯,你退下吧!”刘培吉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下。按照长安上流社会交往的惯例,慕容鹉的邀请已经简陋到了无礼的地步。但慕容鹉和王文佐的其他军官不同的是,他是长安旧族,世代将门,自然明白长安上流社会交往的那些繁文缛节,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希望自己与刘培吉的这次会面被第三者注意到,所以才随便派了个手下带着名刺去了刘培吉那儿,没有信笺,只有几句口信,会面的地点也在人员流动频繁,长安的贵人们时常出没的蛤蟆陵下。即便有人碰到两人,也可以解释为两个人恰好同时都去了蛤蟆陵下寻欢作乐。这可比慕容鹉登门,或者邀请刘培吉上门要隐蔽多了。那么现在问题只有一个:慕容鹉要求与自己秘密会面是为了什么呢?
自从上次天子出巡陕州,面见王文佐,王文佐却没有前往长安,而是回到河北,朝廷任命王文佐为辽东道行军副元帅,安东都护府行军长史、河北道寻访大使、都督松漠、辽东、鸡林、熊津、扶桑诸军事,徐国公之后,长安城内上下对王文佐的存在就处于一种“每个人都知道,但每个人都竭力不提起”的状态。尽管王文佐的儿子在给天子当千牛备身,王文佐的爪牙在朝堂之上,每天都有王文佐发明的水轮漕船、四轮马车、沿着他修建的运河、官道装载着大量的漕粮运进长安,但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在公开场合都尽可能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出现这种诡异状态的原因很简单,王文佐拒绝天子的邀请回到长安,这实际上已经将天子与他之间那层君臣之分的薄纱撕破了,而之后朝廷那一长串官职实际上是对王文佐所做一切的追认,换句话说,朝廷承认了王文佐与长安之间现有的那种“君不君,臣不臣”的诡异关系。像这种有伤体面事情,长安人当然要尽可能无视了。
回到最早的问题,慕容鹉要见自己肯定是因为王文佐的指示,那王文佐又会想要干什么呢?官职官爵的什么的肯定不可能,朝廷早就把能给他的都给了,而且根据过去接触的了解,王文佐这个人是个没啥虚荣心,甚至到了淡漠的地步,绝不会为了自己头顶上的官帽子,专门花心思派人来与自己联络。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再次出兵长安,让自己当内应?
刘培吉只觉得一阵毛骨竦然,千里之外的战争和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战争可完全是两码事,长安城内斗米千钱,百姓们为了一口吃食倾家荡产,甚至卖妻鬻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而且从理论上讲,长安根本就没有遭遇那次战争,只是被波及而已,仅仅如此,便是人间地狱,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王文佐的大军直逼长安城下,四面围攻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应该不是,应该不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得到了,何必还要打仗呢?夺取皇位?他上次没有夺,这次自然也不会,是我想多了!”不知是冷静思考,还是自我安慰,刘培吉迅速将那个他厌恶而又恐惧的选项排除了出去,不过他还是决定接受慕容鹉的邀请,毕竟早知道王文佐的企图总没有坏处。
次日晚上,蛤蟆陵下。
刘培吉换了一身士人常穿的青衫,带了个贴身家奴,上了驴车,便一路往蛤蟆陵下而去。到了附近的地方,就下了车,让驴车临近找个地方等候,自己便带着家奴步行往约定的地点而去,像他这样打扮的士人在长安少说也有几万,倒是用不着担心惹人注意。
到了约定的地方,是个僻静的小院子,他让家奴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清秀的丫鬟,看了看外间,问道:“你们可是约定的客人,可有凭证?”
“凭证?”刘培吉一愣,旋即想起来慕容鹉使者送来的名刺,他却没有带在身上,只得随手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递给那丫鬟:“你将这个带给此间主人就明白了!”
丫鬟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刘培吉主仆二人,道:“好,我进去问问,你们可不能乘机跑进来!”
刘培吉被这小丫鬟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放心,不得你家主人允许,我一步也不踏进这大门!”
“好!”小丫鬟飞快的跑了进去,片刻后便回来了,双手送还玉佩:“郎君请进,主人在里屋等候!”
刘培吉收回玉佩,随着那小丫鬟进去,只见院内道路曲折,花树林立,又有水池奇石,竟然将这半亩大小的庭院生出了曲径通幽的感觉,他知道这定然有园林高手设计,笑道:“这里的主人倒是好情趣,在长安城内弄了个神仙洞府呀!”
“神仙?”刘培吉笑了笑,他在长安为官多年,欢场中也是吃过见过,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些自抬身价的手段罢了,若是平日里,他也不在乎与其虚与委蛇一番,但今天他可没这个心情,只是径直向前走去。
那小丫鬟领着刘培吉穿过庭院,穿过一重正厅,来到花厅前。慕容鹉早就站在堂前,拱手而立:“在下贸然相邀,有失迎迓,还请刘公恕罪!”
“无妨!”刘培吉笑道:“慕容兄此时能想得起刘某,乃是看得起我,刘某虽然愚钝,又怎么会不知好歹呢?”
慕容鹉闻言一愣,不由得暗自钦佩刘培吉的聪明,笑道:“刘公人没到,便已经洞若观火,可见我这次没有找错人!”说罢他伸手把住刘培吉手臂,走进花厅,分左右坐下,仆役婢女都已经退下,只有一名盛装女子在旁烹茶。
“李家娘子,待到水开了你便退下吧!这里只留下我和刘公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