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吞吐之法讲究的是五脏肺腑强盛,养生长久之术,而不是用来杀人的!要比杀人,弓弩、刺枪才是正道!那道人年纪大了,年轻时筋骨打熬的也不够,动起手来自然不如我!”曹文宗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你们也不要因为这个小视了他,这呼吸吞吐之术练得好了,肺腑强盛,气力上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即便筋骨不如你,也能取你的性命。就好比刚才摔须陀那一下,就算你身上穿着铁甲,那一跤摔下去,也半天爬不起来了,人家拿把匕首也能杀了你,你说是不是?”
“是呀!”须陀点了点头:“那道人的确本事非凡,我气力也算是不小的了,马上也能开九斗弓。可那道人袖子一卷一送,我就觉得整个人飞了起来,摔在地上就岔了气,五脏就好像挪了位置,不要说动弹,就连喘气都难受。元宝替我在背后推拿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那阿盛有这么厉害的师傅,岂不是也会很厉害?”元宝眼睛一转,问道。
“盛公子年纪还小,那道人本事再大,也学不了多少去!”曹文宗摇了摇头:“而且那道人关键的本事未必肯教!”
“什么意思?”元宝问道:“难道崔大娘待他如此相厚,那道人还敢藏私?”
“这倒不是藏私!”曹文宗笑道:“这道人本事这么大,可身边却只有一个小徒弟,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声。应该他们宗门讲的是一脉相传,真正压箱底的本事只教给一个人,旁人是不教的。崔夫人厚礼相待,那道人也会精心传授,但有些东西还是只会传给自己的衣钵传人!”
“你是说那个私藏金器的小家伙?”元宝问道。
“嗯,多半就是他了!”曹文宗点了点头:“那小道士的根骨应该和不错,否则那道人也不会选他!”
须陀听曹文宗说的那些,面上愈发流露出羡慕期待之色来,他和元宝乃是一母同胞兄弟,母亲都是个粟特商人之女。与众兄弟不同的是,他最好武艺,无论是弓马、角抵、枪棒都是出挑的。听到曹文宗夸赞那道人的本事,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痒痒的,无一处自在,心中一动,向曹文宗告了个罪:“曹师傅,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且让我去方便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须陀刚刚离开曹文宗的视线,就向侧门跑去,到了门口他一把揪住当值的,问道:“刚刚有两个道人出来,一老一小,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老一小两个道人?”那当值的被吓了一跳:“好,好像是往那边去了!就是那棵柳树那边!”
“好!”须陀看到旁边有匹马,他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这匹马借我骑骑,回来还你!”说罢便打马朝那当值的侍卫手指的方向跑去。
须陀打着马一路而去,左顾右盼寻找着崇景和普善师徒二人的身影,心急如焚,唯恐这次走失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他打马跑了半盏茶功夫,却始终没有找到人,暗想要不要先去城门那边问问守门校尉,眼角却瞟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那小道士正在站在路旁一个驴马铺子门口,他心中大喜,翻身下马就跑了过去,一把抓住普善的肩膀:“总算找到你了,你师傅在哪里?”
普善被这一抓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你干什么?那位曹将军不是已经说了我们师徒可以走了吗?难道你出尔反尔?”
“嘿嘿!”须陀干笑了两声:“我不是抓你们回去的,你师傅在哪里?我有话和他说!”
普善警惕的看了须陀一眼:“你想干什么?和我说也一样!”
须陀见这小道士说话的时候将身体挡在驴马铺门口,暗想那老道士多半是在里面,应该是挑选两头代步的牲口,为长途旅行做准备。他笑了笑:“和你说不清!”说罢便一个闪身冲进牛马铺子里,高声喊道:“道长,道长,你在哪里!”
崇景正在铺后的围栏里查看一头青骡的蹄口,听到有人喊道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却看到须陀冲了进来,自己的弟子跟在后面。
“道长,可找到你了!请你随我回去!”须陀伸手就要去抓崇景的衣袖,崇景皱了皱眉头,避开须陀这一抓,问道:“公子,你这是作甚?为何要我回去?”
“道长,你刚刚说要走是因为什么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又说君子相绝不发恶声!我和崔大娘不一样,只想学本事,没啥道不道的,您来我这里也不用担心什么道同道不同的。至于钱财方面,你莫瞧我年纪小,可也是大将军的骨肉,在倭国也有两处庄园,还有四条捕鲸船,在辽东还有上百里的地,只要我募集够了人手,就能开发。所以只要您肯传授我真本事,我就一定会好好供奉您!”
听到须陀这番连珠炮般的话,崇景愣住了,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少年,确认正是先前那个被自己摔了个四脚爬叉的那个,他很清楚自己当时出手的分量,着实不轻,虽然要不了性命,但那一下下去就算是个成年人也够呛,至少也得躺个两三天,可这小子不一会儿就和没事一样。
“你伸出双手来,让我摸摸!”崇景道。
须陀应了一声,伸出手来,崇景从须陀的双手摸到肩膀,脊背,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面上的神色愈发讶异,原来须陀的筋骨刚健,肺腑有力,竟然是他生平仅见的好资质,远胜普善。
第X章 关于海东的问题
有个朋友在讨论区里面问海东包括哪里,还希望给地图。我想科普一下,古代人给地理区域命名其实没那么确切的,比如欧洲人说中东,近东,远东,就是按照距离西欧远近来划分。而本书的远东大概就是以大唐本土为坐标原点,以东区域都算。比如东北,外东北,朝鲜半岛,日本,千岛群岛,琉球群岛,甚至堪察加半岛,东北西伯利亚,甚至将来发现了北美洲和台湾后也会被划入海东的范围。
第813章 良贱
“如何?道长你要不要留下来?”
须陀的话打断了崇景的思绪,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问道:“我方才摔你那下可不轻,你不恨我?”
“那有什么?”须陀笑道:“我和角抵师傅学本事时,哪天不摔个一两百下?不多挨几下,本事怎么上身?再说了,是我刚刚先挥拳打你,你才摔我的。而且以道长你的本事,当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我估计性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来找你?”
见须陀答的这般爽快,崇景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要我教你本事,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是王大将军的儿子,自然是不可能出家为道的。贫道这门中最紧要的本事却只能传给出家之人,你要学也学不到,你到时可别怪我!”
“这个我知道!”须陀笑道;“方才曹将军说了,道长你这么大的本事,身边却只跟着一个徒弟,又没什么名声。多半是一脉相传,压箱底的本事也只传给这位小道长的。这其实也没什么,道长你若是肯教我一分,我便多会一分,纵然不把最要紧的教我,也总比一点也学不到的好!”
“公子好器量!”崇景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好,既然公子心诚,那贫道就在公子府上住上些时日,公子请放心,除却那一两门最紧要的之外,贫道一定会尽心传授,绝不会藏私!”
“多谢道长!”须陀大喜,跪下磕了三个头,才引二人出得铺子,请崇景上了马,又从普善手中拿了包裹放在自己肩膀上,在先引领二人去了自己住处安置不提。
须陀住处。
“师傅,您先前不是要走吗?干嘛又留下来了!”待到须陀走后,普善小心翼翼的问道。
“良才美质,实难弃也!”崇景笑道。
“良才美质,实难弃也?”普善不解的问道:“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呵呵!”崇景笑道:“就是说这位须陀公子的资质十分出色,求学之心又甚诚,师傅我确实难以拒绝!”
“那师傅您就不弘法传道了?”
“普善,你没听到须陀公子方才说的吗?他在辽东有上百里的领地,在倭国还有庄园,若是想弘法传道,还有什么能比当他的师傅更事半功倍呢?”
正当崇景道人为自己辛苦了半辈子都看不到一点眉目的弘法传道的理想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而兴奋不已的时候,范阳、乃至整个河北却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众多从两汉时便蟠踞于河北州郡的世家大族被卷入了一桩惊天大案之中——五十余名士族被指控参与了不久前在长安发生的户部侍郎刘培吉被刺案,从知情人士传出的流言,这些士族们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先前刘培吉阻挠王文佐任命十五名河北士族出任当地刺史一事,还有破坏王文佐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试图挑起一场新的内战。为了做到这点,他们甚至和不久前在剑南道掀起叛乱的天师道中人勾结共谋,策划了这场刺杀行动。
相比起众多局外人的震惊和兴奋,像崔、卢、王、李等陷身局中的河北高门来说,他们的感觉就要复杂多了,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被出卖的愤怒。在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看来,他们当中是否有人参与刺杀案和阴谋是一回事,大将军此时的态度又是一回事;王文佐将这一切迅速公之于众只能说明一点——他将会借此机会,对河北士族大加屠戮,出卖这些刚刚帮助他击败朝廷的盟友。
“太过分了!大将军这分明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向朝廷出卖我们这些有功之人。否则纵然有人参与了刺杀刘培吉一案,那私下里处置也就是了,何必公之于众?”
“是呀!朝廷待他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当初若非我们相助,裴居道拥立沛王登基之事只怕就成了,他王文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待擒。现在倒好,他前脚利用咱们拿下了河北之地,后脚就把我们卖给朝廷了,当真是背信弃义的反复小人!”
“现在看来,当初刘培吉弹劾他上书朝廷要举荐十五人为州刺史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他当初在长安时,与这个刘培吉其实关系挺不错的,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别人都不敢出言阻挠,那刘培吉却跳出来了?他被弹劾了也不着恼,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刘培吉被刺杀之后,他在长安的爪牙,那个慕容鹉奔走的最为积极,也是他发现了关键的线索。拿住了那个范长安,还有“所谓河北士族参与其中”的名单,把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列位不觉得奇怪吗?”
“不错!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当初先帝、裴居道与他稍有冲突,他都立刻调兵攻打,将其掀落马下。唯有这刘培吉,公然上书打他的脸,他却半点也不着恼,听之任之,让那刘培吉暴得大名。有人刺杀刘培吉,他就派人严加追查,寻找真凶。分明这两人是一伙的!”
“一伙的倒也未必,不过这次他想借刘培吉被刺一事想要对我们河北士族下手肯定无疑!至于那份名单,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到底,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慕容鹉说的,就算行刺刘培吉一事真的是那范长安做的,那河北士族有没有参与,有多少人参与了,还不是他王文佐一个人说了算?”
“不错!”
“不错,这次大伙儿要抱起团来,不能任凭他揉捏,不然祸亡无日!”
“不错!这次若是后退一步,将来就要灭顶之灾了!”
堂上众人个个说的义愤填膺,只差要歃血为盟了。但令人注意的是,坐在上首的卢仁基和身旁的几个卢家子弟都一直保持着沉默,与旁边的激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有人按奈不住,开口问道:“仁基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句话吧!”
“对呀!卢公,你总要给句话吧!”
“是呀,范阳毕竟是你卢家的根基,岂能就这么不说话!”
卢仁基被众人逼问,却始终一言不发,旁边有人急了,大声道:“卢仁基,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独善其身?王文佐乃是虎狼之性,就算你有个侄儿在他身边,到头来就能保得住你?”
“对,大伙儿齐心协力,把王文佐那厮掀翻了,咱们自家做主,岂不最好?何苦任人摆布?”
众人说的正得意间,突然听到一声怒喝:只见一条粗壮汉子跳上前来,手中拿着一根齐眉短棍,却是卢光平,只见其将卢仁基挡在身后,横棒喝道:“滚,这群鼠辈,都给老子滚!”
众人被卢光平这一闹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但见其没有追打上来,胆气又壮了起来,有人喝道:“卢十二,你这是作甚?又喝多了发癫了?”
“喝你娘!”卢光平抄起棍棒,指着说话那人:“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拖别人下水,快滚回家去,准备后事吧!”
“卢十二你这是什么话?”那汉子怒道:“方才你也都应该听到了,王文佐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天人公愤,你却站在他那边,别忘了,你也是河北人!”
“老子当然是河北人,用不着你提醒!”卢光平冷笑道:“王文佐有没有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就你们这种臭虫,王文佐放个屁也把你们震死了。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着赶走人家当刺史,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说话那人被卢光平骂的脸色铁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方才冷笑道:“不错,我斗不过王文佐,但若是大伙抱团起来呢?这可不是过往,大家都是有兵的,如果能聚集起来,怎么说也有个七八万人上下,难道还斗不过王文佐?”
“绵羊就算有几万头,也是只有虎狼吃羊,也没有羊吃虎狼的!”卢光平冷笑道:“若是在跟随王文佐去辽东之前,我也许会信你说的;但经历了这些阵仗,我早就明白了。你们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王文佐手下那些虎狼的对手!不,不要说王文佐,当初裴行俭那一关你们都过不去!不信你可以问问家里参加过那一仗的人,就明白是谁冒着如雨的箭矢突阵,将裴行俭的陇右兵打的节节败退;是谁侧击敌阵,将敌军截作两段?是谁苦战之后,还忍饥挨饿穷追猛打,将敌军一鼓全歼?反正不是你们指望的河北兵!”
“那就任凭那厮摆布?你以为你们卢家可以独善其身?别忘了,那名单里也有姓卢的,与你们卢家有姻亲的更多!”
“那就用不着你们替我们卢家担心了!”卢光平喝道:“现在给我滚,再不滚我就要放狗了!”
面对卢光平的呵斥,堂上众人纷纷起身,灰溜溜的走开。卢光平抄起短棍,紧跟在后面,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大门,他大声对看门人道:“把门给我守紧了,这些人再来就放狗,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十二郎呀!你这么一来,咱们范阳卢氏几百年来累积的那点名声就都没了!”卢仁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卢光平转过身来:“那也比满门诛灭的好,这些自不量力的家伙自己要死就去死,别扯我们下水!”
“哎!”卢仁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十二郎,我也知道你说得对,可是何必要弄得这么难看呢?”
“阿叔,这些家伙分明是要硬把咱们拖下水!你给他们面子,他们就贴上来了!”卢光平冷笑道:“没把他们都用索子捆了送去就已经是看在几百年来的情分上了,还想怎的?”
“好吧,好吧!”卢仁基疲倦的挥了挥手:“我已经老了,不懂这些事情了,卢家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升之去处置吧!”
“伯父请放心,只要咱们别跟这些蠢货一起乱来,大将军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就算要责罚,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卢光平低声道。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卢仁基叹了口气:“我原先还觉得大将军是个仁厚之人,现在,现在才明白是我老眼昏花,识不得真英雄呀!”
在曹文宗指挥的衙前都的迅捷行动下,河北士族的零星反抗被迅速镇压了下去。王文佐并没有像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兴大狱,大肆株连。而是设立了一个公开特别法庭,开始审查这些牵涉进刺杀刘培吉一案之人,王文佐甚至要求不能简单的使用口供作为定罪的证据,这样就使得案情牵连的范围被大大缩小。
依照原先公众猜测,这个案子搞下来少说也要牵连个三四万人,多的十万二十万也不稀奇。但自发案以后已经折腾了快三个月,被牵连入狱的全加起来也就三四千人,其中还有千余人被认为无罪或者罪行轻微,被直接释放,或者只被处以罚款等轻刑就了事了。这在整个河北引发了巨大的反响,毕竟这种牵涉到谋反的案子,只听说人越抓越多的,没听说被抓进去还能放出来的。
但是在蓄谋刺杀刘培吉案的处罚出人意料的轻的同时,河北人发现这个公开特别法庭对被这个案子牵连出来的其他案子却处罚的格外严厉。依照当时的律法,是承认“良贱异法”的,即将人民为良人与贱民两大类,在政治、经济、诉讼、社会生活上“良贱异法”,等级地位各不相同;为维护等级特权制定了整套关于“议、请、减、赎、官当”的法律措施,使得官僚和贵族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在刑罚方面,良贱同罪异罚。
以杀伤罪为例:主人谋杀奴婢,至多处徒刑一年;而奴婢谋杀主人,不论是首犯还是从犯,都一律处以斩刑。如果主人过失杀奴婢,没有罪;而奴婢过失杀主人,则仍然要处以绞刑。在诉讼方面,平民与贱民也是不平等的。尤其是奴婢和部曲,他们是不能告发主人的,否则就要处以绞刑。
第814章 解放的痛苦
在这种律法之下,良对贱,主对奴的欺压甚至迫害肯定是举目皆是,司空见惯,因为这是符合当时的律法和社会习俗的。除了极少数情况,官府乃至整个社会对这些行为都是默认甚至支持的。
因此曹文宗等人轻而易举的在被捕的河北士族家中发现了大量主人对奴婢部曲殴打、强奸、掠夺甚至杀害的案例。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在古代中国,谋反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些人既然牵涉到了谋反大案里面,十之八九就是自己一家人斩首,三族流放,也不在乎再多几项罪名了。
但问题是这次不一样了,虽然对证据确凿,确实有参与了策划刺杀刘培吉,阴谋挑起内战的那些人也被除以斩首,但大量并没有亲身参与,只是被各种原因牵联进去的人并没有像过往那样也被除以极刑,有的被直接释放,有的只是被除以很轻的处罚,比如罚款。
当这些幸运儿兴高采烈的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稳,往往就莫名其妙的又收到官府的文书,得知自己因为对奴婢部曲等贱户的各种行为沦为被告,稀里糊涂的回到衙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大声喊冤,有的甚至还翻出《唐律疏议》,和堂上的官员争辩,说自己的行为并没有触犯刑律。
面对这种争辩,堂上的官员通常只会说一句话:“此乃大将军之令!先前刘培吉被刺一案中对尔等的处置也是大将军的意思!”堂下的被告通常就会立刻闭嘴,表示从命。
这些家伙很快就成为了市井中谈笑的对象,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公众一致认为这些人总得来说还是占便宜了,毕竟若是王文佐不在刘培吉被刺一案上网开一面,这些人基本也就全家凉凉了。
而且王文佐对这些人的处罚基本也就两样:释放被侵害的奴婢,解除部曲奴婢与加害者之间的依附关系;罚款赔偿奴婢部曲,而非对加害者本人除以对等的刑罚(即类似于杀人偿命)。这也比较符合当时的社会环境,毕竟良贱之别这是千百年来的习俗,深入人心,王文佐自己家里都一大堆部曲奴婢,自然不可能直接废除良贱之别,来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禁止蓄奴部曲。
但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贱民也是人,不是牲畜,主人必须善待自己的部曲奴婢,不得随意殴打侵害。如果侵害了,那主人就必须释放被侵害的部曲奴婢,而且由于被释放者没有谋生的能力和资本,主人必须给一笔钱财,作为奴婢部曲谋生的资本。
这种做法却是能够得到当时社会大多数人的支持的,毕竟王文佐的做法并没有否认当时封建社会高低贵贱等级制度,被处罚者支付的款项也只是交给奴婢的安置费,符合当时的道德观念。即便是反对这一行为的士族老爷们,也只能说王文佐太好心了,而不能说他颠倒纲常。
王文佐对奴婢的保护起到了一个当时人无法预料到,但对后世影响颇大的后果:这些被释放的奴婢部曲们一般手上都有一笔不小的钱财,但他们当中很多人原先在主人家中并非从事农业活动,缺乏从事农业生产的经验;即便会种地的,在人口稠密的河北地区也很难买到田地耕种。于是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投身于士族参与较少的航运业、工商业、盐业、垦殖业、药材等行业,成为了后世很多著名的工商业主的先祖。因此后世的历史将其称之为“河北释奴运动”。
河北某州衙门门前。
“这些就是赏给你们的,这是你们的身契文书,都收好了!从今往后,你们几个和我们李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两清了!”一个锦衣青年满脸不爽的指着地上的藤箱和旁边的一叠文书对面前的老人道。
“多谢主人赏赐!”老人几乎是本能的跪了下去,他身后的十多个男女老幼也跟着跪了下去,齐声道:“多谢主人赏赐!”
“不许跪!”锦衣青年跳到一旁,一脸的晦气:“没听到我刚刚说了吗?你们这些家伙已经和我们李家没有关系了!听懂了吗?我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也不再是我家的奴婢部曲。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没关系了!”
“没关系了?”老人愣住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锦衣青年:“那岂不是说小老儿不能再给公子您养马,小老儿的儿子女儿们也不能在主人家的磨坊、织坊做事情了?”
“当然不能!”锦衣青年笑了起来:“老东西你没弄清楚吗?我家连身契文书都还给你了,你还想什么呢?我们李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吗?”
“那,那小老儿和家人们去哪里吃,哪里住?做什么过活?”老人顿时惊慌了起来。
“那!”锦衣青年指了指箱子:“官府不是判了吗?要我们李家赔偿你们锦十五匹,钱三百贯,供你们谋生之用。我们家已经依照官府老爷判的,一分一厘不少的给你们了,你们可以靠那个箱子过活了!”
老人看了看那个箱子,又看了看身后十几个茫然无措的家人,向锦衣青年问道:“公子,那能不能把这个箱子和身契文书拿回去,让小老儿和家人和过去一样,给您家当奴婢部曲?养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