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们的后继者,更是万里江山的新主人。
刘裕在昭烈帝刘备的牌位前多停留了一会,心道,既然孤来了,你就可以瞑目了。
从此千秋万载,你们是大汉而非季汉,你是真正的汉家天子,而非西蜀之主。
诸葛亮见他动作庄肃诚恳,神情一片坚决,内心的疑惑稍稍退去。
这种敬意很难做假。
莫非阿斗真的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空气中,还在漂浮的透明刘阿斗正咬着小手绢,疯狂对着诸葛亮招手。
相父,你理理朕啊QAQ
然而在场之人,包括外来者刘裕,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阿斗只能眼睁睁瞧着刘裕带着自家相父远去,二人进入殿内,开始商讨战术。
阿斗:记仇的小本本疯狂增加!
这讨厌的家伙,相父二字是你能喊的?
可恶,这家伙究竟指着地图,对相父说了什么,为什么相父露出了无比震撼和欣赏的目光,都没用这种目光看过他!
哼,相父居然还称这家伙为「中兴之主」,究竟凭什么啊!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想骂人想骂人想骂人!
然而,阿斗被相父教育得十分好,大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来一句脏话,只好咬牙切齿地大骂「狗贼」。
嘿呀,更气了。
刘裕确定了此地是季汉,眼前人就是诸葛武侯,当即决定修正一下此前的计划。
在他看来,诸葛亮虽然比起自家谋主,稍微逊色了一丢丢(原谅他的帝王滤镜吧)(刘穆之:你清醒一点,这话你敢夸,我都不敢接!)
但一定位于古往今来最顶尖的文臣武将之列。
诸葛亮是典型的六边形战士,文能千古流芳,武能册封武庙。如果硬要在他的众多优点中,找出不那么亮眼的一个优点,那应该就是战场上的应变将略。
论起镇守后方,坐镇中枢,诸葛亮绝对是无敌的。
所以,刘裕的大方向依然是自己亲征,诸葛亮留守,只不过具体细节上的战略安排,还需再行斟酌。
他召集众将议事,确定了现在的时间线,正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
刘裕:!
亲娘嘞,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开局就是曹魏三郡叛乱响应,姜维弃暗投明,他做梦都不敢想得这么美啊。
刘穆之也在那头补充了更多信息:“这一年,曹丕已经死了,曹叡刚登基不久,曹魏定鼎天下的一批大将也先后逝世,对我方来说,情形相当友好。”
“而且和东吴也结成了盟友,兵力不必被牵制在江东,可以集中北伐。”
刘裕陷入了沉思:“听起来前景如此光明,但这次北伐,却以惨败告终。”
究竟为什么会失败呢——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过全场,在各位主将身上停留了许久,带着一股极强的威势,锋芒毕露:“除了丞相……父以外,你们每个人都同朕讲一讲对如今局势的理解。”
赵云等人当即各自开口,刘裕越听越觉得奇怪,大多数人对敌我局势的认知都很清晰,问题到底出在哪。
等轮到一个人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
好家伙,马谡,原来是你小子!
就是这家伙丢了街亭,导致张颌骑兵长驱直入,在凉州的茫茫平原上纵横驰骋,毫无顾忌!
结果季汉大军一败涂地,最后不得不撤军。
刘裕露出了一抹微笑,对着马谡招招手:“幼常过来。”
马谡神情高傲,有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奇妙自信,闻言,面露疑惑之色:“陛下找臣有事?”
刘裕本想直接叫人将他拿下,控制住这个危险分子。
但他随即意识到,刘阿斗可不是他,没有那种在军中一言九鼎、无论做什么别人都会心悦诚服、自动帮忙找理由弥补的能力,这么搞会出乱子的。
于是,他来了一个曲线操作:“幼常,朕素知你忠心,有一桩要事托付于你,也只有你能完成。”
马谡并未立刻听命,反倒有些迟疑地看向诸葛亮,见诸葛亮微微点头,这才说:“听陛下的。”
刘裕抬手在地图上轻点:“朕要你速速带兵,从褒中入秦地,迎战随时可能从长安抵达的曹真军队!”
在历史上,这一支军队是赵云率领的,基本避开了魏军主力,完全就是一种名将资源的浪费,正好将马谡塞过去,随他怎么折腾。
“子龙领兵入上邽,抵挡曹魏援军进入,王平守街亭要地,魏延你带兵围攻金城,各领骑兵五千……”
众人听到这里,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到目前为止所说的战略,跟之前丞相所下达的命令,虽然稍有出入,整体却相差不大。
看来陛下也是有认真听讲的嘛!
一边,漂浮在虚空中的阿斗骄傲地挺直了背脊。
虽然不知道哪里值得骄傲了,但他终于拥有姓名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不对了,这里才每人五千啊,剩下的人到哪里去了!
下一秒,只听刘裕声音如钟鸣,肃然回荡,沉沉地说:“余下的大军由朕亲自率领,自无人区山地翻阅,穿过子午谷,奔袭千里,直取潼关!”
众人:“……”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魏延,就连诸葛亮都不例外,眸中已经带上了杀意。
都是你魏延到处乱传什么「子午谷奇谋」,现在可好,陛下失心疯了居然要亲自去!
魏延:???
他冤枉啊,他从来没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个!
而且他这边还只是五千人轻装简行,到陛下这边就直接变成大军了,霍去病再世也不敢这么搞啊!
幸好此时,刘裕及时为他解了围:“朕有九成九的把握,此计定然能成。此次行走的路线并非从前的子午谷小道,而是沿子午河黑水峪蒲河道,前往潼关。”
刘裕用兵,以大胆冒险著称。
北伐灭南燕的时候,后方是卢循的天师道起义威胁,北方是后勤和北魏虎视眈眈。
他硬是挑了个最不可能的时间北伐,千里奔袭,极端冒险地一路杀到广固城下,月余之内,一战定全功。
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不是赌徒。
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家,最首要的素质就是绝不小觑任何敌手,并且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
子午谷奇谋当然很危险,但对刘裕来说,这些凶险都是可以一一拔除的。
首先是天气方面的原因,子午谷道中若是遇雨,泥泞不堪,这一路定然十死无生。
但他可是来自百年后的人,刘穆之在那边拿地方志一查,就确定了未来的十余日,子午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完全足以支撑大军奔袭全程!
还有就是季汉方由于信息沟通不畅,认为魏国可能在这个地方设伏。
实际上,曹魏现在的军中高层出现了不少真空地带,大将军曹真作为魏明帝曹叡的托孤大臣,还留在长安辅政,基本不轻易动弹。
曹休、徐晃等重要将领,现在还在东吴作战。
在季汉第一次北伐期间,真正出动阻截他们的,除了凉州守军,就只有张郃的骑兵了。
所以说,就是站在后来者的角度看,子午谷奇谋可行性还是相当之高的。
众人面面相觑,刚想着该如何劝阻,就听见刘裕斩钉截铁地说:“朕的主力只是五千人,余下的大军分三路佯攻陈仓,务必要做出必须拿下的架势,吸引魏军注意力。”
他甚至还给出了一条后路打算:“若事不济,朕就地焚尽长安粮草,与陈仓围攻军队合并一处,南下撤兵,绝不致限于孤军奋战之境地。”
众人神色微动,陛下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好像……也不是不行。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诸葛亮,刘裕也殷切地看着他,却见诸葛亮摇摇头,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可。”
诸葛亮有些失望地看向刘裕,语气中带着一抹叹息:“陛下御极已久,怎能不知晓如今国境之内是何模样……”
他反对的理由很简单,正如历史上一样,不愿意放手一搏,因为季汉真的输不起,他们国小力微,区区一州之地,一旦大败就是家国沦亡。
刘裕沉默。
说起国小力微,却坚持北伐,天下没有谁比他更感同身受了。刘宋的每一次北伐,都是一次以少胜多的高光战役,是一场场艰辛浴血的险死生还。
他也曾在战场上中箭,受伤,坠马,许多次地死里逃生,也曾这样一声声问过自己:
为何我一定要坚持北伐?
以我的能力,何不尽早谋求禅代登基,固守河山半壁,就留在江南成为一位太平之君?
我想要北伐,早已在南方偏安成习的世家大族不支持我,只想着在乱世中保全身家性命的文武百官不支持我,军中的许多将领也不明白我的执念,打过了江就想回到南方。
唯一支持我的,只有那些远在北方故地,百年不见汉人衣冠,在胡人刀锋和铁骑之下辗转飘零的百姓。
我知道这是我的使命,所以我就纵然万剑加身,中流击楫,只剩孤身一人,我也要决绝地走下去。
因为——
胡汉不两立,王业岂偏安。
因为中原父老望旌旗,北方的汉人还在等我收复失地,迎接他们回家。
也因为,这世间的数百年前曾有一个那么强盛的大汉,从此中原都以“汉”为名,我流着它的血,我的祖上曾是它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见证过它的辉煌。
所以我便不允许它遭到破坏,我要这万里金瓯再度圆满,要这天下河清海晏。
在这一瞬间,刘裕心中涌过了很多念头,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擅长言辞的人,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对诸葛亮言说——
这一次北伐,是曹魏内部最薄弱的时候,也是你、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啊!
错过了这一次,就是上方谷中的大雨,是一次又一次的天不佑大汉,是五丈原的秋风凛冽,是一计害三贤的含恨而终。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尝试的机会了。
“朕只是想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啊……”
他喃喃道,既是说给诸葛亮、说给众将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
满室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刘裕此刻的神情震住了,那是背负了整个青天往前行走,宁可举世皆敌,也要保护所想要保护的人,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