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名将,他没钓上来别人,偏偏是狄青呢?
这分明就是天选的君臣相得,千古佳话啊!
狄青问:“陛下先前想对我说什么?”
刘秀顿了一会,直接就翻推翻了先前的想法:“啊这,朕其实是想夸你近些日子练兵卓有成效,做得甚好来着。”
见状,狄青不禁感叹道:“陛下确然礼贤下士,体恤人心。”
光武陛下已经放弃了挣扎,不仅没反驳,甚至还骄傲地点了点头:“没错,朕就是。”
“对了,让朕看一看延平王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狄青也欣然看去。
然而,就在君臣二人交流的功夫,由于天幕内外的时间差,郑成功已经乘风破浪,杀出了一条生路。
刘秀看见他的解决方案,目瞪口呆。
太秀了!
这都能绝处逢生,真是万万没想到的操作,果然,天下就没有延平王渡不过的坎!
……
东海之上。
飓风袭来的时候,波涛汹涌似山峦,海浪急促如擂鼓,天地间,唯有茫茫海浪狂卷,怒啸出一片惊天动地的毁灭。
新宋帝国一方都是高大的战船舰队,锐利无匹,如一道道剑芒切割开了碧海。
但再怎样的钢筋铁骨,对上了这股雷霆万钧的自然伟力,都显得如此孱弱,不堪一击。
狂风如一只只巨手,轻而易举地捏出了一道道呼啸的漩涡,裹挟着船只,重重抛起又坠落。
风浪如电光疾掠,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击打在桅杆上,碎裂的星火交迸,与铜铁木材一并飞溅,无数士兵也都被巨浪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惊呼着坠入深水。
郑成功立在船头最高处,望向远方。
肃杀的红衣被长风吹荡成一团跃动的火焰,也像是一滴最浓烈的朱砂,坠入了一望无际,绵延千里的铅灰色冰冷森寒海中。
灾难在飞快地蔓延,但新宋军团并没有第一时间就陷入崩盘。
所有人都竭力稳住阵脚,将目光投向了他。
军中战士们,汉人,土人,还有其他肤色各异的士兵和将领,甚至是随军远征的陆秀夫。
在长年累月的征伐与前进中,他们已经见证了太多原本绝无可能的奇迹,将延平王视为了帝国唯一的主心骨和精神信仰。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郑成功的命令,等他带着全军逃出生天。
在无数焦灼希冀的目光注视下,郑成功声音冷肃,下达了今日的第一条命令:“全军进击,今日绝不后退!”
众人愕然。
“这……”
听闻这般与猜测大相径庭的命令,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难免踌躇质疑。
但最终,还是对延平王的信任,压倒了其他的一切情绪,众人纷纷急切地追问:“怎么进击,到底该如何走?”
“随我来!”
郑成功铮然拔出佩剑,如虹般指向了晦暗无边的天际,击碎了一道奔流不息的浪花。
明亮的剑光若雷霆迸发,倏然间照亮了他的眉眼,一片决然如雪。
他斩断风帆,率先驶入了风暴最猛烈的深处,语声如利刃,刺破了寒芒凛冽的青霄:“都向前,今日即便我死在此处,你们也绝不能回头!”
所有的船只很快都动了起来,追随他破浪而去。
狂风吹动得愈发猛烈,似地动山摇,海竭天崩。
新宋的舰队宛如破碎跌落的珍珠,一粒粒坠入浪花中,无比渺小,被澎湃的海水击打着,撕裂着,高高抛起,又似随时要将它们彻底拍碎成齑粉。
战士们,陆秀夫,连同天幕前所有的观众,都不明白延平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不是去送死吗?
为什么到了这样十万火急的关头,还不赶紧退兵?
郑成功立在船头最危险的地方,望着身前长风高鼓,吹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急如密雨的海啸,溅玉般的碎浪如狂风暴雨,落满了衣衫。
他的眸光依旧是清亮,骄傲,坚决而笃定的。
仿佛已经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海墙,望见了即将抵达的前路。
他出生于海边,成长于海上,生命中最熟悉的,莫过于眼前这片生于斯、最后或许也终将葬于斯的碧海。
如此,又岂能不知——
此刻最合理的战略,应是就此后退,待来日卷土重来?
可是……
这场北伐一旦开始,便不能再退却。
这一次新宋军团是秘密登陆,为的就是兵贵速神,想要神兵天降,直逼临安城下,裹挟着这一股摧枯拉朽的兵锋威势,直捣黄龙,叩开临安的城门。
若是此时停下,沿海南下后撤,固然可以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然而,战机如星火,一失则永不再来。
元廷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爱德华一世等人也不可能将忽必烈在西征线上拖太久,一旦对方反应过来,就将是一场日夜持久的鏖战。
一个新崛起的海上霸主,与一个根深蒂固的草原强国之间的较量,胜负难料。
郑成功做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甚至有些疯魔的决定,并且丝毫未曾犹豫,那便是,一路逆行往前,驶入这场飓风的风眼之中。
风眼是没有风的。
但即使他对海上的一切都无比熟稔,能隐约推断出风暴的运行轨迹,却也无法说自己的判断一定全然准确,至多四五分罢了。
余下的几分命数,唯有听天由命。
然而,他已经不再相信命运。
从年少至亲惨死,焚去青衣,漂泊海上,自一人一舟开始募兵起。
这一路行来,他遇见了那么多的风暴与摧折,万山浮动,天幕倒卷,也见证了那么多天意暗藏于其后的滔天恶意与冷眼嘲哳。
昔日也曾恸哭过,消沉过,迷茫过,似是不明白——为何世情如刀,偏偏独伤我;既然天道无私,为何竟陷我于永劫。
但他现在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命悬一线,注定要为了活下去,而向命运永恒宣战。
暴雨如注,黑风吹动四面的海水,皆高高耸立如天柱,无数的巍峨大岳凭空而起。
郑成功握着长剑,自天崩地裂中穿行而过,势不可挡,一路扶摇,冲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巨浪阻叠。
他很轻地低声说:“天意未曾眷顾我,所以,我也绝不祈求天意成全——今日,我要为自己一战。”
宛如一缕冲破了莽莽黑夜、无边沧海的战魂。
也像是孤海峤月、险浪蟠烟,是万般杀机凶恶淬炼成一脉,冲天烈火燃烬时,那一缕犹是一往无前,且永远不会回头的剑光。
整支新宋军团的舰队都追随着郑成功的身影,目光紧紧凝望着他。
仿佛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动力似的,就这样,一路与风暴厮杀拼搏,艰难地向前。
陆秀夫看着这一幕,喃喃:“疯了,今日我们真是全都疯魔了……”
他长发披散,雪衣凌乱,在风浪中,摇摇晃晃地艰难爬上了中央战舰的最高处。
破碎的桅杆和木头碎屑扎入身上,一路拖拽出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小陆相公丝毫不管自己的伤势,拿起鼓槌,击响了最高处的行军鼓,一声声震荡在云霄之间。
“轰隆隆——”
与天地中鸣奏的雷霆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激越到仿佛洞穿了心魂,催人奋进。
“将军百战魂归,海国一别千秋。
古来将临决胜地,而今兴亡重又。
几人嗷啸争雄事,几人乾坤轻袖手?
尽东望,百川流。
虎踞龙蟠生苍莽,飘蓬断瓦任淹留。
曾见江山如画之锦绣,亦有流宫变徵之垂眸。
黄沙星火摧银汉,赤血江头荡危舟。
金壁铃铎昔皇陵,穗禾青覆新坟丘。
满座豪英三山去,海上沧流千重楼。
千重楼,望神州。
谁不怀忧?空我白头!
漫白头,携剑弹铗付吴钩。
生同草木尘灰土,也欲乘风攀北斗。
死酬知己浇碧血,万劫未负少年游。
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
鼓声在无数的船头接连响起,浩浩荡荡,汇成了一片铺天盖地、足可以搏击风浪的洪流。
远处,不知是何方,似有人高歌应和:“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
他们是一群有着深刻的国仇家恨,曾被迫背井离乡,飘零而去的人。
许多人当年,更是曾在东海之上、在临安城外征战过。
如今故地重游,心头有感慨,有愤怒,有猎猎不休的复仇火焰,有惊天撼地的故国哀思,唯独没有了畏惧。
此身已许国,从前在崖山侥幸未死,已经多活了十年。
今日便是葬身于此,又如何?
“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