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搁下笔,凝视一会自己的画,将成品递给沈约:“送给你。”
沈约珍而重之地伸手接过,望了许久,但觉神意观照,无一处不流韵天成,颇为爱不释手,最后决定回去在书房里裱起来。
王维莞尔道:“倘若方才的场景被我们陛下看到,又该是一通「玉人」的赞美。”
沈约想起宋祖陛下夸谁长得好看都是「玉人」,词汇从来不更新,不由失笑:“或许宋祖会指着你我,说「一时有两玉人在前」。”
王维笑容加深,春风吹动梨云簌簌落在眉间:“我猜也是。”
沈约对他眨了眨眼,似是心领神会。
视频那头的刘裕:“……”
咋滴,就你俩长嘴了,这么会说话,要不要下回去印度当大宋外交部发言人?
……
众人正在这边聊天,第一位队友已经来到了场中。
柳如是恰好掉落在会稽城不远处,沈约派人去迎接,很快就将人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不止说她平平安安,主要还是庆幸这个世界平平安安。
大明首辅柳如是,身上的魔法锦囊带了至少一千人的火器装备和一吨起步的火药,搁谁知道了能不心里发怵啊。
“不必如此”,柳如是见众人神情警惕,颇为无奈,只得站出来力证清白,“这个锦囊密封性良好,除非使用特定的口诀,不然不会开启。”
她甚至还将锦囊倒提过来晃了晃,也没出现什么渗漏现象。
未曾想,众人反而更加戒备了,往后退出了好远,王维徐徐发问:“请问这句口诀是什么?我们在谈话中应当避免。”
见柳如是张口待言,他立即将纸笔推了过去,柳如是在纸上写道:“不想一统天下的商业家不是好帝王。”
众人:“……”
可以,这非常明世祖,完全不用担心误打误撞碰上了。
柳如是将纸笺揉成一团,准备扔掉,碰巧看见被沈约搁在手边,拿了一层透明薄膜覆盖保护住的画像。
她精研工笔,擅画花卉,但对人像画亦稍窥门径,立时认出了王维的笔法,特别注意到了被点出来的那一粒眸中痣。
神来一笔,皎然高彻,境界全出矣。
柳如是静静欣赏了一会,心想大师就是大师,虽说沈约原材料摆在那里,但换她画大概就没这么惊艳。
提到痣,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沈相,后世还存在一个传闻,说你腰侧有一颗紫痣,特别好看,是真的么?”
“正所谓「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咳咳。”
沈约:???
美人凛然薄怒:“这也是冯梦龙说的?”
一旁,曹雪芹翻开了他专门记录八卦的小本本,暗戳戳准备记录。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不”,王维微笑着告诉他,“这是写在你的正史传记里的,《南史》与《梁书》都有。”
沈约神色微妙,沉默了一会:“是真的,但……”
到底是谁修史的时候没带脑子,把这种东西也写了进去?
众人一齐战术性前倾,眼睛唰地锃亮,觉得此事不简单!
重要的不是到底有没有这颗痣,而是——腰侧有痣,这种门一关谁也不知道的隐秘,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还会是从家人口中流传,但沈约从小就满门抄斩,只他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背后有故事”,柳如是眉梢微挑,目光在沈约身上一掠,“沈相啊,不知是你哪位密友动手扒了你的衣服才看到了这颗痣,又或者,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沈约:“……”
真是一个好问题。
下意识拉紧了衣襟,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jpg
“潜在人选可多了”,刘令娴举起一只手,兴致勃勃地说道,“说不定是陛下,也有可能是太子,又或者是什么范云、范岫、何逊。啊,险些忘了山人陶弘景。”
“我觉得是谢玄晖做的”,曹雪芹端着小本本,神色严肃得如同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毕竟是「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死了都要把自己做成人偶陪葬。如此金石之交,生死之谊,区区衣衫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说不定是前朝的萧长懋”,萧纲思索道,“文惠昔年在世时,沈相总是留宿宫中,人总不能和衣睡觉吧。”
这种搬进宫里居住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比较奇怪,但放在沈约身上就不奇怪了。
萧长懋当时经常留沈约在宫中谈话,每天午时入宫,日暮西沉时才被放出来。
这就导致从此君王不早朝(bushi),导致萧长懋开始睡懒觉。
第二日,许多王侯官员站在宫外都进不来,沈约只好替他们传话,多次劝说萧长懋。
于是萧长懋就说,你知道孤一向比较懒,每次和你聊完天都会忘记睡觉,所以之后很晚才起来,你不如直接搬来住下,这样就不会耽误了。
沈约:???
彻夜长谈难道不会更加让人不想睡觉么?
可能就是因为太浪了吧,萧长懋死得很早,而后沈约就加入了梁武帝阵营。
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沈郎真是天命风流,史书上平平无奇一句话竟有如此大的信息量。”
“这就叫做「圣人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虽然他好像也不能算情之所钟哈。”
“当然算,休文先生只是心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分给了不同的朋友。”
“我还是站谢玄晖,小月亮才是他永远的白月光。”
沈约:“……”
眼看话题向着偏离主旨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终于忍无可忍,准备出来制止这群人。
下一秒,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是王维。
“他们可以,我当然也可以,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知己吗”,王维本着艺术家的求索精神,目光在他腰侧凝聚了片刻,缓缓道,“下次画全身像的时候,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痣吗。”
沈约惊愕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是高洁正士!”
“我是啊”,王维神色淡然道,“所以我已经很克制了。”
这要是换作别的画师,比如谢灵运在这里,大概已经直接动手扒沈约的衣服了,看看这颗痣到底是怎么一种好看法。
沈约:“……”
他还能把那天听琴时候成为知己的话收回来吗,王摩诘有时候真的挺不做人的。
……
二人正在这边拉拉扯扯,忽见柳如是从魔法锦囊里取出一叠书,分发下来。
“这是本位面新编纂的华夏文学读本,共有四个版本,拉丁文版、荷文版、西文版与英文版,专门给新攻克的地盘进行汉文教育与推广。”
刘令娴和萧纲最近都在编书,一个在和萧统一起编《文选》,一个在编《玉台新咏》,沈约是两本书的总指导。
当然,这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版本。
之前梁元帝的事迹出来,江陵焚书这等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巨大文化浩劫,实在是令人发指。
虽说梁元帝现在还没出生,并且在本位面永远都不会出生了,但众人心中还是很气!
就在此时,太子萧统正在完成自己的罗马史作业,赫然发现,罗马帝国的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件类似的文化浩劫,而且正和他们发生于同时。
那就是查士丁尼大帝关闭雅典学院,辉煌的古典时代彻底落幕。
许多学术大师因此流离失所,遭到迫害,被迫流亡东方,寻求波斯的庇护。
萧统立即建议梁武帝,趁着雅典学院将崩未崩,可以将这些罗马学者提前拖家带口地接过来,一起在本位面授学。
梁武帝自然照作,迅速派出舰船出海。
另外在这一年,菩提达摩也前往江南,拜访了梁武帝,同样被挽留了下来。
所以萧统、萧纲、刘令娴三人编书,需要编入许许多多的异域著作,很想参考一下大明在这方面是怎么做的。
然而,大明人的脑回路,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在座的各位俱是本位面的俊才,天资颖悟,独绝一时,而且还很卷。
因为许多教材都被放在书院聊天群里共享,众人业余时间也是多多少少都学了一点,什么外语,世界地理,医学,音律之类的。
虽然……可能学的不是很扎实就是了。
沈约简略地扫了一眼文学读本的目录,眉目间忽而流转出一抹讶色:“《火鸡全走了》?李太白还写过这诗?”
柳如是:“……”
在场众人:“……”
你再说一遍,什么《火鸡全走了》?
许多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了书本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真是火鸡全走了,The turkeys are gone.
王维心中暗自惊叹,他的朋友李白果然深不可测、瑰丽浪漫,甚至还给火鸡写了挽歌。
柳如是注视了许久,面色复杂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诗是《胡无人》,也就是《胡人全没了》?”
沈约默然,同样面色复杂地问:“为何要将胡人翻译成火鸡?”
“一词多义没听说过吗”,柳如是微笑着告诉他,“下一个。”
萧纲翻到一首李煜的诗:“《可爱女子的娱乐》,Pleasure to the Lovely Woman,这是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柳如是淡定地看了一眼:“是《虞美人》”
刘令娴继续往下翻,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幼安的诗!这个丑陋奴隶,Ugly Slave——是《丑奴儿》?”
柳如是赞赏地点点头。
你已经是一位成熟的诗人了,应当自己脑补得出正确答案。
“Citadel of sapphire wall,蓝宝石城墙之堡”,刘令娴又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诗?”
柳如是熟练地打开目录检索:“是李商隐的《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