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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铁衣曲_分节阅读_第74节
小说作者:克里斯韦伯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69 MB   上传时间:2024-08-10 12:19:30

  “老崔这话说的不错,这种事情我等着实不敢乱说!”

  “是去是留参军您自己决定就是,无论如何我沈法僧都听命便是!”

  见众人都对自己如此信赖,王文佐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心,欣慰的是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得了众人之心;而担心的是若是失去了自己这根主心骨,这里有人可以担起大梁吗?

  正当王文佐犹豫不决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歌声,王文佐皱起了眉头:“是五更啭,营中何人喧哗?”

  “我出去看看!”顾慈航走出帐外,片刻后又回来了,笑道:“是外出伐木的人回来了,半道上有个百济民夫唱起了,其他人也和了起来,一时间便停不住了!”

  “哦,那就无妨了!”王文佐脸色微和:“咦,一个百济民夫怎么会唱《五更啭》的?”

  “估计是看戏时学会的!”贺拔雍笑道:“每次看戏的时候,那些百济人挤的最凶,学的也最快,场上唱的,出场就有人跟着学,还能学的七七八八。”

  张君岩道:“对,对,他们干活的时候也喜欢唱,听他们说唱着唱着就不累了!”

  “这倒是真的!”沈法僧笑道:“俺姨丈家便在运河边上,听他说那拉纤的夫子干活时最喜欢唱些小调,可以长气力。而且不管唱什么,官人也不管,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倒是的,众怒难犯呀!让人唱几句小调又掉不了块肉!”元骜烈道。

  看到众人说笑着,便是平日里最瞧不起百济人的贺拔雍和元骜烈也都忘记了讥讽和辱骂,王文佐心中也松了口气,此时他心中最担心的这些将士们。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但同时也有所有古代武士的通病——傲慢,歧视弱者,粗暴的对待被征服者,习以为常的侮辱、嘲讽。尽管他们也知道要想彻底的击败复国军,离不开争取百济人心,但是那些渗入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如果是平时还好,而现在营垒里有四千名百济民夫,而外面的敌人则有数倍之众。

  的确,百济民夫们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是他们承担了绝大部分沉重而又危险的劳役,没有他们的支持,唐军是不可能这么快在任存山下的肥沃谷地心脏地带建立起这么一座坚固的营垒,也不可能多次击退敌人的围攻。那么当自己离开之后,继任者是否也能保持内部的平衡,固守这座营垒呢?

  “列位!”王文佐的声音在大帐内响起,众人立刻停止了说笑,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决定应使君所召,赶回泗沘城。”

  王文佐的选择并没有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几乎每个武人都有极其旺盛的功名心,任存山城固然是一块炫目的战利品,但和周留城来说就算不了什么了,毕竟那儿才是叛军的“国都”,伪王扶余丰璋也是在周留城中。再说王文佐不是已经把围攻任存山城的工作完成了一大块了吗?即便另一个后来者攻陷山城,将来论功行赏之时,也不可能忽视当初他的功劳。众人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易地而处,也会和王文佐做出同样的选择,现在最要紧的是谁能接替王文佐的位置,成为营垒的主将。想到这里,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脯,渴望听到自己的名字。

  “崔弘度、元骜烈,袁飞。你们三个随我回泗沘城,沈法僧暂代我的职务,贺拔雍为他的副将!”

  听到王文佐的任命,众人中传出失望的叹息,沈法僧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喜悦,起身躬身道:“末将遵令,请参军放心,末将一定坚守营垒,决不有失!”

  “很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你处事谨慎,我自然是放心的。贼兵虽众,但无论是倭人还是百济人,对于攻城器具都不擅长,我方营垒已成,粮秣器具充足,只要你不野地浪战,贼人没有什么法子的。但我还是有一件担心的事情,那就是营垒内的那些百济民夫!”

  沈法僧愣住了,他的眼睛瞪大了,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情,在他没有把握的时候,就会这样。

  “您是说那些民夫里有贼人的内应?可是不会吧?他们干活都很卖力,怎么会是贼人的内应?”

  “不是!”王文佐摆了摆手:“这些百济人很忠诚,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欺辱,或者不公平的对待他们呢?就算是最老实的耕牛,被惹发了性子也会用角顶人的,何况是人!营垒再怎么坚固,从内部也是可以攻破的!”

  “我们怎么会欺辱……”沈法僧话刚说到一般,便语塞了,他当然知道王文佐并非杞人忧天,他庄重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公平对待那些百济人,绝不会允许有人欺辱他们!”

  “这样就好!”王文佐抬高嗓门:“你们要记住,公平并不是完全一样。大唐士卒是我们的袍泽,百济民夫是后来者,自然前者的地位要高于后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前者可以随意对待后者而不受处罚。我打个比方,大唐士卒是战马,百济民夫是耕牛,战马的草料里比耕牛的要多放黄豆,但若是战马踢打耕牛、抢夺耕牛的草料,即便是最好的骏马,也要吃皮鞭!这下明白了吗?”


第224章 倭寇

  “属下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伸手招来柳平吉:“平吉,你现在立刻把霹雳车拆开连夜装车,随我一起回泗沘城!”

鼓点敲出战斗的节奏,战船冲向前去,船头劈开汹涌的绿色水面。前方较小的那艘船正在拐弯,船桨拍打大海,旗帜迎风飘荡:船头和船尾是菱形的纹章,桅杆顶端则是一枚简略的山犬头纹,镶在白色底子上。物部氏的战船狠狠撞向她侧面,力道之猛,乃至准备接舷战的半数船员都跌倒了。船桨噼噼啪啪地折断,这在物部连熊耳中犹如美妙的乐章。

  于是他当先跃过舷缘,落到敌人的甲板上,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招展。新罗人纷纷从全副武装、头戴只露出眼睛铁盔的物部连熊面前退开。向来如此,再多的狗也只会在勇猛的野猪面前逃开,物部连熊轻蔑地想,这些新罗人就是些败犬。

  “上呀,他只有一个人!”新罗人中有人喊道:“一起上,把他干掉!”

  物部连熊不懂敌人说了甚么,不过声音替他指明了攻击的目标,他投出手中的短斧,叫喊声戛然而止。下一秒钟,两个新罗人从两边同时扑上来,物部连熊向左迎了上去,橡木盾挡住敌人的劈砍,然后沉肩将其撞倒,右手解下腰间的备用战斧狠狠劈下,锋利的钢刃劈开了脖子,鲜血四溅,正当他用力从死人的肩胛骨和锁骨之间扯出斧头,一支钢刀砍在他的肩胛骨之间,但没有穿透唐人工匠千锤百炼的甲叶,物部连熊只觉得自己背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扭身劈开袭击者的脑袋,钢铁劈开头盔和颅骨,用力之大,以至于物部连熊自己都觉得手上一阵酥麻。那人略微摇晃了片刻,等物部连熊抽回斧子,尸体便四仰八叉跌倒在甲板上,若非裂开的脑袋,倒像是个醉汉。

  物部部的士兵们紧随着自己的首领,跳到新罗人的甲板上,他们发出尖利的嚎叫,挥舞着武器,冲进新罗人的人群中,攻势之猛烈,以至于物部连熊自己都找不到对手,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背上隐隐作疼,看来方才那一下虽然没有破甲,但还是有了暗伤,但这反而让他心情格外舒畅,就连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也格外香甜。

  海上布满船只,有些在燃烧,有些在下沉,有些被撞得支离破碎。船壳之间的水面犹如一锅炖汤,点缀了无数尸体、断桨和扒在残骸上的人。远处,十几艘属于新罗人的船只正疾速向岸边逃去。物部连熊并不在意,这一带新罗的所有军队已经被消灭干净,山城也已经被攻陷,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享受战利品。

  “身份高贵的俘虏要和其他人分开看押!”物部连熊取下自己的头盔,开始下令:“新罗人会为他们付赎金,至于普通俘虏,押回周留城,可以卖掉或者当做奴隶!”

  “是,将军!”

  “还有,把船只清点整理好,然后我们再上岸!每个人都有两天时间为所欲为!”

  听到物部连熊的命令,甲板上的物部部士兵们发出欢呼声,新罗人的船队和戍守部队刚刚已经被他们完全打垮,肥沃的土地、繁盛的村落和集镇已经毫无保护的袒露在他们面前,可以肆意抢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而这一切都要多亏了自己的巧妙策略,相比起大和王国,新罗的海上力量不值一提,毕竟新罗的主要敌人是百济和高句丽,有限的资源必须集中在陆地上,而大和国则恰恰相反,身处岛国之上,与其陆地接壤的敌人除了虾夷人就再无其他,虾夷人虽然人数众多,骁勇善战,但却分散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对大和国并非致命的威胁,自然有足够的资源建造战船。

  因此新罗人的防御策略一向是在沿海设置瞭望哨,当他们发现敌人的船队时,就用狼烟或者别的发出信号,老弱妇孺带着为数不多的财富,驱赶着牲畜躲入山顶的山城,而青壮年则拿起武器,在他们首领的指挥下严阵以待。

  在大多数时候,倭人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只能抢劫几个距离海边较近的村落,稍微深入一点就有遭到熟悉地形的新罗人伏击的危险,这样能够得到的战利品不过是些搬不走的粗苯家什,偶尔运气好能找到埋在地下的粮食,还有已经老的走不动路,希望能死在自家屋檐下的老人,若想多些战利品,那就只有围攻那些地势险峻的山城。这就更是吃力不讨好了,多半是白白流血一无所获,有时还会被新罗人从内陆赶来的援兵截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这回,物部连熊派出十二条天狗船驶往附近海岸,上岸抢掠,引诱当地的新罗领主迎击。倭人稍触即溃,逃上船便向海上逃走。这些天狗船的底舱都装了重物,吃水颇深,很像是装满了抢来的战利品的样子,贪婪的新罗领主见状便带人下海追赶。物部连熊乘着潮水上岸,进攻山城,新罗人竭力抵抗,但留下的人只有很少的人能拿起武器,天黑之前,山城便落入了倭人手中。等新罗领主停止追击,转头返回时,物部连熊的船队正等着他们。

  回到山城,整座城镇安静的出奇,大多数房屋和店铺都已经被洗劫,破碎的门窗可以作证,唯一保持完好的建筑物是一座寺庙,里面原本供奉着一尊贴金木菩萨像。物部连熊剥去了菩萨像上的所有黄金,作为庙内僧人的赎金。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仍有死亡的气息弥漫,看到这番景象,物部连熊满心厌恶,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未来的领地了,谁看到自己的财产被破坏还会高兴呢?

  晚宴很丰富,物部连熊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踏上这片土地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上好的蜜酒、烤鸡肉、半熟的牛肉、大量鱼、虾和螃蟹,相比起被内战肆虐了数年的百济,新罗的土地明显要富庶多了。


第225章 初胜

  不过当物部连熊看到宴席出现了七八个身着精致锦衣的侍女,还是十分诧异,从部下的口中他才知道这些侍女的真实身份:原来她们是已经沉入海中的那位新罗领主的妻妾和女儿。

  “也许当时我不应该让那家伙掉进海里!”物部连熊突然有点后悔,身为异国之人,统治这片土地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原有的领主控制在手,将其作为人质。他很明白这个道理,中大兄皇子不就是这么使用扶余丰璋的吗?那家伙既然可以夺取整个百济,我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获得这片新土地。

  心思烦乱的物部连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却不像想象的那么甘美,下一秒钟,一只柔美的手伸了过来,就物部连熊的酒杯注满。物部连熊又是一口喝尽,不等那女子再次倒酒,便抓住对方的手腕,将其扯入怀中,直接抢过少女手中的酒壶痛饮起来。待酒壶空了,他丢下酒壶,将少女拦腰抱起,在其惊呼中走出客厅,摇摇晃晃的走进最近一间客房。

  砰砰砰!

  物部连熊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抬起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一千只蚂蜂在里面。女孩赤、裸身子,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佩刀和皮带丢在地上,自己也什么都没穿。

  物部连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想要把佩刀捡起来,却险些摔倒在地。他身材魁梧,酒量很大,但即便如此,今天也喝得太多、太快了。敲门声愈发急促了,物部连熊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谁在外头,什么事?”

  “叔父,是我,有紧急军情!”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物部连熊的一个侄儿物部真备,物部连熊捂住自己的脑袋,竭力忍耐宿醉的剧痛:“进来说话!”

  房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风将屋内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物部连熊觉得好了点,他走到窗旁的几案旁,想要给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壶是空的,物部连熊喃喃的骂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说:“什么紧急军情,说吧?”

  物部真备惊诧的看了看窗旁全身赤、裸的叔父和床上的少女,最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唐人正在围攻周留城,扶余丰璋要我们立刻返回救援!”

  “什么?”物部连熊转过身来:“唐人围攻周留城?不是说他们要围攻任存山城吗?怎么又攻打周留城了?还有我记得扶余丰璋手下有好几万人吧?唐人在百济不是只有万把人吗?怎么会被围攻的?”

  “信上写的不是很清楚!”物部真备神色有些犹豫:“不过好像是唐人从国内派来了援兵,那扶余丰璋又中了唐人的圈套,被骑兵打败了!死伤不少。”

  物部连熊来回踱了几圈,突然他停住脚步,举起几案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大吼道:“人都死光了吗?水,送些水来!”

  片刻后,战战兢兢的侍女送了一壶水进来,在物部真备的暗示下,把蜷缩在床脚的少女带了出去。物部连熊喝了两口水,突然将杯子丢在地上,恨恨的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告诉过他们,唐人是可怕的敌人,不应该和他们在平地交战,而应该将其引进树林、谷地,用零散的战斗来消磨掉他们,却没人听我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却又要放弃,简直是太蠢了!”

  “叔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撤退了!”物部连熊叹了口气:“我们的辎重都还在周留,传令下去,带走能带走的一切,剩下放火烧掉,什么都不要留给新罗人!”

  周留城。

  田地被战马的铁蹄撕裂,即将收割的豆子和大麦被踩入泥土,枪矛和箭矢插入土中,仿佛大地母亲生下了新的孩子。濒死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人的生命力没有那么强,只有偶尔的喘息和痉挛,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迈入亡者之门。

  “看来扶余丰璋真的不懂得怎么打仗!”刘仁愿看着远处遍地的尸体:“如果他没有杀掉鬼室福信,也不至于会输的这么惨!”

  “是呀!”刘仁轨笑道:“骑兵利平旷,步卒利险阻,这是兵家常识,他竟然将倭人布置于平旷之地,却将为数不多的骑兵邻河布阵,焉得不败?”

  “不错,正则兄果然娴于兵法!”刘仁愿拊掌笑道,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王文佐:“三郎,若是换了你当如何处置呢?”

  “以末将所见,那扶余丰璋倒也未必不懂兵法,只是情况所迫,不得已罢了!”

  “哦?”刘仁轨笑道:“王参军为何这般说?”

  “贼军中倭人基本都是步卒,而百济人中有一些骑兵,若是依照常理,自然应当将百济人列阵于平旷之地,倭人邻河布阵。但是扶余丰璋诛杀鬼室福信之后,对于麾下的百济兵将恐怕不太信任,所以扶余丰璋肯定是在倭人那边的。若是将百济人列于平旷之地,其军一败席卷过来,列阵于河边的倭人就被挤进河里去了,只怕扶余丰璋自己都跑不了;反之如现在这样列阵,百济人在河边列阵,根本没有腾挪之地,可收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之效!”

  “不错,是这个道理!”刘仁愿拊掌笑道:“倭人是客军,败了跑都没地方跑,无需担心其不尽力死战;倒是百济人是主兵,又与扶余丰璋有嫌隙,若是不放在河边无路可退,只怕两军一交锋便先垮下来了!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只怕百济人与扶余丰璋就更加离心离德了!”

  “是呀,这一仗百济人死伤的最多!”刘仁轨叹道:“方才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生俘的就有两千余人,算上被斩杀的,被赶入河中淹死的,怕不有上万人。这般算下来,周留城中的可战之兵,基本都是倭人了!”

  “差不多!”王文佐笑道:“即便城中还有些许可战的百济人,但愿意为扶余丰璋效力的也没有几个了!”


第226章 夜谈(一)

  “王参军!”刘仁轨笑道:“我记得你麾下可是有不少百济降人的,接下来可就是你立功的时机了!”

  “招降纳叛之事,末将以为还是以扶余隆大都督的名义更好些!”王文佐笑道:“毕竟他才是熊津都督府大都督,百济郡王,名正而言顺嘛!”

  听到王文佐的这番话,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迄今为止,那位名义上百济唐军的最高指挥官每天的惟一工作就是当泥雕木塑,上至刘仁愿、刘仁轨、孙仁师,下至大头兵,都没人把这位百济郡王当一回事,若非王文佐突然提到,只怕众人都忘记了还有这号人物。

  “也好,就照三郎说的做吧!”刘仁愿强忍住笑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一点,但下一秒钟便控制不住自己:“朝廷把他从长安送来也花费了不少心力,总不能每日什么都不干,躺在帐中睡大觉吧!”

  哄笑声响起,王文佐有些心虚的回头看了看,就在七八步外,扶余隆骑着一匹黄骠马,正看着远处,没有朝这边看过来。王文佐突然想若是自己与扶余隆易地而处将会是什么感受,最后发现若自己身处其位,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那些哄笑的人都从马上掉下来摔断脖子。

  夜色西垂,夜幕已然低垂,将所有旗帜染成黑色。唐军军的营地位于熊津江和管道之间,绵延数里。在众多营帐和树丛之中,非常容易迷路。果不其然,王文佐在穿过十几个帐篷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他举目四顾,没有看到桑丘的身影,只有萤火虫在营帐间窜动,有如游荡的星星,闻到烤蒜肠的香味,辛辣又可口,令他空空的肚腹饥肠辘辘。他听见远处有人唱起西北小调,更远的地方,一个老兵正在向四五个新兵示范如何使用长矛格挡和突击,赤裸的上半身上大汗淋漓。

  没人看他一眼,也没人过来和他说话,无人注意到他,整个营地有一万五千人马,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孤独一人。

  “王参军!郎君!!”

  几分钟后,王文佐听到桑丘特有的那种沙哑嗓门,他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他看到桑丘那种还残留着惊惶失措的脸。

  “老爷,您方才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桑丘刚埋怨了两句,旋即发现自己这是在指责王文佐,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郎君,桑丘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方才一下子找不到您,吓坏了!”

  “起来吧!”王文佐伸手将桑丘从地上拉起来:“我没有怪你,方才是我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迷路了,不是你的过错!”

  “怎的不是小的过错,幸好是在自家营地里,若是在外头您有个闪失,小的死一百次也补偿不起呀!”桑丘忏悔道。

  听着桑丘喋喋不休的忏悔,王文佐突然有点厌烦,他决定把桑丘的注意力转移开:“我有些饿了,晚上吃啥?”

  听到晚餐,桑丘立刻兴奋了起来:“郎君放心,袁飞那小子方才让人送了只剥好皮的狍子来,说是他前天设下的套子弄到的,回去后您先洗把脸,俺立刻让人收拾,马上就有肉吃!”

  “有狍子肉,倒真是有口福了!”王文佐笑道:“上万大军过来,土都给铲平三尺,他居然还能逮到狍子,那袁飞还真有两下子。”

  “这是他的老本行了!”桑丘已经全然忘记方才的懊恼,他笑嘻嘻的举着火把替王文佐照亮路,笑道:“要没这本事,就凭他娘一个人,怎么养得活他和两个妹妹?早送山里供神了!”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桑丘说的“送山里供神”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桑丘,你方才说的送山里供神,多吗?”

  “这就要看情况了!”桑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年景好的时候就不多,就算有也多半是送老人;年景不好的时候可就多了,有老人也有孩子,不但有送山里供神,也有送河里的,毕竟哪里都有神灵嘛,只有献上祭品,神灵才会庇佑,来年有个好收成……”桑丘说着说着却发现背后没有回音,回头一看却发现王文佐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郎君恕罪,我方才那些话都是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桑丘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向我谢罪!”王文佐深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管什么神灵,若是要用活人的性命作为祭品,那他就不是真神,而是恶鬼!”

  “恶鬼?”桑丘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王文佐:“可是在百济,这种神灵实在是太多了,难道他们都是恶鬼?”

  “那佛寺里有没有这么做?”

  “这倒是没有!僧人们都不用人祭祀!”

  王文佐松了口气,看来当时的佛教能够在东北亚所向披靡的确不是没有缘由的,相比起日本、新罗、百济、高句丽的原始宗教,佛教在各方面都有巨大的进步性的。打个比方,就算都是精神鸦片,但大麻和海洛因也是有区别的。

  “所以寺院里供奉的不是恶鬼,你们以后多拜拜菩萨就是了!”

  “郎君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桑丘对自己的信仰倒是没什么坚持,或者说在他的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宗教信仰的概念:“我回去后马上召集领地里的僮客百姓,今后谁也不允许送人进山供神,谁要是敢送,他全家就得从我的领地滚出去!”

  看着桑丘从一个家奴到封建地主精神无缝切换,王文佐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桑丘的做法在当时却是天经地义的,在古代社会是不存在个人的信仰自由的。无论是古代东方还是古代西方统治者,都认为臣民的信仰属于统治者权力范围,简单来说就是统治者让你信啥你就得信啥,敢不听的就是刀剑、烈火、十字架伺候,像桑丘说的全家赶出领地已经是非常温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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