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璇书法高妙,乃是女中笔仙,与王羲之笔墨和谐,月下花间,颇为岁月静好。
王羲之对郗家人自然也颇为尊重,就连《兰亭集序》都送给了小舅子作陪葬。
然而琅琊王氏的其他人就不同了,主打一个捧高踩低,郗鉴一死,态度风向顿时大变。
他们见陈郡谢氏的人前来,就翻箱倒柜热情迎接,见高平郗氏的人来,就冷冰冰态度倨傲,冷然不应。
更有甚者,还嘲讽郗超是兵家子弟(郗鉴过江时曾招募流民为兵,担任流民帅)。
在这种情况下,郗超哪能咽下这口气,势必要青云直上,将琅琊王氏这群人好好收拾一顿。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当他一死,琅琊王氏又开始故态复萌。
他的从妹郗道茂嫁与王献之,后被王献之休弃,另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就是司马昱的女儿。
可以说是很翻脸无情了。
王献之死前颇感懊悔,自称平生无憾事,唯忆与姊(郗道茂)离婚,似乎一片感人至深。
然而迟来的深情不如路边草,琅琊王氏权倾朝野,士族势力彻底压制皇权,他若真铁了心不想休妻,司马道福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哪能逼他就范。
路啊,都是自己选的。
对于英年早逝的郗超来说,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不能保护妹妹一定是他心头永远的遗恨。
郗超此刻虽然对未来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琅琊王氏碍眼,朝政掌握在桓温手中显然更好。
他沉思着,在思考如何送桓温一份大礼。
……
这些天行船,不时有人来定期投喂他们,膳食皆十分精细,看来这主人家还是个讲究人。
十余日过后,船只终于靠岸,李白等人在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带入马车,转过重重街巷,停在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
这一年,后赵大将军冉闵于邺城称帝,建国为魏,前燕太原王慕容恪攻占中山,与冉闵爆发大战。
慕容恪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唯一一个入选武庙的胡人将领,在这一时期稳居前二名的水准,只要不跟王猛这个bug比,战略还是十分出色的。
当然,慕容恪虽然聪明敏锐,但架不住他的哥哥、燕帝慕容儁是个没脑子的,全然未曾知会他,就派自己在东晋的内应将李白三人抓了过来。
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打的就是一个主意,希望在劝降李白之后,竖起一个天下名士的标杆,吸引大量流落在外的野生人才前来投奔。
慕容儁倒也好好研究了一番十二美候选人榜单,发现只有李白身后没有世家势力,郗超背后的高平郗氏也不算太强,这两个最好下手。
至于什么王羲之、谢安石,他可不敢动,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辅义将军阳骛劝说他:“如此行事,一个不好便会导致两国纷争,莫若去信询问太原王。”
慕容儁听得愀然不乐,又心生警惕,自己抓个人还得去问慕容恪,到底谁是皇帝?
于是对类似的意见一概置之不理。
这个深夜,众人被带入了燕宫,面见慕容儁。
李白第一眼却没注意到这个笨笨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燕帝,而是将目光扫向了燕帝的身后,有一名……正在摇骰子的女侠。
夭寿啦李易安,怎么一不留神你就赌.博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易安:没想到吧,我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没!
第158章
李清照作时下最常见的名士打扮, 一身峨冠广袖,飘逸如云。
然而,再普通的装束到她身上也变得不普通了起来。
只因她气质皎皎, 灵秀漱玉,全然是一派白云孤飞、寒松动弦的绝俗风度,抬眸的一刹那, 整座燕都的宫殿仿佛都被衬得黯淡了下来。
李白委实不知道, 李清照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慕容鲜卑的座上宾,看样子地位还挺高, 周围一众老小都规规矩矩地看着她玩, 没有一个敢逾越造次。
刚想走过去问问,就被燕帝慕容儁拽住, 强行留了下来。
为迎接李白一行人,慕容儁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
他毕竟是想要招揽人才,而不是奔着跟人结仇来的。
虽然强行掳人的手法粗暴了亿点点,但还是摆出了一副理贤亲士、雅善相招的姿态,想修复一下关系。
李白:“……”
总觉得这个燕帝在试图扮演自己好像有智商的样子, 就好像一只猩猩……不对, 一只二哈在扮演人类。
慕容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正在用新学会的几个零星汉语单词, 同李白拉拉扯扯:“太白先生, 你这次肯来燕廷,朕心里特别高兴——”
李白无语,心说这不是被你的人打昏了绑过来的吗,怎么就变成他“肯来”了。
下一刻, 就听见慕容儁特别大声地逼逼道:“朕现在的心情, 就是笑到脸裂开了一条缝, 缝里钻出了一只会跳舞的小麻雀!”
李白为这无比惊悚的画面沉默了片刻,徐徐发问:“这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慕容儁点点头,殷勤地给李白倒满杯中酒,自己却没斟上,而是直接抱着坛子狂饮,气度豪阔,如鲸吞海吸一般。
待一坛酒尽数饮下,他才一振衣衫,若无其事地拂袖擦了擦嘴。
一转头,见到李白也将杯中的美酒喝完,慕容儁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了些,觉得这人洒脱随性,全无那些文人一贯的羁糜之性。
他笑着说:“朕今日见了你,就如汉昭烈帝见诸葛亮——那句形容怎么说来着,如同鱼一头扎进了滚烫的沸水!”
李白:“……”
说得很好,下回不要再说了。
诸葛亮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如鱼得「水」还能是沸水的水。
慕容儁还在继续卖力地表演:“太白先生相貌堂堂,好像玉树临海遇见了飓风!”
……合着是这么个「玉树临风」法,直接被吹上天了是吗。
慕容儁又道:“太白先生风度潇洒,如同背着一块大玉石哼哧哼哧爬山!”
……裴楷的棺材板怕是要按不住了,「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分分钟成了硬核爬山。
慕容儁高高兴兴地说:“太白先生才学丰厚,把你的作品统统卖出去,可以换回五辆价值连城的宝马鎏金香车!”
……倒也不至于这么廉价哈。
慕容儁一挥手,掷地有声地进行了最后的总结:“从今日起太白先生留在燕廷,号召力是惊人的,天下才士必定如同蝗虫看见庄稼一样迅速集中聚拢过来!”
……咱就是说,比喻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到这里,李白实在是听不下去,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可闭嘴吧。
慕容儁一怔,低头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只手修长,利落,极为骨节分明,从指尖到腕底的线条苍然如玉,好像朔风萧瑟、日夕斜阳的挺拔青山。又因为长年握剑,指腹带着一层隐约的薄茧,便自带了一种凌厉的气场,抬袖指尖,隐现锋芒。
慕容儁忽然高兴起来,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就干,一面欣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白先生这样的风采,这种感觉就好像蜀地的——”
到这里,他忽然出了一个bug,因为喝太多酒大脑有点短路,忽然忘记了该怎么称呼狗。
鲜卑语里面也有狗,读作“aqa”(若干),但李白并不能听懂。
毕竟在他的时代,已经没有鲜卑语这种东西存在了,早就随着一代代汉化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别说是他,就算是北魏帝王后裔的元稹,人家也不会鲜卑语。
慕容儁见李白神色茫然,转头目光往四周张望一阵,见没人注意到这边,飞快地抬起手作爪子状,在脸边上摆了两下:“就是那个——蜀地的汪汪汪,对,汪汪汪第一次见到太阳。”
李白沉默了一会:“屈子所说的邑犬群吠,蜀犬吠日是吧?”
慕容儁神色激动地点头,一拍膝盖:“太白先生果然知我!”
李白:“……”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苻坚啊苻坚,汝一统北方,推广汉化,让这些胡虏从此都开始讲汉语,真真是功在万古。
不然胡虏们真是什么语种都能蹦出来,甚至可以跨越物种的界限!
慕容儁自觉跟他聊得很是愉快,不禁兴致高涨。
鲜卑初入主中原,慕容儁自己又是青年开国,春风得意,基本没有什么掣肘,亦不讲究太多礼数,完全就是兴致所至,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此刻,他就拉起了李白,神神秘秘地说:“朕带你去见一位高人。”
李白面无表情,看着慕容儁整个宛如分海一般,拨开了吵闹不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紧紧的人群,走向李清照。
李清照正拿着一枚玉盅摇骰子,蓦地一松手,轻轻揭开了盖子。
众人一齐屏息看去,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大气都不敢出,觉得这几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三枚骰子整整齐齐竖起来叠在一处,点数为一的那颗落在最上面。
李清照微笑道:“承让承让。”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彩!”
“太傅这下可要输惨了!”
“终于看到了铁公鸡拔毛,易安先生加油,给他的家当全都赢过来!”
对于刚入主中原的鲜卑人来说,赌.博乃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堪称男女老少,全员参与,在酒宴上自然也少不了。
太傅辅弼将军慕容评刚从洛阳地区处理完事务归来,听说邺都来了个李清照,他一向看不起汉人,尤其是南人,就想将她整治一番。
没想到自己这般莫名其妙地败了,而且败得凄惨不已。
慕容评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盯着李清照:“久闻南人狡诈多智——”
“瞧太傅这话说的”,右司马皇甫真与他素来不对付,当即眉梢一扬,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输不起呢——不会吧,不会吧,你瞪我作甚,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慕容评大怒,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皇甫真十分做作地扯了扯耳朵,刻意大声说道:“什么?太傅说他囊中拮据,需要稍微宽限些时日!”
转向李清照时,神色中却下意识多了几分敬畏:“易安先生,你同意吗?”
李清照微笑颔首,字字扎心地说道:“太傅的为人一向十分漂亮,我自是信得过的。”