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就让姜才送点钱过去打通官府,顺便交待一番,能不交钱就不交钱,最好直接抢人。
结果两方人马在半路遇见,自是免不了好一通争吵,险些当场火并起来,大大耽搁了救人进度。
陈英闻言,终于心下稍宽。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出于追星的想法,打算和一个闻名四海的人互相交际一下,现在却是真正觉得陆秀夫是一个值得倾心相对、温柔可靠的好朋友。
他就是这么最好最好的人。
此刻,张弘范说出了他最终的通牒条件:“我放走陆秀夫,你舰船后退十里,放我从容离去,改日再战。”
陈英一听,觉得张弘范怕不是得失心疯了,己方败相已露,张世杰大可以趁此将元军一举剿灭,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条件。
别说是横行无忌的海上之王了,就算是任何一个具有军事基本常识的人,都绝不会同意啊。
谁知张世杰毫不犹豫地应下:“好,你放人,我退后。”
陈英:???
他万分震惊地看向陆秀夫,这就是你所说的一面之交?
【作者有话说】
小陆相公:我也很震惊(沉思)
第97章
张弘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面上当即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很好,你下令全军后退,介时我便依言放人。”
“信他个鬼”, 霍去病冷笑一声,当即扯住张世杰说,“这狗东西毫无信誉可言, 你等会照打不误, 我孤身提枪去闯一遭,定然将陆君实及时救下, 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张世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必了。”
霍去病不悦道:“怎么, 你信不过我?别说张弘范这一点残兵败将,便是万军之中, 我也能将他这一人救回来。”
张世杰依旧摇头,眸光深邃,在陆秀夫颈间的长剑上定格片刻,转身下令众人准备撤离。
他的嗓音静寂如深冰,无波无澜:“这样太冒险了, 我不可能用他的性命来赌你会不会失手。”
霍去病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 终是无语摇头。
张王,好离奇一人, 平日杀伐果断纵横海上, 一遇见陆秀夫判断力自动清零。
你这么能耐倒是当面告诉人家啊,在背后跟他讲算什么事。
张世杰对他低语了几句,他忽而眼前一亮。
张弘范仍在大声嚷嚷,让他们加速后退, 冷不防张世杰忽而抬头, 目光惊电般地定格在他脸上, 声音沉沉地说:“我信不过你,你先将他送过来。”
“这不可能!”
张弘范断然拒绝,一边收紧了手中挟持陆秀夫的剑,沁出鲜血淋漓:“立刻后退,此事由不得你!”
那抹血色映入张世杰眼中,瞬间染成了暗火般的色泽。
他冷冷道:“听闻你保定张氏,上有你父汝南将军张柔,居中有你三个兄长,再下则有你垂髫之年的幼子张珪,举族老小共计三十七口。”
“你敢威胁我?”张弘范暴怒。
张世杰淡声说:“今日你若斩下这一剑,我余生必与你保定张氏不死不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凡族谱上有名姓之人必为我剑下鬼。若违此誓,九幽俱灭,天人共戮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端平静,唯其平静,才更显得至为决绝,无可转圜。
其中的冷漠肃杀之意如同剑刃般见血封喉,让张弘范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要冷笑,想要嗤之以鼻,想要十分不屑地说,你张世杰不过是倚仗山海之利才能负隅顽抗这么久,单凭这一点兵力敢登岸去保定作祟,还未入城就被他父亲歼灭了,可笑至极。
然而,一股凉意陡然从心口升起,令张弘范毛骨悚然,深为震恐,竟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到,张世杰不是在开玩笑,是真有动机、也有能力为他的家族带来一场近乎癫狂的灭顶之灾的。
张弘范心中杀意更盛,却是暂时选择了让步。
很快,舰船边缘吊下一只小舟,陆秀夫乘坐其中,飘飘悠悠地顺流向着对面阵营漂去。
放人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陈英作为陆秀夫的狱友,关系又很不错,理应和陆秀夫一道被放走。
但张弘范并不想就这般便宜张世杰,便提出要让他提个条件来交换。
张世杰正眼都没瞧一下,漠然地说:“我管他去死。”
忽听陆秀夫扬声道:“他是我朋友,世杰,你能不能——”
话未过半,张世杰即刻转了话锋,信手掏出一物,掷到张弘范面前:“放人吧。”
张弘范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广州钱庄的万两白银兑换收据,对比张世杰那一整座岛的金银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张弘范来说,却是一笔很不错的意外收入。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飞起一jio,把陈英踢上了船。
陈英:“……”
他娘的,如果眼前这位张王和他的朋友陆君实真的是一面之交,他当场就把大明皇室族谱吃掉!
然而,小船上并没有放桨,漂到一半,经浩荡天风一吹拂,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海涛中来回打转。
张世杰眉头微皱,不愿再等待,纵身跃入水中,向那个方向游去。
月光幽幽洒满了海面,银波如雾,冰轮回环,清辉飘渺如云起,四散复又聚合。
陆秀夫坐在满川的月光中,觉得这一天真够跌宕起伏的。
他这个人素来处变不惊,既然即将脱险,也就完全没将自己受的一点儿伤放在心上,见到张世杰来,甚至笑吟吟地冲他挥了挥手:“嘿,见到你真高兴。”
张世杰显然一点都不高兴,破水而出,手支在船边,凝视了他好一会,低声道:“……抱歉。”
“什么?”陆秀夫没有听清。
下一刻,只听闻耳边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尚来不及反应,就被猛一下握住了手腕,拽入水中。
轰,一颗猝然炸响的流弹与他擦肩而过,海面上的小舟立刻被击成了齑粉。
陈英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被掀飞了出去,还好运气不错,这一波倒是并无大碍。
此刻,张世杰麾下的大部队已经升起风帆,顺流而下,荡向后方。
张弘范时刻监视着此处的景象,目光一瞬不瞬,眼看他们已经退到了炮火射程范围内的最远距离,登时毫不迟疑地厉喝一声,发令道:“开炮!”
陆秀夫落在水下,极目所见,唯有满天的烽火光怪陆离,火药拖着长长的尾迹摇曳过夜空,犹如一颗颗星子坠落,又被晃动不停的海面折射出一片明明灭灭。
就仿佛,眼前是一片月,头顶是万千璀璨星辰。
张世杰紧握着他的手,带他一路在冰冷的海水中穿行而过,找了一艘最近的船登陆,一扬手,轰,霎如星火的锋芒迅速升起,洞穿了天幕。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佯装撤离的舰船们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刻调头回转,快到不可思议,如利箭般冲开了炮火的阻拦,径自横冲直撞而来。
霍去病清朗的笑声被天风吹拂着,从远处传来:“狗贼,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吧!”
他神采飞扬地立在船头,张弓搭箭,径直瞄准了对方的几个火炮手,一击毙命,而后在两军相接的时候,第一个率先跳到了元军船上,直接将炮火轰击,改为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没办法,谁让他们火药生产线不足,在武器方面存在一定的劣势呢,只能以战术来补了。
事变仓促,元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早有准备的海盗们接连跃上来击中,横尸当场,坠入深海。
张弘范本人倒是弓马娴熟,见势不妙,立刻抽身后退,在亲兵的维护下拔剑杀出了一条通路,来到了船载炮台处。
他没法解决掉这些已经跳上船的海盗,便铆足了劲对着敌方船只一通狂扫,打算让他们葬身深海,断绝归路。
一颗流弹恰好击中了陆秀夫所在的那艘船,他尚未站定,便听见一阵轰然,炮火击中了这艘船的桅杆,碎片裹挟着巨木磅礴落下。
“哎——”
这一声惊呼的末尾还回荡在空气中,张世杰反应迅速,立刻伸手将他一拉,自己挡在了前面。
在漫天飞舞的火药与硝烟中,张世杰站得笔直,萧飒的披风在天风中高高扬起,翻卷如洪流,所站的那个位置,将陆秀夫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并阻住了所有炸溅飞来的碎屑与落石。
陆秀夫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忽而展颜一笑道:“谢谢世杰。”
此刻,一切声响都重归于寂静,张世杰回过身望了他一眼,神情掩于面具之后,辨不真切:“你不必谢。”
又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送上令牌,为你招致如此大的灾祸……”
“也没有啦”,陆秀夫见他好像情绪很低落的样子,忙安慰他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只是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我们可以趁机把张弘范的兵力尽数歼灭于此,他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张世杰听到这句「我们」,眸光微亮了亮,但转瞬扫到他颈间的伤口,复又沉默不言,只是拿出了伤药静静给他涂抹。
“其实伤得也不是很重吧”,陆秀夫打破了静寂,声音温和地说,“虽然看起来可能有些严重,不过主要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大碍。”
张世杰一想起他从前的旧伤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顿时心中一颤,唇齿间紧咬着,沁出一缕凄烈的血痕。
陆秀夫包扎完毕,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而后抓起佩剑,颇有几分跃跃欲试地向着战场冲去:“现在到我回报张弘范的时候了!”
张世杰一惊,连忙追上去。
陆秀夫的剑法虽然算不上很高明,但毕竟从小时候三岁起,就在淮安会馆练过,多少是有点底子在的。
张世杰怕他出事,一路始终紧紧相随,手刃了不少元军,终于来到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和霍去病他们会合。
采用短兵相接的战术是一柄双刃剑。
虽然元军因为距离过近,用不了火炮,但本方同样也是如此,很难产生具有大规模杀伤性的效力,无法一鼓作气,直接将元军舰船毁去。
毕竟人力再强大,同这等钢铁怪物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力量差距的。
陆秀夫凝眸旁观了半晌,见霍去病已经在人群里杀进杀出,整整三个来回,目光又投向船体打量了片刻,忽而扬声道:“去病,去攻击舰船底部三分之二处的第四根栏杆!”
霍去病虽不解其意,却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他,挥舞着红缨长枪,斩落身前的三人后,立即飞身一跃,顺着舷梯边的绳索,一路荡入下方。
第四根栏杆已经浸入了水中,霍去病用力斩下,登时水花四溅,飞散入空中如同星坠,整艘船亦同时剧烈一晃。
此时,恰逢一股大浪扑到,茫茫烟波之间,舰船仿佛是一只孱弱不堪的玩具,即将被浪花呼啸着拍碎,彻底陷入分崩离析。
陆秀夫又高声道:“左首十二步方向的绳索斩断!”
霍去病立刻照做,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命令,什么“右上方的木桩”,什么“正前方方向的第八根、十二根支撑柱”云云,每砍下一刀,便觉得船只都在紧随其后地一阵地动山摇,离彻底解体已经不远了。
这艘船是张弘范的帅船,他万万没想到,仅凭陆秀夫动嘴指点几下,加霍去病独自一个人,居然就能毁掉一整只坚不可摧的船只。
这特么都是哪里来的怪物凑到一块去了!
张弘范骇然失色,立刻调转炮台,也顾不得敌我之分,就准备开始无差别轰击。
就在此时,张世杰拔剑出鞘,锋芒如簇,在攒聚的波涛风浪之间震落一道长虹,遥指星斗凛冽,直斩向了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